第11章 假面影后

A+A-

    安禾醒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桌子角的加湿器心翼翼的在运转着。

    她睡的很沉,甚至连彭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一夜无梦,之前从未有过。

    睁了睁眼,顺着房间每个角落游走了一圈——

    窗帘没有拉开,还保持着昨晚睡前的样子。

    整间房子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昏暗暗的。

    彭城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行李箱还在房内,想来不会今天走,安禾转头就又睡了。

    *

    这家诊所位于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很深,没有酒香,只有药味,所有前来之人并不多。

    于峰曾四下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的这里。

    诊所里只有一位大夫,光看样貌,今年估计得有八十高龄。

    他对于闻名而来的病人表现的并不热情,看到彭城的时候,也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不细心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彭城手里提了一个吊篮,他每次来都会买一袋水果,虽然从来都没收到过回应。

    “你不用来了。”老大夫摇了摇头:“另寻医吧。”

    彭城尴尬一笑:“只有您老人家还愿意见我一面。”

    他终于明白穷途末路四个字怎么写,他没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当冰冷的仪器放在耳边的时候,真的很疼,是一种抽丝剥茧的疼。

    医生每一次问他:“能听到吗?”

    往往这时候,他都会摇头。

    其实,不是真的听不到的,他听得到。

    他听到一群男人粗壮的呼吸声,他听到棍子挥下时的呼呼风声,他听到血滴答滴答滴在荒草中的声音,唯独听不到想听到的。

    水耳失衡,他是一个被各大医院放弃的患者。

    听力时好时坏,已经严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开两副药吧。”彭城笑:“我来买个安慰,您陪我演一场。”

    老大夫瞪大了眼睛,显然演技并不过关。

    彭城想,如果是安禾,或许至少在这种事上能让自己开心吧。

    演技不好归演技不好,老大夫还是硬着头皮演了,当彭城手里提着几幅中药返回酒店的时候安禾还没醒。

    日头将近落了山,彭城摇了两下床上的人,几近连呼吸都要听不到。

    她真的很白,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白,眼睛轻轻闭着,长长的眼睫毛未煽动半分。

    “安禾?”

    彭城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放在被子外面的半截胳膊也几乎凉透了。

    桌子角立着一个白色的药盒,瓶盖是开的,里面是空的,明是一堆的西班牙语,彭城愣是一个字都没认清。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个随时随地无时无刻不在追寻死亡的疯子,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是个准备离开的潇洒户。

    “安禾!”

    彭城头皮一阵发麻,如同迎头而下泼了一桶凉水。

    “安禾,醒醒!”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将床上的人拦腰抱起,由于床太软,先行把自己陷在了里面,就在这时,他看到怀里的女人正在睁着眼看着他。

    是那种好奇的,量的,同时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彭城一把将人扔到床上,长出了一口气,吼:“你现在是在拿这种事开玩笑?安禾,要死我不拦着,我跟你非亲非故,好歹别拖累我让我替你收尸!”

    安禾眨了眨眼睛,睁着无辜的没睡醒的朦胧大眼:“我真的睡着了,没想吓你。”

    “外面天都黑了!”彭城吼:“你几天没睡觉了?”

    安禾特别老实,认真的想了想:“十来年了。”

    “什么?”彭城耳朵嗡嗡只叫,周遭只有杂音。

    安禾翻身起来,几乎是趴在他耳边大喊:“我,我大概有十来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这次彭城听清了,一时之间有点无处开口,愣了半晌又问:“那这药又是干什么的?你是头牛吗一次喝一瓶!”

    安禾转头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笑着问:“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彭城气不一处来:“我是怕你死在我的房子里。”

    安禾倒是认真分析了起来:“孤男寡女,一天一夜,著名演员安禾死因成谜,到时候会有人强迫你按手印的,就算你不想也得陪我殉情了。”

    “少给我嘻嘻哈哈的!”彭城一巴掌拍开安禾的爪子,问:“那药究竟怎么回事?”

    “维生素。”安禾眼中带笑,:“我饿了,只剩最后两粒,就一起吃了。”

    简直是奇葩,彭城第一次听有人饿了用维生素填肚子的!

    真TM能想得出来!

    “那现在呢,饱了吗?”

    安禾老实的摇了摇头。

    “你没长手还是没长脚?”彭城问:“饿了不会自己出去吃?”

    “外面都是人。”安禾:“我的行程暴露了,到处都是蹲点的狗仔,出不去。”

    彭城冷声问:“外卖会点吗?”

    “会。”安禾:“没手机。”

    手机还在鱼缸里躺着。

    彭城觉得脑壳疼,从兜里掏出手机扔给安禾:“自己点!”

    完,转身就走了。

    安禾低头看了看,手机没密码,桌面是最原始的界面,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软件,一眼就能瞅到底。

    安禾冲着背影喊:“借你手机个电话!”

    没听到回话,就是没拒绝,随手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的很快,刚开始很嘈杂,有喇叭的声音,不过很快安静了下来。

    “亦挚?你在什么地方这么吵?”

    奶奶的声音传过来,“我在客厅,在看电视。”

    安禾松了一口气。

    “姐姐手机坏了,这几天不会经常电话给你,要乖知道吗?”

    “嗯,姐姐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在工作,很快就回来。陈阿姨在吗?让她接一下电话。”

    “不在,刚刚出去买菜了。”

    “好。”安禾有点不放心,再问:“吃过饭了吗?”

    “姐姐,都九点了。”

    好吧,那就是吃过了。

    彭城进来的时候安禾还在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着。

    她握着手机缩在被子里,话很轻,很温柔,光从语调就能听得出来对对方的宠溺,偶尔还会被对方逗的轻笑,那笑不同于镜头前任何一次,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不是画上去的,是原本就有的。

    彭城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样子的安禾,就很好。

    没过一会,安禾的脑袋就从被子里探出来,乱糟糟的头发搭在脸上,未施粉黛的样子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柔软了不少,眼睛盯着彭城手里的几个袋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特像一只馋猫。

    彭城被她这幅样子逗乐,摇头:“饿了就起来吃饭!”

    安禾“腾”的一下翻身下床,跑进洗手间用了两分钟洗漱完毕,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桌子前。

    她身上穿的还是彭城那件毛衣,太宽了右肩一侧滑了下来,彭城不动声色的给她提了上去,然后踢了踢地上的拖鞋,示意她穿着。

    睡醒的安禾心情很不错,也懒得计较彭城这些事儿多的毛病,什么均照做。安禾趴在桌子角,沉默着看着彭城进进出出忙碌半晌,桌子上摊开了大大五六个饭盒。

    彭城问:“有忌口吗?”

    安禾愣了半晌。

    “不吃肉,不吃面,不吃米,热量高的菜也不吃,水煮的可以。”

    他也就是随便一问——

    彭城无声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红烧肉、干锅肉片、麻婆豆腐、还有两大碗米饭……

    他把麻婆豆腐往那边推了推问:“能吃吗?”

    安禾欲言又止。

    彭城又给拉回去了:“不能就饿着。”

    安禾咽了咽唾沫,犹豫着:“这油,比我过去一年吃的都多。”

    一盘麻婆豆腐,红色的油几乎淹没,快要漫出来,光是看着,安禾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在彭城的注视下挑挑拣拣,勉为其难的咽了两粒米,咬了半口豆腐,剩下的看都不看,筷子一扔,算是吃完了。

    然后眼巴巴的瞅着彭城问:“你对云南熟吗?”

    彭城嗯了一声,没做具体回答。

    安禾又问:“明天你要做什么?“

    彭城没抬头,:“回去。”

    安禾往前凑了凑:“我买你一天时间,出个价。”

    彭城停下筷子抬头看着她。

    “我真的。”安禾:“我第一次来云南,需要导游。“

    “导游比我便宜,你有万种选择。”

    安禾一本正经:“我怕生。”

    彭城没了胃口,将桌上的一堆东西扔进了垃圾桶,转过身反问:“我跟你有多熟?三言两语一面之缘,还都不是什么好印象,你大半夜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与他同床共枕,赶都赶不出去,你现在告诉我你怕生?”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就好像被占了便宜似的委屈样,安禾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笑道:“也就是选择性怕。”

    *

    第二天一大早当彭城醒过来的时候,安禾已经准备妥当了——

    她穿了一双没过膝盖的雪地靴,整套蓝色的连体羽绒服,两米长的围巾绕着脖子转了三圈,头上带着一顶毛线帽子,整个人凭空壮了两三圈,只露出两只眼睛沉沉的盯着彭城等他醒来。

    彭城一睁眼就被吓的不轻,未敢耽搁半秒翻身起来与站在地中央叉着腰的安禾大眼瞪眼。

    安禾先开口:“快点,我有点热。”

    彭城目光沿着安禾从上到下走了一圈,问:“你准备去捉企鹅还是逗熊玩?我们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嘴皮子还挺溜。

    鉴于安禾眼下喘气有点困难懒得跟他贫嘴,便只是指了指窗外让他自己看。

    彭城看了,下雪了,厚厚的雪刺的人眼睛疼。

    他问:“所以呢?”

    下雪了,所以呢?

    “我喜欢雪。”安禾,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眯着眼笑了笑。

    彭城竟一时之间哑了口,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被安禾推着强行按在了洗手间台上,花了十分钟快速洗了把脸,要是速度慢点,另一位怕是快要窒息了。

    安禾跟着彭城的脚步出门,彭城转身看了看身后人,这个样子你就是指着她告状这是安禾估摸着也没人愿意相信。

    彭城问:“路途有点远,只有早晚有一趟末班车,你如果半路反悔不想去,就只能就着雪地埋了,确定要去?”

    主要是安禾这个人性情太不稳定,做事太过随心所欲,还是提前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围巾缠的圈数太多,安禾僵硬的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跟着点,像个倔强的不倒翁。

    彭城没出声的笑了笑,转身往前走,安禾继续跟着他。

    她寻着彭城的脚印,半步都未错乱,洁白无瑕的雪地里只留了一个人的脚印,另一个人,就像是踩着他的脚面迈过,轻轻盈盈的,像只飞舞的蝴蝶。

    彭城没回头,但却又好像知晓身后发生的一切,他脚步迈的越来越大,安禾腿不够长,眉头越皱越深,干脆停下不走了。

    彭城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动静了,回头一看,两个人中间已然拉开了将近两百米的距离。安禾站在两百米之外,一人,她不动也不叫,就那么看着,看着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回头。

    彭城无奈,只得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一段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怎么不走了?”

    安禾“嘭”的一屁股往后倒,就那么坐在雪地里,:“如果我我现在就后悔了,你还要把我埋在这里吗?”

    彭城转头看了看,:“公交车站都还没到。”

    安禾满脸写着不情愿,:“我累了,走不动了,你背我。”

    彭城:“自己刨坑吧,我不想动手埋你。”

    完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没管身后的安禾。

    安禾喊道:“可是我两天都没吃饭了。”

    彭城脚步一顿。

    安禾一看有希望,于是就着屁股底下的雪,哼唧哼唧的扭着腰一寸一寸往前挪,挪到彭城的脚跟边,两手揪着他的裤脚晃了晃。

    彭城活了将近三十年,这种脸皮厚度就是写他都不好意思写出来。

    安禾摇着他的裤脚,两腿一伸就把彭城一条腿给圈了起来。

    如果彭城今天不背着安禾走,明天这里就会出现两个僵硬的雪人。

    彭城肉眼可见的叹了口气,一声不吭的半蹲下来,背对着安禾。

    安禾伸出手的胳膊莫名的僵了僵,半晌都没动。

    彭城皱眉,转过身问:“怎么了?”

    “没事。”安禾摇头,用两只胳膊劝住了他的脖子。

    乖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