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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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笑生家的房子, 表面看上去一点都不扎眼,跟所有的农村自建房一样, 方方正正, 两层高, 墙体贴着暗红色的长条砖。

    走进屋里,室内色彩呈现两个极端。

    地板、沙发、柜子、墙面等硬装修逃不开黑白灰三色, 走简约明了的性冷淡风。但窗帘、沙发套、抱枕则颜色五花八门, 并且多以粉红和明黄为主,少女心炸裂。

    年轻少妇叫梁希音,“音容笑貌”中除了声音土匪了一些, 其他都非常可人。怀胎六月, 但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

    胡涂对她很有好感。不开口话时,她仙气十足。

    “就你和你哥住在这儿?”

    梁希音反应数秒, 问:“你指梁笑生?”

    胡涂回答得理所当然:“是他。”

    “梁笑生是我老公。”她又指向隆起的肚子,“孩子他爸。”

    “……”

    坐在八仙桌旁喝茶的男人们闻声抬头,所有的目光汇聚到她的肚子上。

    胡涂凑近楚青,附在他耳旁:“梁老师,人生赢家。”

    楚青受不了这么近的距离, 瞥了他一眼,眸色冷淡, “离我远点。”

    胡涂有点无辜,下巴枕在手臂上,交叠在桌上的双臂又沿着桌子边缘擦向一旁。他就是想找人聊聊八卦,而楚青又恰巧坐在他旁边而已。

    祁崎“吃瓜”时没注意, 上唇挨到滚烫的水面。

    “嘶~”

    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手抖着把杯子放下。

    “我看看。”晋冬就坐在他身旁,听到声音后想查看状况。

    祁崎却捂着嘴,烫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他眨眨眼掩去泪水,声音模糊道:“不需要。”

    晋冬刚抬起的手又放下,知道这人特别倔强,也特别不待见他。

    但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喜欢。

    白了就是贱。

    指尖沾着实木桌上的水渍划来划去,神思落寞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刀枪不入,却还是会因为祁崎的一句话或一个眼神而退缩。像只学不聪明的蚌,一遇到对方就忍不住开壳,露出最柔软的部分。屡试不爽。

    祁崎一个人缓了会,试探地碰碰上唇,还好,没肿。

    身旁的人收敛了笑,一下子安静得让他不习惯。晋冬低着头,柔软的刘海搭在眼皮上,温文尔雅的侧脸此刻有几分颓废。

    祁崎顶了一下他的肩膀,指指上唇,语气里满是不屑:“这不是好好的吗?根本不需要看,你当我那么娇气?”

    听他解释,晋冬才恢复平时的状态,“那就好。”

    你看,随便给点光,就能灿烂到忘记要放弃。

    祁崎暗自松口气,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一副受欺负的样子,搞得像他多么恶人似的,有心理负担。

    梁笑生换了一套衣服,从楼上下来,发梢还潮湿未干。他朝厨房探头看了一眼,梁希音正在做饭。

    客人不在屋里,饭厅的桌上只留下四杯茶水冒着热气。他走出屋子,看到大家都在院子里各忙各的。

    祁崎站在院子一角电话,他仔细听了一下,英语发音纯正。

    晋冬蹲下身在逗大黄,有亲和力的人,似乎连狗都逃不过他的魅力。大黄被摸了几下后,后腿蹲下,顺势翻倒在地,露出白生生的肚皮邀请他挠。

    胡涂则坐在墙根变的矮竹椅上,专心剥石榴。红宝石一样的果肉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他用手肘碰碰旁边的楚青,递给他一半。楚青看了一眼,没理他,把登山帽盖在脸上,翘起椅脚,背靠在墙上憩。

    正当此时,从门口进来一位大婶,手上提个布袋。她从踏进院门就远远地对梁笑生喊道:“梁老师,刚炒的茶叶,给你送点来!”

    待看清家里还有其他人时,她愣了一愣,错愕地:“哦,哦,有客人。”

    散落在院子里的几个陌生男子,各个都相貌英俊,衣着不凡,不像本地人。

    那个正在逗狗的俊俏后生还微笑着向她招呼,大婶羞答答地低头,很不好意思。

    大婶抱着布袋,一路眼睛乱瞟,在这个脸上看看,在那个身上瞅瞅,走到站在主屋门口的梁笑生身旁时,睁大眼睛好奇地问:“这些个你朋友啊?”

    梁笑生简明扼要地回答她:“收大家蚕丝的人,过来监督丝绸厂进度。”

    听了这话,不知触动到了大婶那一点,她“啪”的一声拍了下大腿,面上发红,像是激动得不能自己,想表达些什么,却口拙得不出话。

    胡涂吐出石榴籽,看着都为她捉急,好心提醒:“阿姨,您慢慢来。”

    大婶干脆不话,把布袋往梁笑生怀里一塞,语调颤抖:“等着,我回去再拿点来。”

    梁笑生都来不及阻止,她就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晋冬走近,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什么情况?”

    梁笑生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抽出半截,转向他。晋冬摆手,“不抽烟,谢谢。”

    梁笑生于是自己叼了一根衔在嘴里,低头点燃火机,深吸一口气。

    他手中夹着烟垂在身侧,吐出一口烟,不带情绪地:“她住隔壁,家里有个儿子,十九岁犯了事,在外逃了十年,没敢回家。音信早断了,也不知道在外面是死了还是被抓了,反正她要等。”

    胡涂嚼石榴的动作慢下来,他把椅子偏转一个角度面对梁笑生,规规矩矩坐好听他话。

    “听开发商要收购这片土地,愁得吃不下饭,她一直没签搬迁协议,整天唠叨她儿子哪天回来找不到家……嘁,烦的要死。”梁笑生掏掏耳朵,仿佛大婶就在他耳边哭诉,“村里基本都是老人带着留守儿童,在外务工的子女听要拆迁,陆陆续续回来签字,听能拿几万块,能住公寓楼,就笑得合不拢嘴。”

    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间,梁笑生:“对于生老病死都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推平家园跟挖他们祖坟有什么区别。”

    完冷冷地牵起嘴角,也不知在嘲笑谁,“但是有谁会在意?半只脚都迈进棺材的一群人,只会默默忍受、自怜自艾。”

    “你在意。”

    晋冬用鞋尖踢踢台阶边缘,声音低低的、却很暖。

    有颗石榴籽卡到喉咙,胡涂咳了一下,懵懂地看向晋冬,跟不上他的思路。

    梁笑生一僵,他用食指弹去烟灰,问:“你知道些什么?”

    “如果没猜错,剑桥物理化学系毕业,对吧?”

    晋冬得不急不缓,却把胡涂惊得一愣一愣的。

    我勒个去,剑桥毕业的来当学英语老师?大神啊。

    楚青把帽子从脸上揭开,转过头,淡色的眼眸看向梁笑生,对这段对话产生了兴趣。

    晋冬继续:“看到装饰柜上的合照,很巧,刚好认识照片里的肖逸安,你们应该是校友,前段时间他与某非营利组织交道,我猜,你是被他引荐的。”

    “人脉挺广。”梁笑生将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被看穿也不在意。

    目光直视前方,看到远处的碧瓦蓝天及青山,轻哂道:“人类就是地球上的细菌。”

    胡涂默默掏出手机,开便签,把金句记下。不得不叹服,大神就是大神,的话犀利又贴切。

    没过一会,大婶又折回,她搬来半人高的竹筐,胡涂赶紧把还没吃完的石榴塞旁边楚青手里,站起身过去帮忙。

    楚青:“……”

    还真是不客气。

    竹筐里是一包包用牛皮纸困住的东西,他问:“阿姨,这什么?”

    “早上新摘的茶叶尖,上午刚炒完出锅,这是最嫩的一批,我们都不拿出去卖哦。你们来了没什么好招待的,拿回去吧。”

    大婶得诚恳,胡涂看向晋冬。

    晋冬轻微地摇头。

    胡涂提着半边篮筐,婉拒道:“阿姨,无功不受禄,这太贵重了,再年轻人不爱喝茶叶,给我们也浪费。”

    大婶突然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按住他的手动情道:“伙子,一定要收下,能帮忙守住家的人,只有你们了啊。”

    按住他的那双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皲裂、裂口间藏着黑色的污垢,但仍旧是双温暖的母亲的手。胡涂心中一抽,忽然明白她充满期待地等下去是为什么。

    没有哪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楚青低头,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石榴,送一粒到嘴边,咬破的瞬间,酸酸甜甜的汁水刺激味蕾。他点点头,觉得味道不错。

    迟迟未动的设计稿,终于有思路了。

    晋冬没有看正在抹眼泪的大婶,心中的触动被硬生生压下。跟从前一样,这次项目中,他也不会被利益之外的因素影响。

    ……

    中午吃饭,胡涂特意看向梁笑生身后的装饰柜,上面果真摆了一个相框,是几个年轻人在英式建筑前的合照。

    他看看照片里还很青涩的梁笑生,又跟面前这张不羁的脸比对了一下,忍不住发问:“梁老师,以你的学历,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当学老师的?”

    “喜欢。”

    梁笑生吃饭时很专注,头一直低着,不是夹菜就是扒饭。

    胡涂:“……”

    价值观也太豁然了。

    梁希音拄着筷子,扭头看旁边的男人,眼神里满是温柔,伸手将他略长的头发拨到耳后,她嘻嘻一笑:“梁老师一开始是高中老师呢,学校里第一个市状元就是他的学生。”

    祁崎接着问:“后来呢?”

    梁希音还未开口,梁笑生盯着盘子里的茭白,夹了一筷子放她碗里,面无表情:“后来要跟这丫头谈恋爱,避嫌,辞了。”

    晋冬停下筷子:“……”

    楚青被汤呛到:“……咳咳……”

    胡涂惊得下巴差点掉到碗里:“……”

    祁崎翻出纸巾擦嘴,没了胃口。

    这碗高级狗粮他咽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  梁氏夫妇是师生恋,梁希音高二时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