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温柔缱绻
徐氏自来是这淮阴侯府里,一不二的老祖宗。
在这府里,她想宠谁不过是看谁能讨得她欢喜,最合她心意。若是有人惹怒她心头不快,她自然有的法子,令那不服软的人学会乖巧。
沈青稚未回府前,沈苓绾在姐妹中最为年长,又是嫡出的姑娘儿。
加上性情温婉贤淑,才情容貌都皆是上等,对下头的妹妹也皆是一视同仁,所以这些年来,各房姑娘里头,最得宠的便是大房嫡长女沈苓绾。
徐氏苍老的眸光,落在下头沈苓绾那张娇美无暇的容颜上,十七岁的年纪,生的极其动人,平日里也是最为贴心听话的,而近日偏偏为了那同父异母妹妹,而不惜屈尊跪在身前。
徐氏心头冷笑。
她还不信,在她手上没有管教不好的姑娘!不过就是些折磨人的手段,她这些年还用得少么,府里头哪个姑娘不是被她折腾得服服帖帖,在她跟前早就没了棱角。
如今倒好,沈青稚那个宣平侯府养出来的东西,一回府,还未曾给府中争取任何利益,竟然带坏了府里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姑娘。
“绾姐儿。”徐氏开口。
她苍老的眼角皱纹里,压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讥讽:“绾姐儿是觉得自己年岁已大,眼瞧着连婚事都定下,等开春后就能嫁出侯府,所以心头有恃无恐,便不把老婆子我放在眼里了?”
“你也不瞧瞧宣平侯府养在乡下十年的稚姐儿如今是个什么性子,外头养出来的姑娘,乡野性子,不过几日功夫,难道你也同她学坏了不成?我这里里外外的哪点不是为她的前程着想?”
沈苓绾跪在徐氏身前,嘴唇抿得死死的,藏在宽阔袖摆中的手,更是因极度隐忍,手掌心被握出一排月牙,肌肤娇嫩因着隐忍都掐出了血来。
老夫人盯着她,等着她回话。
沈苓绾却紧抿着嘴,一字不答,从未有过的倔强。
万福堂里静的吓人,各房的夫人和姑娘们,一个个都是冷眼瞧着,竟没有一人出声求情。
徐氏瞧着依旧倔强跪着的人,一声冷笑:“你既愿意为她忤逆我,爱跪,便跪着吧。”
沈苓绾这一跪,直接从清跪倒了午膳后。
花厅里坐着的夫人姑娘们都已经散了,老夫人徐氏疲乏的了个哈欠,丫鬟婆子伺候着歇。
安静的花厅,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冷意。
外头的天儿,转眼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功夫鹅羽般大片的雪花,竟是着旋儿缓缓飘下。
门外一声重响,守在外头的丫鬟还不及阻止,就有一人自己了帘子冲进去。
来人脚步声沉稳,步伐匆匆迈得极大,梳得一丝不苟的乌发上已落满雪花,身上夹了股刺骨寒凉。
“苓绾。”他的声音带着积压已经的怒意。
沈苓绾一个激灵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她匆忙侧头看去。
霎时间,眼眸深处带起欢喜,几乎的咽着泪喊道:“大哥哥!”
沈言珩看着地上跪着的嫡亲妹妹,白得如纸般的脸,他怜惜的揉了揉沈苓绾的脑袋,伸手不容拒绝把她给扶起来:“妹妹先回去,祖母那我来!”
“哥哥。”沈苓绾眼中挂着忧虑,徐氏是这淮阴侯府中谁也忤逆不了的老祖宗,哪怕这人是侯府世子沈言珩。
然而今日沈言珩却前所未有的强势,沉声把外头早已候着的丫鬟唤进来:“扶大姑娘回去好好养着,再把我的名帖拿去,请御医过来瞧瞧!”
万福堂寝居里间,老夫人徐氏早就得到下人汇报外头的一举一动。
沈苓绾被丫鬟扶着,还未跨出花厅的门槛,孙妈妈就扶着徐氏不紧不慢从里间走了出来,她苍老的眸光带着冷意,望向花厅里冷着脸站着的沈言珩。
刻薄的声音夹着恼怒:“大哥儿怎么来了?你难道也是为那孽障求情来的?”
沈言珩望向嫡亲的祖母,神色深邃复杂,因着隐忍,他的双唇紧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弧度,许久后,他声音带着无奈,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孙儿不敢,今日孙儿特地向祖母领罪来的。”
“你有何罪?”老夫人徐氏声音不自觉尖锐起来。
然而沈言珩不答,而是侧身对身后愣着的丫鬟吩咐:“还不扶着苓绾姐儿回院子,愣着做什么!”
“你敢!”徐氏拍着桌子,顾不得丝毫形象大骂,“大哥儿你护着她作何?你自己要作践,甘愿代三姑娘受罚,就算是在这花厅里跪断了腿,她若是不愿起,那就给我跪着!一个两个的,你存心气死我不成?”
“扶大姑娘下去!”沈言珩沉下脸时,那股子官场里历练出来的气度,就连老夫人徐氏都吓得一时愣住。
沈苓绾被他一推,就跌跌撞撞的被丫鬟扶着离去。
“沈苓绾!”老夫人视线落在她远去的背影上,语调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高声道:“你若是出了我这个院子的门!你就莫要怪祖母心狠,日后把你留在府中当个老姑娘!你可给我想清楚了!毕竟三姑娘有宣平侯府护着,你嫡母早亡,如今除了这淮阴侯府,你可是没去处的!”
沈苓绾被丫鬟扶着往外走的步伐一踉跄,她缓缓转身,面色苍白如纸,那双温婉的瞳眸里,此时是不出的冷漠,声音带着哽咽:“若是祖母只把苓绾当做府上博取荣华富贵的一样物件儿,苓绾就算一辈子不嫁青灯古佛也罢!”
“你……你这个孽障!你怎敢!你竟然威胁我!”徐氏气得嘴唇发颤。
沈苓绾却好似不闻,搭着丫鬟的手,头也不回离去。
“你、你们这一个个是难道是要气死我!”徐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她满肚子窝火没处撒去,就指着沈言珩:“你这个不肖子孙!昨日赏花宴,我不过安排了三姑娘见面三皇子而已,她真以为自己姿容绝色就上京皇城顶尖了不成?三皇子就一定能瞧得上她!”
徐氏眼里透着的浓浓的鄙夷,她看向沈言珩,却不敢真的伤了这嫡长孙的心的。
她深吸口气不自觉软了语气:“大哥儿啊,苓绾走了,你还跪着我身前作何,你不就是来护着她的么?毕竟你们才是嫡亲的兄妹。”
然而,沈言珩却坚定摇了摇头,看着徐氏一字一句道:“孙儿今日是来接青稚妹妹的,苓绾自在祖母身前长大,祖母自然不会真的为难她,但青稚妹妹不同,如今妹妹回家了,孙儿就得多护着她些。”
徐氏被气了个仰倒,指着沈言珩的手抖个不停:“孽障!你莫要以为你是府里嫡长孙,我一向最心疼你,就真的舍不得罚了你。”
不想沈言珩脸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他跪得笔挺,声音平静带着淡淡疏离:“那孙儿请祖母责罚,昨日宴会是孙儿让稚姐儿先行离去的。”
“因为孙儿可见不得我们堂堂淮阴侯府的姑娘,三皇子那般花名在外的东西糟践了去,就算不是青稚姐儿,府中别的妹妹们,孙儿也是同样的态度!祖母要是觉得心里不舒坦,让孙儿也一同跪着吧,哪怕是跪断了腿也是行的!”
“你!”徐氏被气得心肝抽抽的疼。
偏偏这个嫡长孙年少有为,可是她心里头那块最软的肉,是日后整个淮阴侯府的希望!
“孽障。”老夫人骂了一声,扶着孙妈妈的手,沉着脸去了里间。
……
万福堂佛堂里。
冬日大雪,这处又背着光,所以里头又湿又冷,泥泞扑鼻的香灰味儿,疯一般的往人鼻子里钻。
沈青稚身子骨本就偏弱些,再加上半月前又大病一场。
她哪里受得住佛堂里的阴寒,不过是跪了半日功夫,已经邪气入体,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起来。
沈青稚觉得她似乎回到了,命运转折的六岁那年。
同样也是冷的刺骨的冬日,她被那位所谓的池家表姑娘给推倒在结着薄冰的池塘里,然后被丫鬟婆子从池子捞上来,浑身寒气。
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几个力气极大的婆子按着,跪在冷得透骨的青石板上。
那一日,雪停了,却下起了冰凌子似的雨,雨点砸在她身上,撩起阵阵穿皮透骨寒意。
明明是她被人陷害推到了池子里,她不过下意思的反应,把池青莲也带了下去。
最后她得到的不过是母亲的误会,以及亲眷那一张张冷漠的嘴脸。可能就因为她生来心疾,一碗碗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得会好,不过是个让费银子的腰杆子,自然在这吃人的侯府里头,就失去了价值。
“稚稚”无边黑暗,似有一道声音缱绻温润,把她即将飘出躯壳的灵魂,又给活生生拉了回去。
下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被人裹了外袍,再隔着衣袍紧紧搂在怀中。那人的胸膛宽阔硬朗,她的脸颊贴着的是他胸膛内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鼻间隐隐萦绕丝丝淡雅佛香。
沈青稚梦呓般无意识沙哑着声音道:“先生?”
扶着她的手一顿,下一刻沈青稚只觉得唇齿间发苦,似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因着本能,她皱着眉头,用细润的舌尖要把那药丸抵了出去。
然而那双抵着她双唇的指尖,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有人正轻声柔语的哄着她。
苦不,那萦绕四周的那人身上特有的佛香,好闻的令她心口抽抽的疼着。恼怒下,沈青稚张开玉檀口,带着连日来的压抑,不及思考就对着唇瓣上的指尖,狠狠的咬下去。
刹那,口中泛起一股子极淡的血腥味。
恍惚中,似有一声极浅的闷哼,那声音既无奈又宠溺,带着撩人的哑意:“你这,坏东西。”
这一边,沈言珩出了徐氏的院子后,拧着眉一言不发往佛堂去。
佛堂外头看守着的丫鬟婆子,见世子爷是沉着脸过来,自然是不敢上前阻拦。
沈言珩推门而入。
刹那间,满室佛香。
只是这香,沈言珩皱眉,佛堂他虽不常来,却是知道平日这里头用的可不是这一种佛香。
当下情况容不得他细想,快步走到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下头,那里放着几个蒲团,蒲团上有一的身子,娇娇弱弱缩成了一团。
沈言珩赶紧几步上前,提着一颗心,伸手探了探沈青稚的额头。
姑娘家呼吸清浅柔和,脸竟睡得红扑扑,娇俏玲珑秀鼻挺巧,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
沈言珩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还好只是昏睡,并未发热。
“稚姐儿。”沈言珩出声轻唤,然而沈青稚却睡得极沉,毫无反应。
无奈之下,他正要伸手把人抱起,这处再躺下去,不病才怪!
然而沈言珩眸光不经意一扫,却僵在了当场,整个后脊发凉。他死死的盯着沈青稚身上盖着的那件月白色外袍。
这分明是一件属于男人的外衣,这一件衣裳无论是衣料还是样式,这几日接触下来,沈言珩再熟悉不过的。
这分明是,贺愠贺大人身上常穿的衣裳!
他如遭雷击,几乎是颤抖着手把沈青稚抱起。实在想不明白,那位几乎是权倾朝野的贺大人,莫名其妙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贺大人是图他家稚姐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 当然是,图谋她这个人啦。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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