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谓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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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坏的预想成了真,原本宽大的车厢似乎瞬间变得狭无比,那股喘不上气的感觉再次涌上,却比刚才感觉更甚。

    龙四海拽住自己的领口,故作镇静。

    “驸马……为何想要那宁儿?”

    出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把浸了盐水的刀子,在心上留下道道划痕,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八荒仍旧没有抬头,只低声解释道:“她是臣的旧识,在四公主府似是受了些委屈,求到了臣处。”

    “是这样啊……”

    她心疼得厉害,双眼定定地看着八荒的发冠,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个梦又浮现在眼前……

    话本里,她的驸马与那宁儿,天定良缘,帝后情长。

    心尖像是要碎了似的,龙四海想起他们成亲六年的冷清和两人在话本里的甜蜜,越发难受起来。

    当初点八荒做驸马,他不曾拒绝,她便以为他是愿意的。

    可是现在想起来,他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两人大婚后的这几年,八荒一直对她守着君臣之礼,从不冒犯,却也从不亲密。她只当他本来性子沉稳疏离,可为何话本里,他日后对那宁儿却是那般甜蜜?

    她不由胡思乱想着,是不是一开始便是自己夺走了那宁儿的良缘,鸠占鹊巢,所以老天爷才会生气,让她早早地离开?

    按着话本里的时间来算,离今日不过三年,北魏与蜀国又会再次开战,她披挂上阵,出师未捷便身陨在了漫天黄沙之中。

    那……是不是报应?

    报应她无知地仗着公主身份抢了属于别人的姻缘?

    她抚在胸口的手轻轻放在膝上,嘴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既然如此,我明日派人去和二皇妹。”

    她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八荒道了谢,抬起头来却瞧见一张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龙四海多年习武,身体向来健康,脸上永远都泛着红润的光泽,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目光清澈。然而现在,原本光润的脸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翳子,湿润的嘴唇鲜红不再,取而代之的没有血色的白,那双狭长的眼虽然竭力弯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里面却一丝笑意也无。

    他抿了抿唇:“殿下,可还是不舒服?”

    龙四海笑得难看:“无碍……”

    八荒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龙四海也不知该些什么。

    六年夫妻,终归落了个相对无言。

    马车行至闹市,车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画糖人的,卖烧饼的,还有一个嘹亮的声音吆喝着:“卖糖葫芦!”

    龙四海忽然想到在话本里,已经成了皇后的宁儿一日突发奇想要吃糖葫芦,八荒便特地带她出宫去寻那摊儿上的糖果子,两人如同民间夫妻一般玩闹了一下午才心满意足地回宫……

    “驸马,我想吃糖葫芦。”

    还没待龙四海反应过来,这话便从她嘴边溜了出去。

    八荒闻言一愣,撩开车帘,只见不远处的贩正抱着草垛叫卖,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横七竖八地插在草垛上。

    他看了一眼贩,又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龙四海。

    一阵清风拂过车窗,带来他颇为冷淡的声音:“殿下金枝玉叶,外面的东西恐怕不干净,还请您忍耐。”

    龙四海呆呆的看着眼前再次低头的八荒,心一截一截地冷了下去。

    车窗外,夜市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繁华人间一片欢闹,车窗内,龙四海的心却像是天上的寒月,冷得泛起了白霜。

    她深深地看了八荒一眼,眼中是彷徨,是无措,是满腔委屈却不知如何诉的疼,可是八荒始终低垂着头,不曾瞧见。

    回程的一路上,她再也没有起糖葫芦,八荒也没提起宁儿,在马车滴滴答答的声响中,两人一路无言。

    .

    天色沉沉,只有天边的月光发出微弱的清辉,蜀国皇宫内的坤宁宫刚刚落锁。

    夜风穿梭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伴随着守夜的宫人们起精神过夜。

    这是皇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蜀皇今晚宿在叶贵妃处,公孙皇后在贴身姑姑的服侍下沐浴梳洗。

    湿哒哒的发丝被宝珠姑姑细心地擦拭干燥,又往手心里倒上了一些金桂油,在手心搓热之后慢慢地揉进了那一头黑藻似的发里。

    桂花的香气氤氲在殿中,皇后看着自己眉梢眼角起来的皱纹,目光沉静而安详,似乎并不为脸上岁月痕迹所扰,反倒是颇有兴致地沾了面脂,拿指腹一点点地涂在柔软的脸上。

    待到身上的水汽渐渐散去,她才声音懒懒:“天不早了,睡吧。”

    话音一落,正殿内明亮的宫灯便被一盏盏地熄灭,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了床边的两盏灯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床沿上的有凤来仪图。

    忽然之间,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玉姑姑快步走入殿中,衣摆带起宫灯摇曳,忽明忽灭。

    “娘娘,出事了。”

    明玉的声音而急促,黑夜中,皇后微微蹙眉:“何事如此惊慌?”

    “嘉瑜宫的悦贵人,今晚被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撞见与太监……”

    明玉面露难色地看向皇后,未完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

    皇后原本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悦贵人最近颇为得宠,陛下一个月里五六日都翻了她的牌子,前两日还起过了年便给她升位份。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怎么如此?

    还是和一个太监?

    公孙皇后望向檀木窗外遥遥悬在天边的明月,浅浅一叹。

    今夜宫里,注定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