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 陆宜祯都不太敢见隋意。

    她闷在房里、门窗紧闭，红着脸将陆夫人送她的几本图册浏览了一遍。

    第四日早，段毓儿来向她告别。

    “陆宝, 明日我便要进宫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就是去官家眼皮底下晃悠一圈, 要不了几日，就能出来, 与你和宛音一起玩儿。”

    两个人手拉手聊了会儿天, 陆宜祯忽然想到什么, 吞吞吐吐地问：“毓儿姐姐, 你, 你入宫前，是不是也要学, 那个？”

    段毓儿一脸迷茫：“哪个？”

    “就是，就是那个。”

    陆宜祯实在不出口, 低垂着眼，蹲到床边, 从床底拖出来一个木箱、又从木箱里捧出一个盒子。

    段毓儿大受震撼, 颠颠儿凑过去：“究竟是什么东西呀？竟值得你藏得这么严实？”

    陆姑娘不答，默默地开盒子, 拿出一本画册，如拿了一颗烫手山芋般、扔到了段毓儿的手里。

    “就是这个。”

    段毓儿稀奇地瞥她一眼, 翻开册子，又翻了几页，脸色逐渐变得古怪，发出“喔”的一声。

    陆宜祯坐在地板上, 把脸埋进了膝盖。

    段毓儿亦捧着画册，坐到了她的身边，用肩膀挤了挤她：“别不好意思呀，这东西我可看得多了。”

    陆姑娘偷偷地抬起脑袋，量她。

    段毓儿咳了声：“自然，是被我家那嬷嬷逼着看的。”

    “怎么，陆宝，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她又撞了撞旁边的人，“你同我罢，我好歹见识比你多一些，应当能为你答疑解惑。”

    陆姑娘复把脸埋了起来，酝酿许久，才细弱地出声：“毓儿姐姐，你有亲眼见过男子那，那，那东西吗？”

    “我倒是没见过真的，但……”

    段毓儿附到她耳边，悄声：“嬷嬷曾经给我看过玉做的、和木头做的。”

    陆姑娘耳尖通红。

    “那，那也和画上的一样丑吗？”

    这话一出口，段毓儿瞬间便明白了她的苦恼和顾虑，于是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嬷嬷了，男子的那东西有生得丑的、自然也有生得好看的。”

    “不过，我觉得你不必担心，你家那世子长得那么漂亮，那物什也一定……唔！”

    她被恼羞成怒的陆宜祯狠狠捂住了嘴。

    “好了，毓儿姐姐，你走罢！”

    ……

    多亏段毓儿的那一番话，陆宜祯这下更不敢见隋意了。

    还没见人，满脑子就已经全是那种龌龊的东西，见了人还怎么得了？

    她真是太坏了。

    好不容易花了大半天时间、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一些，陆姑娘终于肯跨出房门。

    但她仍旧没敢出院子，而是搬了张懒椅，躺在院中央晒太阳。

    家里的被褥搁到日头下晒几个时辰都能变干净，那她的脑子应当也一样可以。

    姑娘心想。

    只是秋天的日光委实没什么杀伤力，反而轻飘飘、暖洋洋地，叫人没躺多久便困得眼皮直架。

    半梦半醒中，她好似听到了“噼啪”几声响。

    陆宜祯倦意未消，强撑着揉了揉眼，往上瞧去。

    青石墙头，一道颀秀的人影正扶墙坐着。

    见她望过来，那双桃花眼弯了弯，温润的嗓音随即飘落而下：

    “这么久都见不到祯儿妹妹，我实在想念得紧，便翻墙过来了。”

    若未听见声音前，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么听到声音后，陆宜祯顿时便清醒了。

    “意，意哥哥。”

    她着急忙慌地从懒椅上坐起，理了理发髻，眼神游移飘忽、根本不晓得该往哪儿看。

    也无怪她会感到如此不真切，自她长大以后，隋意可就再也没有以这种方式来见过她了。

    “你怎么，突然……”

    “登门拜访时，祯儿妹妹总也推脱不见；在家中、别庄，又等不来祯儿妹妹。所以，我才用了这种冒失的法子。”

    隋意跳下墙沿，抛落了手里的一把石子，朝她不徐不缓地走去。

    陆姑娘被他这段话得面有愧色，加上欲遮欲掩的那点心思，她下意识地垂下脑袋，往椅背处缩了缩。

    “我不是有意的。”

    整个人都蜷成了的一团。

    修长的阴影遮挡住了深秋的日色。

    隋意俯下身来，仔细地端量着她的脸色，轻声问：“是因为那天夜里，我吓到祯儿妹妹了吗？”

    他的动作是柔和的、语气更是轻柔如羽絮，但偏偏带着不容退避的力度。

    身后就是椅壁，她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那天，是我不好。”

    “祯儿妹妹，我同你保证，以后不会……”

    “不是。”姑娘微红着眼，截住了他的话。

    她很努力地昂起脑袋，直视他，心底古怪羞涩的情绪翻涌如浪，但她没有再低头，而是继续重复了一遍：“不是因为你。”

    陆姑娘心想，这有什么可怕的呢？

    隋意这样好，与他坦白了心里的一切，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嘲笑她。

    何况，她也不忍心看他懊悔自责的模样。

    想到这里，姑娘朝他拍了拍脚边的位置。

    隋意坐过来的时候，懒椅轻微地一晃。

    “意哥哥，我这几天不想见人，是因为，因为我阿娘同我了一些事情、还给了我几本……画册。”

    话到最后，她到底没抗住羞赧，脑袋往前一撞，把脸埋进了隋世子的肩头。

    她感到隋意仿佛顿了顿，然后腰肢和后脑便被人揽住。

    ——彻底落进了他的怀里。

    拂在发梢上的嗓音含了些笑意：“原来这几日，祯儿妹妹竟瞒着我、在偷偷长大。”

    姑娘有些无措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我没有想要瞒你，只是，那些东西太奇怪了，我一想到，想到，就不敢见你。”

    “我知道。”

    隋意将她拥得更紧，没按耐住满腔柔意，亲了亲她的发顶。

    “祯儿妹妹别怕，我陪着你，我们慢慢来。”

    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动听。

    陆姑娘只觉得，连日淤积在心中的羞臊、拘束、慌张、惧怯，全都缓慢地膨胀起来、又变得透明，最后宛如一团一团的泡沫，“噗嗤”消融在秋日绚烂的日光里。

    一片朦胧安静之中，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过……”

    她神思稍拢：“不过什么？”

    “那些画册，祯儿妹妹今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看？”

    陆宜祯从他怀里退出来，不解地望向他：“为什么？”

    “那是阿娘给我的。”

    “是我私心作祟。”隋意语气温缓，“只要一想到祯儿妹妹会看见那些，即便是世上并不存在的男人，我也依然会觉得很嫉妒。”

    “……”

    咚。

    咚咚。

    陆宜祯不出话来，满耳朵都是自己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毛病。脑子、四肢仿似全浸在了温泉水里，软乎乎、晕沉沉。

    她根本不出拒绝的话。

    偏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倾身抱住了她，潮热的吐息就抚在她的耳侧。

    “祯儿妹妹，我比他们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