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和娄静娴从洗手间回来, 站在甜品店斜对面的墙边看店里坐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没忍心进去扰。

    娄静娴：“她们在什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和谐？”

    宋燕没有研究过唇语, 猜道：“可能在叙旧。”

    娄静娴：“她们会不会真的成一对？我们判断她们属性相撞, 难道是看错了？”

    宋燕不确定：“可能程吉不是攻吧。”

    娄静娴：“你不觉得程吉有很大的潜力吗？我期待她释放她的攻击性，征服我。”

    宋燕：“宋思涵也很有攻气, 我希望她温柔地宠我，我鸟依人地靠在她怀里。”

    二人对视, 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沉默了一瞬。

    宋燕：“不是有句话：两攻相遇, 必有一受。我们慢慢看吧，日久见攻受。”娄静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二人再对视, 火花暗溅, 各自为其支持的姬佬站台。

    店里，程吉和宋思涵聊着天，若有所觉回头一看, 就见两位去洗手间久不回来的伙伴站在斜对面，在人群中安然凝视着。

    程吉问宋思涵：“她们关系一直这么好吗？真难得。”

    宋思涵也看了一眼：“不知道, 我前阵子忙, 没和她们一起出来。”

    那边对视的两个人也发觉自己已经暴露, 就回到位置上加入群聊。娄静娴问：“你们刚才在什么？”

    宋思涵：“在活动策划，华跃的新系列吸尘器……”

    姐妹花顿觉索然无味，关上了耳朵。

    吃完甜品，几人从湘菜的威力下挺了过来，又逛了一层楼才解散。娄静娴找自己的司机, 宋燕直接走地面，宋思涵和程吉乘电梯下楼。宋思涵问道：“还是坐地铁吗？我开车来的，送你吧？”

    程吉：“不用，地铁更快。周末晚上容易堵车，我们也不顺路，你早点回去吧。”

    宋思涵点头：“到家后在群里发个消息。”

    “好。”原本只有娄静娴、宋燕、宋思涵的三人群聊“蹦迪少女”今天变成了四人群，可巧，连群名都不用改。她们四个初次全员会面的那天，正是“蹦迪少女”名字的源头所在。

    到家，程吉在群里发了消息，将今天买到的东西收拾放好，洗完澡舒服坐在沙发上。平时白天不论在办公室还是外出，耳朵总是听到太多声音，回家只想安安静静，舒缓的音乐也不需要。

    脑子里想事的时候，安静是最好的环境。她想着宋思涵的那几句话，她温柔，慢热，宋思涵形容她的用词总是偏褒义的，至多用中性词。上一次在机场对宋思涵坦白过去，宋思涵的回应就让她觉得非常失真，这次又是。

    那次她无话可，这次又是。

    让程吉形容自己，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她也实在用不出几个褒奖的词语，尤其是感情方面。在工作上，她愿意自己独立、自强，或者隐忍、擅长伪装，可能还有聪明、敢拼。在感情上，她对自己的定位，可以用失败两个字概括。亲情一片荒凉，爱情不能长久，友情步步为营。

    什么温柔，不过是在得到了超过标准的关爱时，回馈了一点点而已。

    什么慢热，不过是想用更多的时间衡量利弊，推断发展下去的结果。

    但她两次都对宋思涵的评价报以沉默。也许，程吉皱着眉头踌躇地想，也许她想要这个，想被人肯定。所以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不去否认。

    矛盾的是，这些话来自被她亏欠过的宋思涵。一面填补她的需要，一面加重她的内疚。反过来想这又是一定的，除了宋思涵，谁还会肯定她？只会是宋思涵——对她过去的伤害不以为意，不但全然理解，还反过来认错，只有这样的人会做这样的事。

    从范家回来的半个月里，每一次程吉想起在机场那天宋思涵流着眼泪对她“我应该发现的”，她的心跳频率都会改变。

    五年多了，她离开宋思涵以后，日日夜夜不敢放松，拼全力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是合理的。她一直一直向前走，从来不敢回头也决不允许自己回头，她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够远，却又在这条路上看见了宋思涵。原来宋思涵仍然走在她前面。

    曾经以为不会遇见，那就带着遗憾与愧疚将这个人慢慢遗忘，她确实做到了。直到她偶然重遇宋思涵，一眼勾起掩埋的回忆。她试图压下记忆，想与宋思涵保持距离，就像她们没有再遇见过一样。前情早已过去，别再让彼此难受。

    机缘巧合，其实也非机缘巧合，是宋思涵不念旧恶，赶到了她身边，才让她意识到原来那些事情没有彻底完结，她一直欠了宋思涵一个解释。她终于摊开过往，解开心结，承认自己的错误，让全无用处的愧疚落在实处。

    ——却被轻描淡写地原谅。

    仿佛坠崖，做好了撞得遍体鳞伤的准备，结果扑进柔软的棉花里，一下无所适从起来。她茫茫没方向，顺着宋思涵走，心想她们也许可以正常相处。

    想不到还没过几天，她的心态又一次变化。

    她深藏的情绪，被宋思涵几句话挑动，翻过几年的距离破出水面。离开宋思涵的这几年她独自生长，她再也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宋思涵拥有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成长以后自立自强，就不再渴求那些她从缺失的东西，但是和宋思涵相处越久，她越能清晰地认识到：过去她所渴望的，现在她仍渴望。

    而这些东西思涵身上竟然还有。不仅如此，宋思涵还往前了一步，比过去更加吸引她了。

    宋思涵单方面与她尽释前嫌、言归于好，心里不存芥蒂，真诚地想和她做朋友。关心她，担忧她，像习惯，像天性，像过去的延续，从她八岁，到她二十六岁，十八年如一。真没有比宋思涵心境纯粹的人了。

    程吉深深吐了一口气，不能缓解心里的痒。

    何德何能。

    她早就主动放弃了这个资格。即使宋思涵肯原谅，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过错。眼下她不应该有多余的心思，她也不能为宋思涵做什么，唯一力所能及就是把合作项目做好。

    转天周一，程吉到秋实区和宋思涵签了合同，接着去见管明明。

    谈完工作、畅想了两家公司的未来合作前景，管明明还是没提出分别，似乎不急着回公司。程吉后面也没有约见别的客户，不介意陪她多一会儿。

    几次见面她对管明明的印象都很好。管明明工作态度很认真，尊重乙方，没有过敷衍或拖延；常常会笑，话语气温和，与程吉假装出的面孔不同，管明明是一个真的温柔的人。

    单凭她所见，她觉得宋思涵和管明明性格是相配的。但恋爱比普通的交往复杂，她一个局外人，就不知道她们是为什么分手了。正想着这些，管明明忽然提起了宋思涵。

    “程经理，你和宋思涵现在还联系吧？”

    “是的，我们学校在南方，来到京州有个熟人很难得。”

    “这样看来，她毕业以后你们没有继续联系真是有些遗憾了。”管明明对她笑了笑，“我和她认识两年多，也知道她有几个同学在京州发展，倒没有多少特别熟络的。你们大学时应该还比较投缘，如果能一直保持联系，现在应该关系很不错。”

    “也许吧。”程吉抿唇微笑，不想对管明明编谎，答得简略。

    她看得出管明明对宋思涵的留恋。管明明见过她和娄静娴宋燕一起逛街，但没问过她知不知道实情，可能并不在意，只想找个人稍微倾诉；话内容多是闲聊，偶尔几次带到宋思涵的名字时，语句都很克制，眼神透着犹豫，自己觉得这样不好。

    程吉也认为这样反复回忆的行为不好，拖慢了走出来的过程，对本人是一种慢性的伤害。

    接下来集中时间见了几位客户，程吉分配好时间，投入精力筹备华跃的合作项目。这次时间很紧，但因为活动场地，准备工作难度比上次低得多。紧赶着忙了一周多，华跃电器与米吉文化的第二次合作线下活动“尘世温暖”开幕了。

    “尘世温暖”活动场地在一家中档商场的一楼中庭，位置优越。华跃的新款手持吸尘器外观时尚轻便，售价四千多元，与商场消费水平相匹配。开放时间从二月一日至十七日，包含了今年春节假期——二月四日除夕至二月十日初六。尽管二月一至三日都要上班，但假期将近，朝九晚五们心思早就浮动起来；非上班族的人们在年末释放压力积极购物；学生们也放了假，约着浪。开放首日，热闹非常。

    程吉一整天都在现场。最近她和米娉交流不多，今天米娉也没要来，大约还没有想清楚。程吉与宋思涵也没空联系，今天才在群里发消息，请宋思涵她们来看看，娄静娴今天没空，宋思涵和宋燕答应下班一起过来。

    下午程吉和现场的工作人员一起吃了盒饭，等到六点半，宋思涵和宋燕就前后开车到了。远远看见两人从电梯朝这边走过来，程吉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好几天没见了。宋思涵这件外套没看到过，包也没看到过，都很好看。

    走到互相看得见表情都距离，程吉看到了宋思涵的笑，亮堂堂的，露出牙齿。宋思涵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举起挥了挥，垂在身侧，向她走近。

    越来越近，忽然间背景全部模糊了。程吉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脑海中回忆起几年前她站在校门口等着宋思涵走近她的画面。当时她为什么没有主动走过去？她恍神这么想着，然而此刻她也被歉疚绊住了脚步，只是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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