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有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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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煎熬着,陈暮雪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石门,终于松了口气,风荷乡要到了。

    陈琼在后面落下一大截,陈暮雪回头略微提声道:“答应给多少银子?”

    “公子,不贵,咱们带的钱够,不用担心”,陈琼气喘吁吁道。

    李月来:“…”。

    他把陈暮雪又往上一掂,陈暮雪的脸差点擦到他脸上了。

    陈暮雪身体僵硬片刻,手指前方:“有劳把我放在石门底下”。

    一路折腾陈暮雪,也消散了许多李月来那只翠鸟心头之恨,他把人背到石门底下,选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放上去。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等待陈琼追上他们。

    陈琼终于赶上了。

    不等他歇口气,李月来催道:“给钱吧”。

    陈琼也懒得和李月来纠缠,自己还要找马车回陈家,从口袋里把荷包拿出来,直接递给李月来:“五两银子,多算一两给你,都在里面”。

    李月来开荷包瞅了一眼,掂了,点头转身离开。

    风荷乡的陈姓大商户,能有几家。

    没走多远,他站到一棵枯树下,回头往石门底下看去。

    只见陈暮雪独自坐在石头上,手上捧着一幅画,身旁不见陈琼。

    陈暮雪手上宣纸画的是昨日在乌山底下的雪景,他低头看着宣纸上的云杉松柏,树枝上落了残雪。

    雪是白色的,用自制的染料涂抹作雪,比宣纸色泽更加纯白,染料和了浅色的细粉,营造出一种真实感。

    “公子,车夫马上就来”,陈琼从不远处跑过来,摇晃手上的油纸袋:“我还买了吃的”。

    陈暮雪挪了挪屁股,石头硌得慌,一边把宣纸收起来,仔细地放入箱中。

    他嗅到一股栗子特有的香味,扫一眼油纸袋:“你哪里来的钱,银袋子不是都给出去了么?”

    陈琼剥开一颗栗子递给陈暮雪,笑笑道:“我有私房钱”。

    栗子肉还是热乎的,软糯香甜,陈暮雪咬了一口,嘴里顿时充满甘甜。二人坐在石头上,把一袋板栗都吃下肚,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些。

    这时,马车正好来了,陈暮雪双手撑着石头站起来:“回去零用钱给你补双倍”。

    陈琼一边扶陈暮雪上车,听罢,高兴道:“谢谢公子!”

    二人坐入马车内,马车快速向陈家驶去。

    陈暮雪前脚刚进陈家,回到自己屋子,后面易微的丫鬟就跟来了。

    欣儿一路穿过四五棵枣树,行至南屋。陈暮雪喜欢枣树,整个家里也只有他这里栽种,到了秋天,许多下人过来敲枣吃。

    欣儿见陈暮雪的房门紧闭,站在屋外行礼道:“公子,夫人让您下午去百悦酒楼,顺便吃饭”。

    竟然已过了晌午,难怪在石门底下吃板栗吃得那么香。

    陈暮雪动了动放在床上的右腿,道:“知道了”。

    陈琼等欣儿脚步声走远,问道:“公子,腿伤成这样,如何出门?”

    “你既拒绝她,她也会有一堆辞要我去,不如先应着,到时候再”。陈暮雪知道让易微看了自己的腿,免不了又在家里发顿脾气,但能拖晚点最好,耳旁还能多清净一会儿。

    陈暮雪顿了顿:“我饿了,先去弄完粥来”。

    陈琼点头答应,匆匆往外走:“我去叫厨房做碗八宝粥,再到药理堂请大夫”。

    “嗯”,陈暮雪累极,屋内暖盆烤得昏昏欲睡,他闭眼眯会儿觉。

    没多久,药理堂的坐堂大夫黄芩易背着药箱来了。

    自从辞了白允南,他常来陈家看病。

    黄芩易先着人来清水,让陈琼给陈暮雪把右腿清洗一遍,然后轻声道:“烦请公子把右腿微屈起来”。

    陈暮雪点头照做,右腿刚屈起来一点弧度,疼得眉头立即皱起来。

    原先只是觉得脚受伤了,只怕掉下猎坑的时候,膝盖也摔伤了。

    黄芩易四处摸了摸,问他疼不疼,然后拿出药散和白布,快速把伤处包扎起来。

    右腿裹好后,他又给陈暮雪左右手切换着诊脉。

    半晌,药方也写好了。

    “今晚连服两次,明日起一日两次,这腿得好生静养”,黄芩易把方子递给陈琼,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若是夜里发热,吞一粒下去”。

    陈琼接过方子和药:“多谢黄大夫”。

    黄芩易笑着摇头:“都是应该的”。

    一阵捣鼓,陈暮雪也不困了,让陈琼送黄芩易出去后,捧着刚送进来的粥慢慢喝。

    陈琼送黄芩易回来,走到床边给陈暮雪掩被子:“方才夫人托人带话回来,今晚她有事,宿在外面,若你今日不想去酒楼,明日再去也行”。

    粥剩了半碗,陈暮雪喝不下了,递给陈琼道:“那我正好睡会儿”。

    “好”,陈琼接过碗,知道陈暮雪吃了甜食容易牙疼,茶叶虽解药,漱个口不吞,应当不紧,又道:“府里来了新茶,待会儿公子喝完药,我给公子泡一杯漱漱口,不多喝”。

    陈暮雪嗜茶,歪进被子里,没做声,闭着眼像马上就要睡着了。

    陈琼脚步轻轻地端着粥碗出去泡茶。

    依稀快要睡着的时候,陈暮雪鼻尖传来清高的茶香气。他睁眼一看,只见陈琼举着一汤匙茶水在自己鼻下晃动。

    陈琼见他睁眼了,连忙收回汤匙,把茶杯端起来:“公子,漱漱口吧”。

    在陈琼的搀扶下陈暮雪半坐起来,抿了一口热茶,声音困顿道:“哪里来的新茶?”

    陈琼点点头:“昨日一个茶商送到酒楼,夫人让人捎回来的”。

    平常有许多贩茶商人往百悦酒楼送茶叶,借此想扩大销量或者名声。

    茶水含进口中,陈暮雪漱了漱,便吐出去,并不贪饮:“这时节哪里来的新茶?”

    “听是灵州哪座山上的,那里冬天暖和,因此种了大片的茶树,专在冬天供新茶”。

    “这茶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冬念”。

    “有意思”,陈暮雪听完茶叶背后的来历,外面厮正送药进来。

    他将药汁一鼓作气饮下去,又躺回被褥里,扭头睡去。

    陈琼把陈暮雪的伤腿仔细搁在外边,端起他几乎没怎么喝的茶杯,一边低声道:“过了清明就好了,君山银针就买得了”。

    陈暮雪最爱君山银针,但整个魏国岁产只有五十斤,陈家去年费了些劲才搞来五斤,全在陈暮雪屋子里。

    陈暮雪平日也是省着喝,心情不错的时候泡一壶。

    陈琼放心不下陈暮雪,收拾妥当后便在屋里守夜。

    半夜,屋内三个暖盆把陈琼热醒了。

    他弯腰站在床边,见陈暮雪额上的发全湿了,眉头拧紧,睡得极不安稳,轻声喊道:“公子,喝水么”。

    “公子?”陈琼伸手摇了摇陈暮雪,见他依旧沉睡不醒,手心连忙贴上他的额头。

    竟然发热了,一片滚烫。

    陈琼匆匆把黄芩易留下的药丸喂一颗进去,守在床边不敢睡了。

    半个时辰后,陈家的家丁跑出大门,直奔药理堂。

    陈暮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汗湿的衣衫被换下,陈琼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和身子,让他舒服些。

    厮又送热好的药进来,准备让陈暮雪饮今晚的第二次药。

    怕陈暮雪被子,乱动碰到右腿伤处,就把他两腿之间放了个软枕,两个丫鬟蹲坐在床尾掌着他的腿。

    陈暮雪被压控的不舒服,只得扭动上半身,陈琼心疼道:“公子,咱把药喝下去就不难受了”。

    陈暮雪没了神志,任陈琼呼喊怎么也不醒。

    片刻后,他的嘴被汤匙硬生生撬开,汤药喂下去,边流边呛,陈琼费了一番工夫也没灌进去几勺。

    呛红了脸,陈琼看着剩下的大半碗汤药,不敢继续喂了,只得着急的等大夫来。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门外的厮高声喊道。

    陈琼连忙转过身,只见一身黑衣黑斗笠的人提着药箱子大步而来,进屋后直接冲向床边,量两眼陈暮雪的腿,快速道:“准备温水,越多越好,我需静心号脉,留一人足够。”

    黑衣人手指了指床边站着的陈琼。

    声音从容,而不容置喙。

    陈琼听这人声音有些耳熟,但也顾不了这么多,挥手让床上的丫鬟下去。

    屋内安静下来后,黑衣人才脱下斗笠。

    陈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掩不住眼里的惊讶与复杂:“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