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吉很少对宋思涵“喜欢”, 几乎不“我爱你”。尽管她真的喜欢, 也真的爱宋思涵。

    她以宋思涵为标准, 倒映自己, 觉得自己的喜欢与爱之中全是自利的想法。她在心底了许多次，但是话到嘴边她便感到不出口, 只得用一个复杂的眼神代替。有时宋思涵玩笑胁迫她，她会觉得从胸口到喉咙这一截都堵塞住了, 憋到脸部毛细血管扩张, 最后逃避地把额头撞在宋思涵肩膀上。

    宋思涵问过几次：“你什么时候能热情一点啊？”

    她答不出来这个问题。虽然宋思涵不会为此生气, 她仍然心有亏欠。她和宋思涵在一起很快乐，快乐到有时让她产生迷惑, 是不是遇见宋思涵以前的那十八年无人关心的生活才是虚假的？但迷惑总是很短暂, 掩盖不了她内心的忧怯，她知道现在的快乐终有结束的一天，因为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不能安心地待在宋思涵温暖的羽翼之下。

    程吉很早就知道了, 她真正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也必须是自己。她是太贪恋宋思涵的温柔关怀, 太舍不得放开这好不容易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萤火, 所以一次次忽视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问题：在她真正明白“我是谁”之前, 她没办法对宋思涵袒露真心，她们之间总会隔着一层。

    她坚信一点，只有割断过去她才能开始成长。如果她想要找到自己，就必须完完全全用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立足，把仅属于自己的根系扎进土地, 她先有了自己的位置，才能明白自己是谁。

    这些都是她和宋思涵在一起的时候做不到的。在宋思涵身边她会不由自主地怠惰，看起来非常努力拼命，却只是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迂曲前进。

    直到宋思涵大四的寒假前，有一次起毕业回京州工作的事。宋思涵家里问起她的算，她想和程吉沟通一下。程吉推脱道时间还早，她才大二，再想想看。宋思涵半点不着急的样子，一口答应了。

    当时程吉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回到京州。而宋思涵的家在京州，理想工作在京州，宋思涵总是要离开的。从这时开始程吉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寒假回来，宋思涵就在清州本地找了实习工作，像是真的要慢慢等她想好再。她们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周末，宋思涵因为忙，和她的联系少了一些。程吉有更多独处思考的时间，她在宋思涵看不见的时候忧虑着。不能再拖了。

    程吉了解宋思涵，因为宋思涵在恋爱中极度放松，毫无保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程吉了解她的脾气、她的好恶、她的底线、她对爱情的观念。换句话，她知道怎样做能和宋思涵一直安安稳稳地恋爱下去，也知道她怎样做会让宋思涵选择分手。

    宋思涵不了解她，因为她从来都隐瞒了一部分真实想法。宋思涵全部相信她，信她如果有苦衷会出来，信她什么都不是因为她们一样快乐。

    不能再拖了，离宋思涵正式毕业还有三个月，这是临界点。程吉心中响起警报，她下定了决心。

    下一次见面，程吉前所未有地对宋思涵发了脾气。第一次发脾气，程吉发得非常不熟练，满分一百她最多拿五十分，但这已经是她全力发挥的结果。她实在缺少相关经验，因为和宋思涵在一起的时候她们根本不会吵架。

    她们两个都是不喜欢争执的人，日常相处中如果发生了矛盾，往往刚有苗头，宋思涵立刻退让，她则立刻安静，矛盾消弭于无形。

    毫无意外，五十分的冲突被宋思涵盖住了。可惜宋思涵料不到这是回合制的吵架，程吉的技术在一次次实践中得以提升，她对宋思涵展现出越来越强的攻击性，一味包容的宋思涵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这三个月的争吵对两个人来都是痛苦的折磨。不同的是程吉一直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一次她看着宋思涵流露出的茫然、苦恼和疲惫，心脏都会有种被攥紧的疼，她厌恨自己刻意伤害的行为，可是下一次她仍要强硬地拆除宋思涵的耐心。

    如果有别的办法，她不想这样。但是“分手”这两个字不能从她口中出，她们恋爱时的细节历历在目，她没有理由突然对宋思涵分手。宋思涵是一个喜欢用沟通解决问题的人，一定会想和她好聚好散。但程吉不要好聚好散，她希望她们再也别联络，希望宋思涵早点忘记她。

    通过频繁的争吵消磨宋思涵的喜欢，让宋思涵自己服自己，这段恋情无法维持下去，而后“自然”地分手，是程吉以为对宋思涵伤害最的方法。等宋思涵决定了分手就会很快忘了她，再也不主动想起来她，将这段记忆上封存的记号，远远置于边角。三个月的时间正好。

    事情的发展没有超出程吉的预想。宋思涵正式毕业那天晚上电话叫她出来走走，程吉下楼的时候有种预感，这一天就是她们分手的日子。

    见了面，两个人平淡地了招呼，好像过去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天宋思涵喝了一点酒，呼吸时带着一点点酒气，和着夏日夜晚温热的风，温柔扑在程吉的全部世界。她的精神很紧绷，等待着那句结束，身体又很放松，因为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无意识地用每个毛孔享受最后的时间。

    学校外的马路很长，她们很安静，走了很久都没有话。程吉发现了宋思涵也不舍得，也许是她们同行这段路让宋思涵又想起了她们过去好的日子。程吉垂着头，她让自己别去想，只感受现在。

    走了很远很远，校园被两个人抛在了身后，到了一个路口，宋思涵：“回去吧。”

    程吉：“好。”

    她们沿原路走向学校，程吉身侧的手不自觉轻轻地握住了。宋思涵：“这段时间我们吵了很多次，你不肯原因，我就不问了。我觉得，可能是你不再喜欢我了，我能接受。”

    程吉没有话。

    “今天拿到毕业证，大学四年对我来就过完了。当初我来清州大学的时候，没想到会遇见你。不知道你怎么想，这两年的每一天我都很喜欢你，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程吉还是没有话。

    “但是这几个月我们两个人都很不开心，可能我们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合适了，我没有找到原因。我不想再拖着这段关系了，你有想法吗？”

    程吉摇了摇头。

    宋思涵也沉默了很久，低声问：“那我们分手吧？”

    “好。”

    这段路还没走完，她们持续无言地向前走着，终点在程吉的寝室楼下。她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程吉抬头看了宋思涵的脸，了一句“再见”。

    终于还是失去庇护。失去了光，失去了温暖，失去了宋思涵。

    程吉也一样不后悔和宋思涵在一起，却也不后悔今天的结局。她只对宋思涵感到深深的内疚，分手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遗憾自己那天没能对宋思涵“对不起”三个字。但是，世上没有完美的告别，遗憾只不过是一种寄托。

    也记不清哭过几次，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几次，无论内心崩塌了多少地方，她表面仍旧无事。婴儿肥消失也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瘦下去以后，脸颊再也没有圆过。

    她得偿所愿，长成了她第一天走进学校时所设想的自己的形象，只能靠自己挣扎向上。为了成长，坚决地粉碎一切会让自己柔弱的东西，到最后真的不再惧怕，不再感到孤独，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

    三年后，她推翻了离开京州时的决定，为了更广的发展空间，由南往北，再一次踏上了京州的土地。

    她又遇见了宋思涵。这一次她的世界早已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她可以自己发出足够的光辉照亮前路。然而在她被范家腐朽衰亡的气息蛀蚀光芒的今天，宋思涵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做了她的萤火。

    过了五年，程吉仍旧没有出那句“对不起”，宋思涵却已经对她了好几遍。

    候机大厅里，讲完了心路历程的程吉静静看着宋思涵。五年前她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苍白无味所以没有，现在她终于出来了：“对不起，分手是我一个人的错。”

    听完全部真相的宋思涵此刻已然平静下来，还是摇头：“你没有错。分手是因为不合适。是我没做好，只看见表面的和谐，没有发现深层的矛盾，你先做出分手的决定，是正确的。”

    “……”程吉感觉宋思涵在对她洗脑。

    怎么她全面铺开了这么多，都是白了吗？连她故意吵架逼迫宋思涵分手，到了宋思涵嘴里都成了明智的决定？程吉真实地茫然，觉得宋思涵在认错方面似乎矫枉过正。

    “好吧。”程吉实在无话可，转回前面的话题，“你听完这些应该知道了，我其实不是你大学印象里的样子。”

    宋思涵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反问：“你现在还是觉得我大学很温柔善良吗？”

    程吉：“是啊。”宋思涵这里又没什么反转情节。

    宋思涵：“我听完这些再看你，觉得你像是发光一样。”

    程吉莫名羞耻：“那只是一种比喻。”

    宋思涵不反驳，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你那时候很可爱。坚强，不服输，永不言败，但是也特别可爱。”

    程吉：“……”

    宋思涵：“……”

    两个初恋时都带着厚厚滤镜的人，现在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　　程吉和思涵：都是滤镜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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