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刘志人带着刘志双一起挡在刘四壮身前,连带着把他的吐沫星子一起挡住。刘四壮的身板没法跟两个一直下地干活的侄子比,气的乱蹦:
“谁让你们两来的,你们早从老刘家分出去了,这儿的事不用你们管,给我起开。”
安宝玲已经带着儿子把刘三壮扶了起来,见刘三壮还能自己动,放下大半个心,终于有力气冲刘四壮骂出口:“就凭他们给他三叔拿了看病的钱,他们就有资格管。你倒没从老刘家分出去,可你干的叫人事儿?把自己亲哥哥的头破血流,就为了那么二十几块钱,你可真能耐了你。”
“刘四壮!”安宝玲跟护犊子的老母鸡一般扶着刘三壮,咬着牙喊着刘四壮的名字,声音都嘶哑了:“不管三壮有事没事,我都要上公社去告你,你给我等着。”
一句话把刘四壮吓的退后一步,嘴里着硬话,腿已经软了:“你凭什么告我,这是咱们家里的事儿,家里还有娘呢,娘了算。”
“人犯法,我就凭这条就能告你!”从孙氏不肯拿钱给刘三壮看病时候起,安宝玲已经不把婆婆放在眼里了,刘四壮还想拿孙氏压她,那是做梦。
“老三,老三家的,老三咋样了?”刘二壮和李大丫急慌慌的推着架子车回来了,刘志双这才知道刚才没见到二叔二婶,是因为两人去借架子车了。
安宝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对刘二壮:“三壮自己还能动。二哥,嫂子刚才借给我钱了,我现在就带着三壮去县里看大夫。”
“谁敢出这个门,别我不认他是老刘家的人。”孙氏倒着脚出现了,完就一屁股坐到架子车前头,拍着自己的大腿干嚎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养活出这么些畜牲来,一个个娶了媳妇忘了娘,挣了钱老娘一分见不着,都拿去孝敬老丈人啦。老头子——”
刘二壮上前就去拉孙氏,:“娘,你还没闹够吗,再闹耽误了三壮,真出了大事儿,你是不是又得把三壮出事赖到我头上?!”
“哎呀,老头子,我就知道我该当时就跟着你去呀,省得天天看着这些混帐玩意气我。当时是他自己抢了他大哥的饼子把他大哥活活饿死了,还不让我呀——”孙氏听都不听刘二壮的是什么,直着脖子哭死了八百年的老刘头。
刘志全和刘志双对视一眼,他们是头一回听到孙氏是怎么把亲爹的死,以这种神奇的方式跟二叔联系到一起。以前也不是没听过人嘴,都没有现在这么直观。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却谁都没话。
从家出来之前,娘已经告诉他们别乱话也别乱出主意,他们就是帮忙的。
也不用刘志全兄弟话,李大丫已经站在自己男人身边,扒拉开刘二壮气得暴起一脱求生筋的手,自己往起拉孙氏,边拉人边:“是,娘你的都对,刘二壮就不是个人,他啥都抢兄弟的,从兄弟嘴里夺食吃,处处占兄弟的便宜,不光是兄弟的便宜,连侄子的便宜他都占,他就是吃屎长大的。”
“李大丫你谁呢?”刘四壮一听不干了,冲着李大丫喊起来了。
李大丫把拉着孙氏的手一甩,直撅撅的站直身子:“谁答话我就谁呢,谁心虚我就谁呢。”
这时安宝玲已经扶着刘三壮来到架子车边上,刘志全忙把架子车扶稳了,刘志双一看不是事,对帮着安宝玲扶人的□□:“志军你快进屋拿床被子铺到车上,再拿一床给三叔盖着,要不这一路三叔可受不了。”着接过刘三壮自己扶着。
好在此时孙氏被李大丫突然甩手给弄的一愣,顾不上刘三壮一家,刘志国正好趁这个空跑进屋抱出两床被子来。铺好后刘志双跟他一起把刘三壮扶到车上躺好。安宝玲得替刘三壮捂着伤口,一步也离不开,见刘志全兄弟两个有主意又肯出力,眼泪又下来了,冲着一言不发的刘二壮:
“二哥,今天我把话给你放这儿,三壮挨这事不算完。还有谁再敢拦着不让我带三壮去看伤,那就别怪我一把火把你们老刘家的房子给点了。TMD,我男人要是有个好歹,我过不好谁也别想好过!”
□□听到他妈的话,心里跟火油煎似的,不管孙氏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上前一把把她抱起来,走两步往地上一放,正好腾出架子车的道来,对扶着车子的刘志全:“大哥,走。”
几个人谁也没管身后的哭嚎,推着架子车就往县城跑。没跑几步,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刘二壮带着他家的刘志福、刘志忠追上来了,安宝玲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是刘四壮追来就好,刘三壮的情况耽误不起。
刘二壮上前想接过刘志全手里的架子车,刘志全见他喘着粗气,忙:“二叔,我不累,你先缓缓。”
刘二壮却很坚持的:“给我吧。让志双跟着就行了,你回去吧。家里就剩下你娘带着两个媳妇,你媳妇还有身子,家里不能没个男人。”
听他这么,刘志全推着车的手就有些放松。刘志双想想觉得二叔的人道理,直接接过刘志全手里的架子车,对他:“哥,二叔的没错,你先回吧。要不娘也不放心。”以娘的性子,肯定不会去老院听到底为什么出事,还不得担心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那我先回去,明天早我给你们送饭。”刘志全见三叔一家子都出来了,明天的早饭肯定没有着落,这么多人买着吃也不现实,就明天早给大家送饭。
他心里清楚,虽然娘对家里粮食看得紧,遇到这样的大事娘不会不管——安宝玲这些年跟夏菊花的关系,刘志全兄弟都看在眼里呢。
刘二壮的气喘匀了些,冲着还跟着架子车走的刘志全摆了摆手:“你回吧,明天也不用送饭,有你二婶呢。”刚才老三头破血流的,自己愣是拿不出几个钱来,还是老三媳妇找大嫂借的钱,哪儿还好意思再吃大嫂家的粮食。
刘志全有些不信的看了刘二壮一眼:“要不还是我送吧,万一奶奶……”
要不是现在黑天,刘二壮羞愧的脸色一定会被自己侄子看个正着。能不羞愧吗,自己家的日子咋过成了这样,连早分出去单过的侄子,都知道自己这个生产队长,回家之后一点儿也做不了主。
不行!刘二壮狠狠搓了把脸,决定等刘三壮好了之后,得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了。不过现在得先把质疑自己的侄子发走:“你二婶有办法,你别管了,回去让你娘别担心就行了。”
刘志全半信半疑的往家走,一推院门发现里头闩上了,轻轻拍了拍门,眼睛顺着门缝往院里看。对着门缝的是正房,东间的窗户散出昏黄的光——娘果然没睡。
“娘,开门,我回来了。”刘志全不再拍门反而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免得突然出现的拍门声吓着娘,心里则庆幸自己回来了,要不娘真得担心一宿。
夏菊花在刘志全头一遍拍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已经穿好了鞋,却有些不敢去开门——刘大壮刚没的那两年,她们娘三个住在窝棚前,不是没人半夜敲过门,她每天晚上都得把菜刀压在枕头底下。
那时的经历给夏菊花心里留下了阴影,一听有人半夜敲门心就跳的不成个。等听出是刘志全的声音,人才慢慢放松下来,缓缓给他开了门。
开门时还抱怨:“不是让你跟着把你三叔送医院去吗,咋这时候回来了。”吓死老娘了。
刘志全很少听到娘的抱怨,有些新奇,不过还是解释是二叔让他回来的,怕家里没个男人不顶事。
“你二叔就是瞎操心,该干的不干,没用的一大堆。”夏菊花又抱怨一句,当年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半大孩子住窝棚,也没个成年男人,不一样熬过来了。
咋又是熬。夏菊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刘志全正听着他娘继续抱怨,突然听到笑声有些奇怪,以为娘在嘲笑二叔,替他分辩了一句:“奶奶就是那个脾气,二叔也没法儿。”
呵,脾气不好自己挣去呀,天天剥削别的儿子养活儿子一家,有理了是不是?夏菊花瞪了刘志全一眼,把他瞪的莫明其妙:“娘,咋啦?”怎么这几天娘老瞪自己。
儿子脑子不大灵光,也是自己生的,夏菊花没什么脾气的:“你也累了,回去睡吧。”
“那个,娘。”刘志全想起自己跟二叔的话,有些为难的:“我回来前跟二叔,明天早我给二叔他们送早饭。”
“送吧。”夏菊花觉得钱都借了,送早饭也没啥,只要送的早饭不进孙氏和刘四壮一家肚子里,她都能接受。
刘志全没想到娘应得这么痛快,即使跟刘二壮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早觉得娘会同意,还是感激的:“谢谢娘。”没让自己出的话落到空地上。
要是上辈子,夏菊花会亲娘两有啥可谢的,这辈子的夏菊花则:“你是有儿子的人了,娘不能让人觉得你在家里话不顶事。看看你二叔三叔,出了门倒是条汉子,可村里人有事谁敢找他们。”
刘志全感动的站在原地,看着亲娘回了屋,又看着正房的灯灭了,心里仍然翻江倒海的不能平静。王彩凤早听到动静,见男人一直没回屋,有些担心的出来看他是怎么回事,发现人就那么傻愣愣的站在正房窗户下出神。
王彩凤问:“志全,咋还不回屋睡觉?”
“嗯。”刘志全对媳妇的回答只是嗯了一声,又看了已经灭了灯的正房一眼,才想起来娘既没问自己老院发生了什么事儿,也没问都有谁送三叔去医院的。
娘究竟担心不担心呢?刘志全有些纠结。
夏菊花倒没什么可纠结的——她担心有用吗,问了能解决问题吗?她们一房早已经从老刘家分出来了,出钱出力的帮忙,是因为刘三壮两口子对她们娘三个不错。夏菊花觉得再多的担心,都不如实实的帮忙来得实在。
王彩凤可没夏菊花沉得住气,刘志全一进屋她就问个不停,从刘三壮为啥被到伤的怎么样,问到孙氏和四房的态度以及都有谁跟着去了医院……
刘志全被问烦了,直接回了一句:“你想知道自己去那院问去,我去了就帮着扶人推车,哪知道这么清楚。”
王彩凤有些不甘心:“那你去了一回,就一点儿也没听见啥?”
“听见了。”刘志全拉开被子突然多了话的兴致:“听见奶奶偏心,非得让三叔把扛粮食包的工钱都交给她,不然不让三婶送三叔去医院。还听见我娘心疼我,知道我跑这么长时间累了,啥都不问就让我赶紧歇着。”
王彩凤气的在黑暗里把被子快抠破了,这意思就是自己不知道心疼男人呗。可刘志全都把话到这份上了,王彩凤还真不好再问什么,只能默默把被子盖到头上。
被子盖头上也挡不住刘志全的话音:“明天你早点儿起来,得给二叔他们几个送饭。”
“那得多少……”王彩凤心疼的话还没完,已经被刘志全断了:“给二叔他们送饭是我先出来的,娘也答应了。你不是想让我做话不算数的人吧?”
从被娘家妈言传身教的王彩凤,虽然自己心里有些算盘,却都是在男人能容忍的范围内发挥。现在刘志全发出送命的疑问,王彩凤不吭声了,把头上的被子又拉的紧了些。
“你别不知好歹。”刘志全的仍然有话的欲望:“娘不偏心,家里的钱谁挣的谁自己能留下一半,你出去问问别人家能做到吗?跟咱们年纪差不多的,谁手头有咱们宽裕。”
这倒是实话,王彩凤不由想起刘保国的米糊和新褥子,承认刘志全的对,把头从被子里露出半拉来:“我没娘不好。”
“知道娘好,那以后就听娘的。”刘志全给媳妇下了命令:“娘又不会亏待咱们。要真跟老院似的,你哭都找不着调。”
刘志全竟然自己提起老院,王彩凤一下忘了他刚才的不耐烦,翻身面向刘志全躺着,问:“你是不是孙桂芝挑唆的,我听她还让奶奶跟二叔过,想让四叔顶了你和志双扛粮食包的活儿呢。”
“别管他们咋样,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刘志全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娘可不是随便就被人挑唆的人。”
听见这话的王彩凤无声的笑了,婆婆的确不会受人挑唆,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家里兄弟妯娌和睦了。要让王彩凤,就孙红梅那样的,婆婆勉强让她进了门,从一始就不该给她好脸。
可婆婆偏偏给了,想来是为了让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倒是孙红梅蹬鼻子上脸的老想挑事,现在老实了吧?以后自己可得好好巴结着婆婆,没见男人都越来越听婆婆的话了。
听婆婆的话日子过的顺心,她又不吃亏。
要听婆婆话的王彩凤,第二天果然早早起来,没想到婆婆已经在厨房里和上面了,她忙上前想接过来:“娘,你咋起这么早。志全回来还嘱咐我早点起来做饭,没想到娘起的比我还早。”
“志全晚上得给你三婶他们送饭,我想着别去晚了让大家饿肚子,就早起了一会儿。你给我烧火吧,别占手了。”夏菊花没让王彩凤接手,只让她给自己烧火。
王彩凤一边烧火,一边把自己昨天听刘志全的一言半语学给夏菊花听,最后感叹一句:“天天这么过日子,搁谁也受不了。”
门口细微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早已经听到的夏菊花只做不知,随着王彩凤的感慨:“要不我咋天天盼着你们几个和和气气的呢,这家里和气了,吃糠咽菜也是甜的。昨天老院闹这一出,大半个平安庄的人都听见了,别人看在你奶奶年纪大、又是当娘的份上不会咋她,可刘四壮和孙桂芝,等着让人戳脊梁骨吧。”
“就是。”王彩凤觉得婆婆就是自己的知音:“志亮是男孩还好,红娟可是闺女,将来亲的时候,人家一听有孙桂芝这样的妈,谁敢娶她。”
夏菊花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门口露出来的鞋尖,笑了:“孙桂芝有手段着呢,你替红娟操什么心,她能让红娟嫁出去。”
王彩凤也跟着笑了一下:“那倒是,要不志双也不会……”
“闭嘴。”夏菊花刚才的话的确是给偷听的人听的,可这话最好还是别让王彩凤明白了:“啥都往出咧咧,志双不是你兄弟?”
王彩凤被骂的一缩脖:“娘,我就是话赶话……”
“话赶话也不许,让人听见了,志全和志双两人还做兄弟不。你也想让咱们家跟老院似的,天天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得劲,的沸反盈天的?”
婆婆严肃的表情、生气的语气,吓得王彩凤不吱声了,乖乖的烧着火,看着婆婆熟练的挖起一团面,左右手倒两下一个饼子已经成形,啪的一声牢牢贴在锅沿上,很快就把八人锅贴的满满当当。
最终刘志全的饼子并没送出去,因为李大丫特意让她大儿子刘志福跑过来一趟,告诉夏菊花他娘已经带着刘志贵往医院送饭了。
好在现在入冬了,蒸出来的饼子可以放几天,下顿热热就能吃,夏菊花发走刘志贵,留出早饭的饼子,其余的都收了起来。
孙红梅直到端饭的时候才冒头,顶着两只明晃晃的大黑眼圈,只叫了一声娘就默默端饭。王彩凤本来想嘲讽两句,想起刚才婆婆的话,自己就咽下去了,装成没发现孙红梅一早没出现在厨房。
刚端起碗来没一会儿,刘志双竟然跑回来了,夏菊花不解的问:“你咋回来了,不是你二婶给爷们送饭去了,你吃了没?”
“没吃呢,三叔还得大夫上班后再检查一下,二叔医院不用留那么些人,就让我回来上工别误了工。”刘志全显然饿坏了,边边伸手抓向一个饼子,夏菊花拿筷子头了一下他的手:“洗手去。”
“娘,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宿是咋过的,还洗啥手。”刘志双也是两只黑眼圈,不管娘不他的手,都抓着饼子不放,直接塞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咽下去,接着咬第二口。
刘志全有点儿生气的看着兄弟,刚想问话发现娘正向他摇头,还给兄弟盛了一碗粥,知道娘是心疼兄弟,也就埋头吃自己的。
刘志双倒没让大家等太长时间,吃了一个饼子肚里有了底,才一边喝粥一边他这一晚上的经历。
在去医院的路上□□已经跟他了刘四壮敢动手的原因。正如夏菊花和王彩凤猜的一要,刘四壮昨天领了扛粮食包的工钱回家后,孙氏就堵在门口让他把钱交出来。
因为前段时间安宝玲娘家出了点儿事,刘三壮已经答应她等发了扛粮食包的钱,就拿着先给她娘家应急,想跟孙氏商量等安家还了钱再给她。
孙氏自然不答应,非得安宝玲是嫁出门的闺女,老安家人死活都不归安宝玲管,再她这些年已经补贴娘家不少了,这次啥也不能再借老安家钱。
安宝玲嘴上不大吃亏,就想跟孙氏好好算算,这些年她自己下地挣的工分,都吃到谁的肚子里了,究竟是她补贴娘家的多还是刘四壮一房吃用的多。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孙氏坐到地上干嚎,刘四壮跳出来要替他娘出气,拿起板凳就要抡安宝玲。刘三壮不能看着媳妇挨,上去拦了一下,结果被刘四壮给开了瓢。
见刘三壮流血了,安宝玲当然想马上带他去看大夫包扎一下。不承想孙氏和刘四壮拦着门不让走,非得让刘三壮先把工钱交出来才许出门,更别拿钱出来给刘三壮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