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莫昭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想起”和“看见”是两个概念。

    “经历过”和“知道了”也是两个概念。

    顾清君是想要让他体验后两个概念，而不是前两个概念。

    体验后两个概念，他看到以往发生的一切，也许会有开心，愤怒，忧伤等情绪，但更多是感叹，感慨，而不是身处其中感同身受。

    而且轮回杵记录的，也并非是他所经历过的全部。

    这个时候，莫昭突然有种直觉——顾清君在负隅顽抗，他终究是不想让自己这么快恢复记忆，好像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哪怕“伪”恢复记忆也行。

    想到这里，莫昭闭上眼睛，拒绝接受眼前的时间线。

    腰身被人抱住，莫昭身上只穿着顾清君的白袍，身后有人贴上来的时候，只隔着一层布料，触感分明，让莫昭不由自主了个颤。

    “为什么不看？嗯？”

    “没有意义。”

    莫昭伸手按住腰间属于顾清君的手：“师尊，我早晚会恢复记忆。”

    腰间的手紧了紧，顾清君低声道：“你可以晚一点，不要着急。”

    “为什么？”

    顾清君沉默半晌，不答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着急想恢复记忆？”

    “是不是有人跟你了什么？”

    “那重要吗？”

    莫昭也反问道：“为什么师尊你好像不想我很快恢复记忆？你在犹豫什么？还是在害怕……”

    腰间的手愈加收紧。

    “是黎怀瑾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顾清君显然已经肯定：“他和你了什么？”

    莫昭顿了顿，才道：“了很多，都是以前的事。”

    顾清君在莫昭身后，莫昭看不清顾清君是什么神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在交谈这些的时候，顾清君情绪有些起伏不定，腰间越收越紧的手就是证明。

    尤其在他刚才完那句话的时候，耳边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顾清君很在意以前发生的事。

    就像摇摆不定的天平，明知道记忆恢复不可阻挡，也不想试图阻挡，但却仍旧犹豫着，甚至纠结着什么，这根本不是莫昭所了解的顾清君。

    以前莫昭是没有所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对原身的记忆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可自从上次在轮回杵里听到黎怀瑾的那番话后，莫昭不可能不去在意。

    而那之后，他才逐渐发现，顾清君的所作所为，一直透着某种矛盾。

    顾清君让他浸泡灵液修补神魂，却从来不主动和他以前发生的事。

    哪怕是黎怀瑾真面目被揭开，他成为替代黎怀瑾的人，顾清君也没有提及过往的一些事情。

    所以导致莫昭一直懵懵懂懂，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外来的灵魂，只做好眼下需要做的事情即可。

    好像就顺了顾清君的意，不去在意其他事情，安心待在顾清君身边，听他所安排的一切。

    当然莫昭也清楚顾清君很多事情都是为他自己好。

    但是也许正如黎怀瑾所，这种好，就像是想把自己圈在笼子里，如金丝雀一般呵护，想将他纳入羽翼之下，生怕再遭遇什么风风雨雨。

    而且莫昭能感觉得到，越是临近他恢复记忆的关卡，顾清君的态度和行为就越是难以揣测。

    尤其是现在。

    “师尊……你现在是哪个师尊？”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

    莫昭低下头：“因为这不像你，哪个都不像……”

    不管是白衣墨发的师尊，还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师尊。

    顾清君突然顿住，缓缓松开莫昭，也低头看过去，在他手腕上，连接着一条白色细线。

    这线是莫昭体内正镜延伸出来的，也是莫昭研究出来用于吸收魔气的媒介。

    而现在，这条白色细线连接到了顾清君手腕上，丝丝缕缕黑色魔气顺着细线游走。

    莫昭倏然转过身，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张着嘴看向顾清君。

    ——他只是想试验一下！只是突然觉得有这种可能，所以想要证明是自己想错了，可眼前这一幕却告诉莫昭，顾清君，他的师尊，真的入魔了！

    怎么会这样？！

    不对，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此时莫昭心中的震撼完全无法形容出来，他怔楞不已，没想到自己随手一验，竟然就证实了心中那匪夷所思的猜想。

    “师尊……”

    顾清君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腕，他身上只穿着白色里衣，在将外袍披到莫昭身上后，也没多给自己加一件衣服，单薄的里衣贴在强健胸膛上，将顾清君整个人衬得越发高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顾清君缓缓抬起头看向莫昭。

    莫昭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昭昭。”

    顾清君竟然轻笑一声：“真不愧是莫昊阙的弟弟，该出手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

    莫昭微微睁大眼：“哥哥也知道……”

    顾清君伸手轻拂，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色细线瞬间断开，他淡然道：“在龙虎山的时候，不仅莫昊阙知道，封修暝也知道。”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顾清君扯了扯嘴角，不再压抑自己体内的魔气，竟然连周身气质都开始发生变化，由淡漠变得充满危险的气息，眼底不再是无波无澜，而是冲破压抑和隐忍后的占有欲和侵略感。

    这样看着莫昭，顾清君一步步走过去，伸手想要碰触，却见莫昭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碰触。

    对此，顾清君眼底暗色更甚。

    “师尊……”

    莫昭有些心惊，不免又后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秒，他肩膀被人按住。

    又有人站在他身后，也来到了轮回杵里，莫昭瞬间转过头，看到了另一个顾清君，也是白衣墨发，而再一回头，之前的顾清君恢复成了长久陪伴莫昭的模样，是现代装扮。

    原来从一开始出现的，就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顾清君，而不是待在昆仑山的顾清君。

    此时两个顾清君相对而站，在莫昭身后的顾清君开口道：“够了。”

    在这两个字之后，莫昭本能感觉到一股危险。

    不仅是莫昭，对面的顾清君也是如此，他沉下脸：“你想干什么。”

    “你我本一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莫昭身后的顾清君开口道：“你该回来了。”

    “不可能。”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在话落的瞬间，四周平地起风，寒潭水瞬间沸腾，在莫昭身后，白衣墨发的顾清君灵气涌动，而在莫昭眼前的顾清君，身上则溢出了魔气！

    灵气与魔气相碰撞，彼此毫不相让，巨大的波动震荡开来，让整个山洞都出现了震荡感。

    寒潭水爆裂炸响，莫昭忍不住捂住耳朵，随即被白衣墨发的师尊揽进怀里。

    “我是本体，若你强行抗拒我，会两败俱伤。”

    “你知道我不想回去的原因！”

    白衣墨发的顾清君有一瞬间沉默，随即摇头：“不行，回来，你需要剔除魔气……”

    话还没完，就见对面的顾清君冷然嗤笑，随即一掌拍向对面的自己。

    两人本就心意相通，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各自心中的想法。

    所以刹那间，灵气和魔气对撞得更加激烈，而莫昭也被白衣墨发的顾清君送到了一旁，用结界保护着，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个师尊斗法。

    虽一个是本体，一个是分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本体对另一个人应该有压制性，可另一个顾清君入魔，体内有魔气加持，这次斗法竟然不分上下。

    斗越发激烈，山洞也摇晃得更加剧烈，而不远处的寒潭水也愈加不平静，就在此时，寒潭水再次迸发炸响，竟从底部飞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个鹅卵石一样的东西，月白色，明净透亮，周围萦绕着乳白色的雾气，那是灵气旺盛充足的表现。

    “寒潭映月！”

    穿着现代装的顾清君看到这东西之后，立即想要伸手过去抢夺。

    瞬间明白他想法的本体皱起眉，也伸手过去阻拦，与此同时，周身雷电霹雳，直劈对面的自己。

    这是终于下狠手了！

    对面的顾清君被雷点劈中，可魔气却也缠住了白衣墨发的顾清君，只是那块石头被灵气和魔气冲撞到，竟掉进了莫昭的结界中，两人谁都没抢到。

    莫昭看着滚到脚边的石头，下意识弯腰捡起。

    “昭昭！”

    不知是哪个师尊在喊他。

    莫昭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见感觉手中的石头溢出巨大灵气，顺着他的手心开始不断冲刷他的身体，庞大可观的灵气一瞬间涌入，带来了无法避免的痛楚。

    就像是第一次顾清君让他进入寒潭时的感觉，此时哪怕有灵气在周身运转，也难以消减这种痛楚——这块石头竟是寒潭灵气的核心来源，难怪会存有如此浩大的灵气。

    可怜莫昭根本不知道，直接拿了起来，现在想放手都无法放手。

    石头像是长在了手心处，浩大的灵气根本断不开了。

    拥有七情六欲之感的顾清君担心莫昭，根本无心顾及本体的攻击，想要冲向莫昭。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他被本体释放出的灵气所控，四肢被锁，魔气被压制，身体开始逐渐分解，要回归本体！

    顾清君猛地看向本体：“住手，你会后悔的！”

    本体将所有七情六欲全都剥离，理智始终居高不下，他清楚眼前自己所想的一切，却并不理解：“最正确的做法，是剔除魔气，一切回归正轨。”

    他之前已经给过自己一个机会，可另一个自己身上的魔气却愈加浓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在即将融入本体的时候，顾清君看着眼前的自己，突然不可避免地低声笑起来：“当初把我分离出来的是你，你确定我回去之后，你还能坚持所谓的正确做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