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人
飘扬的帷幔,裹挟着浓郁酒香。浓妆淡抹的姑娘们,抛着手中的手绢招揽恩客。有些路过的长衫秀才,头都不敢抬,却还是红了耳朵尖。
注视着从自己手中被拿开的酒瓶,宁若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向守礼的丈夫相遇青楼。
哦,倒不是她来抓丈夫的奸的。望向甘霈阴沉的脸,宁若菡笑着抖鸡皮疙瘩,抹两把还沾着酒渍的手,一时不知要什么。
“为夫倒是不知道,我那向来拘谨的夫人这般会玩?”死盯着她搂在怀中的衣着暴露的姑娘,甘霈头有些疼,咬着牙破安静。
悻悻放开手,宁若菡有些心痛自己方才花出去的银子,看来注定水漂了。“我就是……”好奇,想来看看。
可是她准备好的辞还没完,那姑娘被她一松开,就缠上了甘霈。手指轻佻地绕着他的胸膛转,“郎君怎的这么凶,您夫人也是爱玩的,不如今夜咱们三人一起,快活一夜?”
要完蛋!看见甘霈缓缓晃上来的笑容,宁若菡心中升起这三个字。纵然他们作为最冷淡的夫妻相敬如宾了两年,她也清楚,甘霈此时的笑脸有多危险。
“我朝早就有公文批示,官员不准狎妓,你可知道?”不着痕迹地朝后避了避,甘霈冷声开口,眼角的笑意也没有让他亲和一些,只觉得是嘲弄。
闻言轻笑一声,姑娘染着红色的指尖沿着他的衣服往上,“哦,郎君这个意思,你也是个做官的啊?这你不用怕,这样的规定,谁会当回事啊?”
“既是朝堂批文,又怎会有人不敢当回事?”甘霈挑起眉毛,伸手捏住了姑娘的袖子,不让她再动。
姑娘则是顺势仰面看着他,面前的郎君长了一张极为勾人的脸,莹白的面容上,黝黑的眸子灵动又暗含冷意,挺拔的鼻子划开距离,眼角绵长,无端又添上几分柔情。明明是好看的,却又因为他的神态和气度,变的不可近人起来。
可引着那些道貌岸然的男子们,为她癫狂纵.欲,不就是青楼姑娘最自得的一件事吗?想到这里,姑娘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他一些,轻柔地绕动肩膀,薄纱顺着滑下,“旁的不,那王大人家的公子就没少来,郑大人也有几次。郎君莫要再想这些了,春宵苦短啊!”
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若菡缩着身子坐的像个鹌鹑,感受到这句话完后甘霈望过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姑娘啊,你可少几句吧。
“王大人,郑大人……”玩味地重复几句,甘霈收回视线看向面前这个都快要扭成美人蛇的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推开她。“多谢姑娘告知,我明日便会报告知府大人,让他好好再向这洛阳城的官员们传达一下圣上的旨意。”
美目瞪大,姑娘的视线从他们中间的距离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双让她痴迷的眼眸上,可是现在没了那些旖旎心思,只觉得被噎得不出话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难免也会有人来查一查你们,恐怕是会影响姑娘的生意。只是想来也没什么,姑娘休息几日,应该也是开心的吧?”眼中的笑意此时才扩大几分,甘霈得十分认真,似乎真的是为这姑娘高兴。
她开心个屁!生意做不成没钱赚不,妈妈知道了一定少不了责骂她。咬着牙一把拉好衣服,胭脂也遮不住姑娘脸上的青色,“郎君与你家夫人置气,又何必拿奴家玩弄,奴家这就走不就行了。”
完之后,那姑娘竟还真的没有再多留,绕过他们开房门。突然想到了什么,戏谑地转过头来,看向一直没话的宁若菡,“只是今日奴家与夫人倒是一见如故,夫人这次心情不好,玩得并不尽心,下次夫人再来,奴家给夫人跳舞看啊!”
话音落下,甘霈冷然的目光又转了过来,没等对上他的目光,姑娘一把关上门出去。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宁若菡费劲地扯着自己的嘴角,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你今日心情不好?”甘霈不答反问,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眸子里有些星星点点的无奈。
“…… 母亲和你了吧,我今日同她讲了,不想再管家了。”避开甘霈的目光,宁若菡刚才几杯酒压下去的恼怒,在此时又有了些翻涌的气势。
回想到今日刚回到家中,母亲同自己告状时的气愤,甘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纵然你因为劳累,不想再管家了,也无妨。可你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心情不好,就独自一人到这种地方来,万一……”
“好了我知道了!”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宁若菡没等他完就出声断。“我知道在你眼中,这里是些污秽之地,若是我来的事情被发现了,洛阳城的世家子弟们定会戳你脊梁骨。”
鼓着脸看向他,宁若菡憋着气完,心中的郁结此时才排解几分出来。她终于和这个丈夫叫板了,两年来的忍气吞声,差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原本性子。心中突然有些豁然,大不了和他吵一架!
可是半晌之后,也没见甘霈动怒发火。只见他因为宁若菡的话几番开口,却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最终也只是暗叹一口气。“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
隐隐约约,还透着些许委屈的感觉。宁若菡眨了两下眼睛,不对啊,针锋相对的吵架呢?
“时辰不早了,先回家吧。”拉着宁若菡起来,甘霈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面纱,系在她的耳后,遮住她清丽的面容。
这个动作让甘霈离她很近,垂眸看着宁若菡喝过酒之后染红的脸颊,还有水汪汪的眼睛,甚至在呼吸间尚且能闻到她口中的酒香,不由自主地,甘霈眼神暗了暗。
低着头的宁若菡自然是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变化,轻吹一口气掀起面纱的一角,心中念叨。还什么她误会了,如今遮住她的脸,不就是为了不给他丢人吗?
没有料到宁若菡会突然吹气,甘霈迅速收回手抵在嘴边,轻咳一声。耳尖飞速地窜过一抹红,他牵过宁若菡,带着她快步离开。穿过青楼大堂时,脚下的步子更大。
默默跟着他,坐回了自家的马车里,等着他们的是甘霈常用的厮成文。无需多做吩咐,在他们坐好之后,成文便驾车朝着侯府的方向而去。离开了青楼的喧闹之地,黑夜中逐渐安静下来。
“宁将军,一生为国戍守边境,如今因为伤病去世,我也是万分悲痛。若是你想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把他的遗体迁回来,洛阳或是长安都好。”像是有心要破这一份寂静,甘霈道。
三个月前,宁若菡的父亲宁将军病故,纵然他留的遗愿是不想麻烦子女,但宁若菡还是在甘霈的陪同下回去守了三个月的孝,昨日才刚回洛阳。抬眼看到甘霈眼下的乌青,宁若菡低声回复。
“不用了,我们宁家人过惯了边境的自在日子,若是把爹爹带到这里来,他不定还会和地下的邻居架。”像是想到了那样的场景,宁若菡不由自主地轻笑。
可甘霈却是皱起了眉,半晌之后,才转眼看向她,“那你呢?”
“什么我?”茫然地看向他,宁若菡问道。
甘霈却不回话了,朝后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眼。
自己琢磨半天,宁若菡才低头笑着开口,“我嫁给你了,算不得宁家人了。”
完之后,宁若菡也转过头,伸手拉开车帘的一角。外面是堪比星河的灯火,延绵到道路尽头,热闹又空洞。
“侯爷,夫人,到了。”马车平稳地停下,成文朗声道。
松下自己的手,宁若菡转过头,才发现甘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定定看着她。
神态自然地收回视线,甘霈先她一步下了马车。
长呼一口气,宁若菡也连忙跟上,下了马车的那一瞬间,她仰头看了一眼面前侯府的匾额。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把双手收在了自己的腹前,脸上多余的表情全部都收了起来,端庄的如同菩萨的泥像。
转头看到了宁若菡的样子,甘霈突然皱起眉毛,不由分地过来牵着她的一只手,带着她往大门走,步伐迈得极大。
他本就身形挺拔,如今迈开了步子,宁若菡只能快步勉强跟上,还微有些踉跄,哪里还有半分端庄的样子。踏进府门后反应过来,宁若菡心中有些恼怒,正想要出口挣开他。
“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才回来。”
一道带着埋怨的声音响起,两队仆役匆忙提着灯过来,照亮了一整条路。由赵嬷嬷扶着,甘老夫人贺兰踱步走过来,冷眼看着相偕的两人。
“见过母亲。”此时才松开她,甘霈缓缓行礼。
跟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宁若菡的目光中只剩下了贺兰的衣角,不同那些旁的夫人,就算如今年龄大了,贺兰也爱穿些偏红色的衣服,只是没有过多的刺绣暗纹装饰。
想来也是,就算一直让大家称呼她甘老夫人,贺兰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在宫中住了半辈子,怎么可能甘愿穿些黯淡的色彩。回想起贺兰给自己树的那些规矩,宁若菡又把下巴敛了敛。
“你们是从哪里回来的?为何又是一股酒味?”目光越过儿子,贺兰径直看向儿媳,嘴角不悦地绷起。
心中暗叹一口气,想来今晚又不会有好日子过。自己上一次惹贺兰不悦的时候,被罚抄了几百页的佛经,宁若菡抬起头,看似温良的目光,里面藏着的火苗却愈盛,她自嘲地笑笑,正要开口。
“母亲,我们是从酒楼来的。夫人心情不好,出去点了一桌酒席,菜都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我当时就把她带回来了。”身形往旁一移,甘霈挡住宁若菡,先一步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