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以教我 你怎么学会抱我的?
郁城大多数居住的是彝族人, 这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在快入冬的时候来到这儿, 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隔壁院子里大抵有人在晒之前收的葵花籽,独特的香味越过院墙萦绕在人的鼻间,十分好闻。
刻了锦鲤浮雕的石缸里水波清澈, 漂浮着漂亮的碗莲荷叶,金红两色的鱼在荷叶底下穿梭,躲着朏朏伸进石缸里的爪子。
“朏朏!”
姜照一从堂屋里出来正好看见朏朏湿漉漉的爪子在缸里捞来捞去,她连忙跑下阶梯。
朏朏尾巴一扬, 反应很迅速,缩回爪子就跑。
贺予星端着一碟芸豆糕出来,嘴里还咬了一块,他抬头就看见姜照一追着朏朏跑到了短廊上。
昨夜下了雨, 木廊上沾了雨水有点湿滑, 她脚下不稳, 平地一摔,把朏朏压在了底下。
朏朏变成了一只老虎那么大, 它垫在底下,姜照一一点儿也没摔疼, 她爬起来,捧住它的脑袋, “那是这院子主人的鱼, 你要吃鱼,我可以给你买,但是你不要动人家的鱼,听到没?”
朏朏歪着脑袋看她, 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贺予星正在笑,却听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他一偏头,见李闻寂已经站在他身边。
“先生。”
他一下子站得端正许多,忙喊了一声。
李闻寂的目光停在对面的木廊上,女孩儿还蹲在那儿揉朏朏的脑袋,和它话。
贺予星擦了一把嘴边的碎屑,“先生……是要去见朝雁?”
李闻寂睨了他一眼,“如果你还想留下,就不要再动杀他的心思。”
“我明白的,先生。”
贺予星低下头,“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李闻寂没再看他,也没话,迈出门槛,走下阶梯。
“姜照一。”
他走到院子里,在廊下唤了一声。
姜照一闻声回头,正见他站在阶梯底下,阳光衬得他的衣袖更加雪白。
“你要出去吗?”她松开朏朏,站了起来。
“嗯。”
他颔首轻应,随即又道,“晚上再带你上山吃饭。”
“好。”
姜照一忙点头。
李闻寂才要转身,一双眼睛却又看向她被木廊地板沾湿的衣衫,“记得换身衣服,不要着凉。”
姜照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水渍,又抬头冲他笑,“我知道了,那你要记得早点回来。”
李闻寂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往月洞门走去。
贺予星捧着一碟芸豆糕,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也不知道为什么吃出了点腻歪的味道,他摇摇头,大声喊:“照一姐姐,你要不要吃芸豆糕?”
“要!”
姜照一回头看见他,赶紧跑过去。
青绿的藤蔓缠绕在木柱上,一个上午的阳光已经蒸发掉了叶片上的露水,年轻清峻的男人坐在楼上,静看着窗外,那一道颀长的身影一步步地走上木梯。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
不消片刻,那人便已经站在了楼门处。
“李先生。”
他开口唤了一声。
李闻寂闻声转头,隔了一道流苏帘子,他并看不清里面的那道身影。
朝雁看着他伸手掀开帘子,见到真容的刹那,即便他早知道这位先生的相貌如何,但今次一见,也还是难免有些惊诧。
“先生是混血,是里兰和华国?”
见他在对面坐下来,朝雁才跟着落了座,让身边人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朝雁才开口。
可李闻寂垂着眼睛看那杯热气缭绕的茶,好像并没有答他的意思,只是道:“弥罗先生的诚意好像也不过如此。”
“先生误会了,弥罗大人这两天不在郁城,他一回来,就会请先生你去做客的。”朝雁连忙解释。
随后他又紧接着道:“先生,我们是诚心请先生来的,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非天殿在这蜀中的势力,但殿主这些年不管事,殿里的几位大人之间总有些避免不了的纷争,这两年糜仲逐渐势大,先生你现在得罪了他,就算你再有本事,一个人怕也是孤掌难鸣,但如果先生你愿意跟我们合作,弥罗大人不但能保住先生你,也能给先生想要的一切。”
李闻寂面上并看不出多少情绪,朝雁并不好揣测他此刻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静默地等了几分钟,才听他道:“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先生放心,灵种既然已经到了你的手里,我们也不会硬抢回来,我们只要先生能够给我们足够的紫灯芯,另外,我们知道先生你很有本事,我们弥罗大人和糜仲之间积怨已久,但同在非天殿,殿主虽不露面,但我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撕破脸,所以,我们想请先生跟我们合作,帮着我们除掉糜仲。”
朝雁完,再抬眼看向对面的年轻男人,却听他忽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先生可以再考虑考虑,等弥罗大人回来之后,先生不妨再听听他怎么,到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朝雁显得十分有礼数。
下午五六点,天色还没暗下来,姜照一在门口站着,朝着街口张望。
“为了晚上这顿,我中午可都没吃呢。”
贺予星在旁边揉了揉肚子,也像她一样眼巴巴地望着街口。
“我中午也没吃得多少,”姜照一看向他,“我听那个山庄的烤乳猪是郁城一绝,我昨晚还看了去过的人传在网上的视频,馋得我半夜没睡着觉……”
她着,终于看到街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她露出笑容,忙大声喊:“李闻寂!”
年轻男人闻声抬头,正好看见她的笑脸。
夕阳余晖穿插她身后的那棵老槐繁茂的枝叶里,她身上也染了些零碎的光斑,她朝他招手,又,“你就站在那儿!不要过来了!”
他脚步一顿,就真的站在那儿,看着她转身催促身边的道士锁上大门,然后朝他跑来。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的面前,仰头望他,“我们现在就走吧!”
道士也跟着跑来,在后头喊,“先生,我们快走吧!”
“走。”
李闻寂轻轻点头,转过身。
道士又主动肩负起开车的任务,定好导航的位置,把车开到了城郊的凤林山上。
凤林山上有个凤林山庄,老板是本地的一个彝族人。
山庄的烤乳猪是出了名的美味,庄子里又种着各种花果树,还有一个极大的荷塘,现今不是夏季,池塘里也只剩下些残梗了。
因为生意太好,山庄每天只接待固定的客人,庄子也还算大,几个宽敞的院子虽是紧挨着的,但一院归一院,雅致清幽,各不相干。
贺予星订的是天星居,他们一进庄子里,就有工作人员迎上来,带着他们去到天星居。
“院子后面临着水,视野也开阔,碰上好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水面也是很好的风景,所以我们老板才给这间院子取了这个名字。”年轻的女性工作人员面带笑容,推开院子的大门,请他们进去。
院子的景观设计十分风雅古朴,鹅卵石铺就的道蜿蜒至楼门口,木楼只有两层,并不算高,却很精致漂亮。
山庄并不止是提供美食,还提供住宿,贺予星按照李闻寂的交代,订了一周。
他们这儿的烤乳猪一般是烤半扇,剩下的一般拿来煎炒烹煮,跟着些松茸菌菇之类的山珍做一桌宴席。
在姜照一他们上山之前,他们订的烤乳猪就已经在烤了,所以这会儿上山来后也没等太久,一桌宴席很快就送过来了。
切好的烤乳猪肉表皮犹如琥珀一般色泽浓郁又富有光泽,口感酥脆,底下连接的肉质又很鲜美,也许是加了些特质的用料,姜照一吃的时候还闻到了草药的香味。
他们只三个人,定的餐也并不多,再加上李闻寂一向是不太习惯吃这些味重的东西,所以在桌上也只有姜照一和贺予星吃得起劲。
朏朏自己有一个很大的碗,姜照一也没忘了一边吃,一边给它投喂。
青蛙被贺予星放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他现在还不能吃这些东西,在底下看他们吃的话,对他来就很残忍了。
木楼后面果然有一汪湖水,两侧山风夹道相迎,仿佛一双手捧着那一轮浑圆的月,而月辉倾落于粼粼水面,但姜照一走到窗前,却没在今天的夜空里看到一颗星星。
她端着碗站上窗台,想同他一样坐下来。
李闻寂将瓷杯搁到一旁,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任由她在身边坐下来。
一楼临水,她的双腿悬在窗下,只不过方寸距离,底下就是层层清澈的水波。
她才坐下就又扒了一口饭,仰头望着漆黑夜空里唯一发光的月亮,“李闻寂,天上的星星其实都是宇宙里的天体,那你袖子里的呢?它们是什么?”
“虚幻的倒影。”
他如她一般抬头去看漆黑的天幕,“只是上界的神捏碎从上古时期的峚山取来的灵脂玉膏,炼化出的星宿图,它们倒映的是整个人间,跟天上真正的星辰,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然后上界的神,把这个星宿图交给了你?”姜照一顾不上吃饭了,晃荡着双腿,只顾同他话。
“他们在上界,我司人间地狱,将紫微垣星图交给我,是要我洞悉人间邪祟,斩草除根。”
她的问题总是很多,但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愿意耐心地去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但此刻,姜照一却忽然想起了在寒居山上,观音奶奶同她的那些话,她不由又道,“我听观音奶奶,上界的神创造了你,却不待见你?”
李闻寂神情平静,“我在忘川被渡为修罗时,天君对我,我不必仁慈,不必爱凡人,我生来也不是为了他们,他们更不是我的子民,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约束妖魔。”
“所以我,我和你以为的神,并不一样。”
他不是活在光明之处的神,不需要情爱,也栀子zhengli獨家自然不会怜悯,也只有这样的他,才能成为悬在世间妖魔心里,时刻忌惮的法度。
“可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啊。”
他才陷在某些思绪里,却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蓦地一怔,他迟迟抬眼,目光落在她的侧脸。
“你你是为了约束妖魔而存在的,那约束妖魔不也是在造福凡人吗?”姜照一双手撑在窗台上,“要是你真的同他们不一样,那为什么我听观音奶奶,几百年前人间为你而起的庙宇有千万之数?”
“凡人嘛,我们永远都是七情六欲的附庸,爱和恨都是我们的情感,崇敬也是,你做了让我们感念的事,我们自然而然就会崇敬你,从前那么多人在修罗庙宇里点燃过的香火,难道不是你的功德吗?”
她歪着头看他,看他漂亮的眼睛,也看他纤长的睫毛,月影波光里,他的栀子zhengli獨家周身仿佛笼罩了浅淡的银辉。
也不知道为什么,迎着她这样的目光,他忽然垂下眼睛,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有点不明所以。
李闻寂摇头,“只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你以前都没有朋友吗?”
姜照一好奇地问了声。
“没有。”
“那你不会觉得很孤独吗?”
“不会。”
“你们神仙,都不会有这些感觉吗?”姜照一重新端起碗。
“不是他们,是我。”
他遥遥一望,在这样的夜幕笼罩下,山水仿佛已经融成一色,他忽然唤了她一声:“姜照一,你可知我在成为修罗之前,向上界的神,交付了什么?”
“什么?”
“是我身为凡人时所有的情感,也就是你刚刚同我的,身为凡人的七情六欲,”他的眉眼仿佛在这样的天色里都显得要冷淡许多,“所以姜照一,我不会孤独,我也不会爱,更不会恨。”
他的声音轻轻地落在她的耳畔,她端着碗的手忽然一顿。
蓦地抬头,她重新对上他的那双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这一番话,好像此刻,她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真的从来不会有太浓烈的情绪表露。
而面对她这样惊诧又无措的目光,李闻寂有一瞬觉得,也许他应该早些向她坦诚,也许这样,她也就不会对他抱有太多的期待。
可她的死而复生,还有祝融藤化成的这两枚牵引着他们两个人的戒指,这些事,他并不确定他出来,会不会让她难以承受。
在宁州的凤凰楼下,他见过她那副崩溃惊惶的模样,仿佛她堂姐的死,和她自己的生,在她心里也一直是一个无法触碰的心结。
“所以就算我很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我吗?”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她的声音。
李闻寂沉默了几秒,只是道:“和你成为夫妻,对我来其实并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但如果你觉得后悔,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他话还没完,就被她断,她的指节紧紧地贴着碗外壁,“跟我离婚吗?”
李闻寂静静地看她。
如果她真的后悔,那么他也可以分给她一缕他的本源之息,用以暂时维持她的生命,只是要让她活够普通人的寿命,却只能借助祝融藤。
“我没有要离婚的算。”
他的声线清冽,语气冷静,“你是我的妻子,我过愿意给你我的一切,如果你真的很在乎情爱,”
“我不明白,但是姜照一,你可以教我。”
姜照一闻声抬头,再度重新量起他。
一根红线的缘分,她曾经想过许多个浪漫缥缈的开端,可最终,他到来的那天,只是一个如此平凡的夏夜,在满是聒噪蝉鸣的树荫底下,在霓虹与路灯的光影交织穿梭的人行道,他来的那天,好像一点也不轰轰烈烈。
从前的她并不知道红线的另一端原来是一个住在地狱里的神明,她更不知道,这个神明没有七情,更不会爱人。
所以在他游走人间的那几百年里,他都在看好多人的生死情恨,看他们死了再轮回,而他,却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我教不会的话,要怎么办?”她的眼眶里无端多了些湿润的热意,她看着他的脸也有点不够清晰,“李闻寂,在你之前,我这辈子也还没喜欢过别人,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对这个也不熟练啊……”
他看见她那双眼睛里隐约闪烁的泪意,一霎有些怔住。
也是此刻,姜照一终于明白了观音奶奶为什么会跟她,她和这样一位神明在一起,也许会很辛苦。
要一个不会爱人的神来爱她,她能做到吗?
可是很忽然,
原本静默地,坐在她身边的神明久久看她,突然朝她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她愣愣地靠在他的肩头,目光虚虚地停在他身后的窗棂,上面坠着的捕梦网的羽毛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你怎么学会抱我的?”她的声音的,带了点哽咽。
他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会需要。”
着,他就要松开她。
但姜照一却忽然环抱住了他的腰,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也不清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觉得我可以吗?”
“李闻寂,你觉得,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真的可以教会你吗?”
她在等他回答。
可是等了好半晌,她却听见他:“你并不普通。”
“姜照一,我在那几百年间见过很多的凡人,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的。”
他仿佛永远是这样沉静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他所认为的事实。
“那我是什么样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闷,“是漂亮的吗?”
他垂眼,看着她乌黑的长发。
“是,漂亮。”
他轻应。
也许他的声音有种魔力,不爱哭的姜照一忽然笑出声来,但是眼泪却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李闻寂。”
“嗯?”
“我以前只是以为你是明白得比我慢,没想到你是根本不会,但是我感觉得到,你其实已经在很认真地去做我的丈夫,你其实……真的挺好的。”
除了不会情爱,她好像真的在他身上挑剔不出来一点点的不好。
可是爱,又怎么能常随人愿呢?
就算这是天赐的尘缘,她也终究没有坐享其成的道理,在这世间的任何事,任何缘分,都是需要时间与勇气去付出的。
“我不离婚。”
她有点委屈,声音里还有点哽咽。
“好。”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
“我很努力地教你的话,你也要很努力地学。”
“好。”
“我的碗刚刚好像掉水里了,要赔的。”
“我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