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猗猗二十 祯儿妹妹终于是我的了
车行半个多月, 改换水路,一行人终于在盛夏的日子,回到了京城。
赵京城一如离去前般繁华。
潘楼街旌旗招摇、喝卖不消, 最尾巴边上的刘记汤饼铺子,仍在往外散溢着麦香和肉香。
马车徐徐地驶进榆林巷,停驻在陆府门前。
陆宜祯刚把脑袋从车帘子里探出来, 便眺见了站在门口等候的陆姜氏。
“祯儿。”
“阿娘!”
她扑到陆夫人怀里,许多话涌到口边, 却又不知道先哪一句为好。
隋意紧随她身后下车, 见了陆夫人, 从容自若地向她问了个礼:“陆伯母。”
陆夫人一面拍着女儿的背、一面朝他亲切地笑。
“这一路上, 我家祯儿劳你费心照顾了, 进府里来喝口热茶罢,也快到用膳的时辰了。”
“多谢伯母的好意, 不过祖母还在家中等着,我需先回去见上一见。”
“如此, 那我便不留你了,什么时候得空了, 你记得再过来坐坐。”
又告过礼, 隋意便转身欲往巷子另一头走,陆家姑娘在他收回目光前、飞快地朝他挥了挥手, 得了他一个莞尔的浅笑。
人走后,回头, 只见陆夫人正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阿娘。”
陆宜祯眼神左右飘了飘,忽然发现,本该下值在家的爹爹、并没有出来迎接她。
“爹爹到哪儿去了?”
“你爹他正生闷气呢。”
陆姑娘眨了眨眼,很不可置信:“是, 在生我的闷气吗?”
可她离开京城、出发去奉山那天,爹爹还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呢。
“隋家老太太先你们半个多月回来,刚一落脚,便给我们递了议亲的草帖,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陆夫人道:“我们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一遭竟来得这么快。你爹爹在接草帖的前一夜还同我,想把你多留两年、再嫁出去,你年纪,合该等心智再成熟些……”
“这话当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我也晓得,他只是舍不得你。你在我们膝下养了这么些年,只走了这几个月、我们心里都觉得空落落地,更何况以后成家了呢。”
“你爹他又不想耽误你,拖好了几日,这才不情不愿地为你们合了八字,写了定帖、给隋家的人送过去,听你要回来,那可不就是万般滋味憋在心里头么?”
陆宜祯听完,心里感到温暖且酸涩,擦了擦眼角,抬头问:“爹爹在哪儿?我要去哄哄他。”
……
刚将陆琮哄开颜,段毓儿又风风火火地赶来造访了。
“陆宝,你竟瞒着我们偷偷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段家姑娘这一腔话仿佛是淤积在心中好些天了,因此“噼里啪啦”炸出来、像炸豆子似的。
“送行那天,我和宛音都还以为你只是南下散个心、顺带回扬州见见亲人呢。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那,那什么的?南下这几个月,都发生什么了?我现在心里同猫抓一样难受,你快仔细与我。”
陆宜祯被她磨得没办法,拣着重要又不私密的事情一一与她了,话到后来,满耳朵都是段毓儿的唏嘘感叹、宛如听了什么九曲回肠的话本子。
“好了,我的事情完了。宛音姐姐的那件事呢?怎么样了?”
段毓儿闻言,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古怪。
“还,还好罢。”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令陆宜祯心中顿生疑惑:“究竟怎样了?”
“就是,就是,英武侯被徐家老太太压着,暂时不敢管宛音的婚事了。你那天在信里写的方法,我也很认真地与宛音探讨了一下,并问了问她心里有没有人。”
“然后……”段毓儿咽了口唾沫,为难道,“问出来,她竟是一直喜欢我家大哥哥的。”
房中倏然安静。
好半晌,陆宜祯才回过神,轻轻地问:“那,那你家大哥哥,还没定亲罢?”
段毓儿摇摇头:“我娘倒是想给他定,可一来、他入值刑狱司后便忙得脚不沾地;二来、他的性子也冷。我娘,就凭他这副驴脾气,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便算他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见陆宜祯生出期望的神情,她叹口气:“我同你一样,也想过宛音和他……但你不知道,我大哥哥他读书厉害,但在这种事情上、却是烂泥扶不上墙呢。”
“好几次,我掐着他在家的时间、请宛音来府里,甚至还装作肚子疼溜走,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可是!都没能换来丝毫的进展。顶多只是让他记住了,这个京城里有宛音这么一号人。”
“反正来来回回地,我也算弄明白了,我大哥哥他‘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到这里,段毓儿伸手摇了摇身旁陆姑娘的肩。
“陆宝,我们三个中,你是最有经验的了,你,一个女子,要怎么做、才能动另一个男子呢?”
陆宜祯面浮赧意,却还是顺着她的话,仔细地想了想。
“大约就是要,锲而不舍,唔,胆子大。”
这答案未免太过笼统。
段毓儿沉吟片刻,决定相信她:“那好罢,我们之后再与宛音从长计议。”
……
六月初八,宜嫁娶。
这一日,赵京内城榆林巷热闹喧杂,人.流车马将巷道之中的空间挤塞得水泄不通,庆贺、谈笑如海水般“哗哗”涌动。
响锣皮鼓的敲击声弥漫在空气里,谱奏出欢快的乐章。
未到正午,炎炎热气已将屋瓦、地皮蒸得滚烫。
一箱接一箱覆着红贴纸的礼箱经由厮抬着、自靖国公府鱼贯而出,转眼间,又进了巷子另一头、陆家府宅的门。
高喝着祝词、颂词的咏唱者,昂首阔步地领路于队伍最前方。
双喜红绸迎风飞舞。
而这般沸扬的景象,陆宜祯一概没能看到。
今日的定聘之礼,她是不必露面的。
从早梳完妆,她便一直或坐、或卧地拘于闺房里,听着府外吹吹的声响,一颗心仿佛被浸在温油中、任由文火慢煎。
她实在太心痒了,无比期盼着能亲眼瞧一瞧、自己生平头一回的定聘之礼究竟是什么场面。
可宝蔻就守在她的房门边,见她渴望的眼神,只默默地扭过头去,不为所动。
“姑娘,你若现下出去了,很不合规矩,会叫主君主母为难的。”
于是陆姑娘只能耐住性子。
她等呀等、等呀等,等到心都要飞远了的时候,终于听见宝蔻:
“好了,姑娘。前头夫人派女使来传话,正堂的客人已经少了很多,你若真是心痒难耐,便悄悄地过去、躲在屏风后瞧一眼,别叫人看见就成了。”
……
一路穿过冷清的径,来到正堂后屋,嘈杂的声音灌入耳中、明晰又哗闹。
从屏风后往前堂看去,满目只见隐隐绰绰的人影、还有朦朦胧胧的红色,雾金的天光洒在门外数列厚实端重的聘礼箱上,不禁叫人心神漂浮、感到不太真切。
视线收回、又落到屋内喧笑言欢的影丛中。
——隋意一定是在里头的。
可这么多道人影,究竟哪个才是他呢?
陆宜祯不由得悄悄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堂内人影纷攘,有人站起、有人坐下,有人大笑、有人窃语,还有端着瓜果酒菜进出的女使和厮。
没人留意到她。
蓦然,陆宜祯若有所感地、觉察到一道目光。
她缓缓地偏头。
那个她所想在人丛里寻找的人,正抬起一双桃花眼、遥遥望着她。
唇边还抵着一盏未曾入喉的清酒。
堂中走动的影子往来、纷扰,好几次都将他半遮半掩了去。
但陆宜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所有的阻隔、影丛、喧嚷,在这一刻,好像都缓慢地虚化、消失了。
她眼瞳里倒映着的那个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撑着腮、注视她,好整以暇地笑。
嘴唇无声地微微张合。
“祯儿妹妹终于是我的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