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缘起缘灭1(二更)……
言完全没听懂墨昀的意思, 墨昀也没算解释。
下台阶的时候,言因为没看路,踩空了一脚, 被旁边的墨昀拉住。
“没事吧。”墨昀问道。
“没……”言本来想没事,转念一想, 这难道不是和墨昀亲近的好机会吗?
想起一路走来, 无数落在墨昀身上的视线, 言蹩脚的演技再次出山。
她摸了摸自己并没受伤的脚踝,假模假样“嘶”了声,无辜道:“脚扭了。”
旁边墨昀也不知道有没有信, 言继续可怜巴巴道:“疼,走不了了。”
墨昀看向怀里的人,言被她看得一阵脸热,本以为肯定骗不过他了,正要一句自己是开玩笑的,却见墨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
咦?上当了。
言开心地爬了上去。
言搂住墨昀的脖子,心里有点开心,于是娇俏道:“今天天气真好。”
墨昀望了眼天。
魔域的天终年都是暗色的,并不存在天气这种东西。
墨昀不想击她, 附和道:“嗯。”
这下言更开心了,贴在墨昀耳边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我觉得我这脚一百天之内都好不了了。”
言的声音甜甜软软的,毫不掩饰自己撒娇的意图, 墨昀根本不用往后看也能想象出来她现在有点得意的模样。
“嗯。”墨昀, “我让灵均好好照顾你。”
言:“……”
本公主不理你了。
身后的人一下子没有了声音,肯定生闷气去了。
墨昀弯了一下唇,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的恶趣味, 而且,这种感觉,竟然很熟悉,就仿佛……他曾经也这么调戏过她一样。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如果是墨昀一人,肯定就回天宫了。不过想起言的她也是第一次来焚天城,两人便选择了在焚天城住一晚。
墨昀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天字上房。
言还维持着她的“崴脚”人设,走路得靠背,话得靠哄,睡觉还怕黑。
墨昀看着死死拉住他不让他走的言:“你以前可没自己怕黑。”
“我以前也怕的。”言,“我只是忍着没,但是我今天太脆弱了,尤其怕黑。”
墨昀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袋子夜明珠,将屋子布置得犹如白昼,“这样就不黑了。”
言:“……”
她埋头往被子里一钻,用被子遮住眼睛,“太亮了我睡不着。”
墨昀望向言,她全身钻进了被子里,连头也钻了进去,只露出一截白皙的额头,不知道在闹什么。
脑海中似乎有片段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墨昀的眸子暗了下来。
现在万物镜的材料已经全部集齐了,等他将万物镜做出来,以前发生的事情便全知道了。
他走过去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将言的头露了出来,道:“我出去了。”
等墨昀走了,言才爬了起来,脚不崴了,不怕黑了,话也不用哄了。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毫无女性魅力,不然,她都这样邀请墨昀一起过夜了,对方竟然还走了。
是她长得不够美吗?身材不够好吗?墨昀对她……就没有什么欲望吗?
言觉得墨昀对自己应该是有一点好感的,但这点好感到底有多少,有没有多到让他愿意一直和她在一起,言并不能确定。
一天不能让他承认喜欢自己,言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安心。
尤其是,墨昀越来越强大,喜欢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就比如西海的龙王,想让墨昀给他当女婿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是个例。
言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点患得患失。而这种患得患失,似乎是从神域回来之后才开始的。
她已经失去过他两次了。
她似乎特别想做点什么,来证明他以后都会是她的。
言坐在床上呆呆想了大半天,最后联系了花护法。
花护法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逍遥,看光影石里的影响那边挺热闹的,声音嘈杂,花护法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风情万种地看了过来:“我们言言公主,你可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有了喜欢的人就把我们完全忘了。”
“怎么会。”言,“我是怕扰你猎艳。”
花护法在那边笑得无比的放荡,道:“我还不了解你啊,吧,找我什么事?”
言有点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红着脸将晚上的事情结结巴巴了一下。
花护法听得可谓幸灾乐祸,边听边笑,出来的建议倒是一针见血,“他不留下来你就去爬他床嘛,那太子长得不错,睡了他你不吃亏,你们还有婚约在身,总之先睡到再。”
这的确是花护法的想法,她猎艳向来都是主动出击,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言自认为没花护法这么开放却也觉得她得不错,不就是去爬床嘛,她也会的。
两人住的上房是个挺大的院子,两间屋子连在一起,外面还有一个庭院。
言抱着枕头去了隔壁。
隔壁亮着夜明珠,墨昀正在对材料做精细的磨。
言推门进来,手上忐忑地抱着枕头:“我、我认生,睡不着,想和你一起睡。”
她抬起头,“可以吗?”
见墨昀看过来,言拿手指比划出一截:“我只占你这么一点点床。”
然后,不等他话,言便快速跑过去,将枕头往墨昀床上一放,自己爬上去躺好了。
墨昀虽然没点头,但也没让她出去。
言闭上眼睛,她能听到墨昀磨材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应着夜明珠的光亮,她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墨昀坐在桌子前,头发只散漫地绑了一下,眉眼被夜明珠柔和的光照亮着显得尤其俊美。
心脏砰砰砰跳得很快。
言赶紧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那细微的声音停了。言看见墨昀开门出去,她以为他走了,心里有点失落,过了一会,门再次被开,墨昀走了进来,身上有朦胧水雾的气息。
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以为自己装睡被发现了,紧张地闭着眼睛,但是墨昀并没有话。
又过了一会,旁边的床沉下去了一点,墨昀睡了上来,言能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还有一种让人十分安心的感觉。
客栈的床并不大,两人躺在一起,能清晰的感到身边之人的存在。
言动了一下,感觉两人的发丝缠到了一起,她逐渐摒住了呼吸。她本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过了一会,脑海中逐渐困顿,言睡了过去。
第二天言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只有旁边凌乱的床单证明墨昀确实在这里睡过。
言乐了一下,墨昀从外面走进来,问她:“想不想出去逛一逛。”
“想。”
言连忙爬起来,她跑到墨昀身边:“昨晚睡得好吗?”
墨昀的表情略有些不自在:“还行。”
他昨晚压根没有睡着。
“那就好。”言,“我也睡得很好。”
“……”
在焚天城逛了一下,两人便回了天宫。
墨昀开始着手制作万物镜。
万物镜是神器,又缺了半块混沌石,每个步骤都容不得出错。
言不敢再去扰墨昀,便在天宫里乱逛,还去不周山看过两次沈诺。
她并没有让沈诺发现,只远远过去看望了她两眼,再回来。
七天之后,一道九天之雷精准劈在了墨昀的明殿里。
那雷云持续了很久,劈了足足十二道,最后一道雷落下来,明殿内银光大盛,直刺得神仙都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会,这雷云才终于消散,言想去看墨昀,却听灵均道,墨昀日夜不休好些天,这会又看着万物镜历了雷劫,心神一松,已经去休息了。
言便也没急着去吵他,去和镜子讨论他的下一本著作了。
墨昀此时正在自己的卧房里,他换了身衣服,旁边放着刚刚历完雷劫的万物镜。
万物镜缩的时候可以变成一面镜子,平时则更像一道挂起来的水帘,手甚至可以伸进去,镜面会像波纹一般荡开。等把手拿开了,它又恢复正常。
没人管它的时候,它会在六界随便找一处地方,将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投影在镜面上。
比如此时出现在万物镜里的便是凡间的某一处酒楼,一堆人正在酒楼里吃东西。是万物镜随机投影出来的。
墨昀走了过来,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万物镜,竟然生出了一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伸手抚上镜身,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心跳甚至控制不住地有些加速。他做了好一会准备,才将一道法术了过去。
万物镜的镜面闪了闪,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万物镜里——
那是二十万年前,复沧第一次因为私人原因离开神域。
他来到一处凡间的酒楼。
他是神域的神族,但和大多数神族不一样,他是天地间最后一位诞生的神族,他性子淡漠,共情能力很低。哪怕是在神族之间,他也是最为怪异的一个。
其他神族虽然没有表达过对他的不喜,但和他之间也始终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他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根本不懂。
复沧一开始并不在意,他日复一日守在神域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偶尔侍弄花草,日子过得极其平淡。
他知道神域越来越多的神族离开了,他挽留不了,也没有去挽留。
直到莫执也离开了。
和其他神族比起来,莫执算是复沧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话的人。
他知道莫执丢了一只兔子,为此失魂落魄,复沧见过那只白兔,长得并不算多特别,和其他成精的兔子看起来并没有两样。
复沧拥有创造之力,为此,他耗费了自己的神力,送了莫执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
他拿着兔子去找莫执,以为能解决他的烦恼,然而,莫执并没有看这只兔子一眼。
他:“复沧,你不明白。”
所有的神族都这么,他不明白。
那天,神域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又有一个神族离开了。
复沧看着莫执在自己眼前消散,第一次抱着一种想寻找答案的心情离开神域,踏足了热闹的凡间。
他在那里遇到了言。
那时候的言并不叫言,她叫思弦。
思弦是个非常活泼的少女,喜欢美食,喜欢看话本,还喜欢听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奇闻怪志。
当时思弦的父亲看中了自己一个下属,想招来给自己当女婿。魔族向来开放,他看上的下属属实优秀,修为、样貌、人品都是上佳,追求他的人也多,思弦的父亲怕自己看中的女婿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便给思弦安排了和自己下属的相亲。
思弦当然是拒绝的。
她对这场相亲毫无兴趣,连夜逃出了魔域,去了凡间游历。
在被自己父亲的人追上的时候,思弦和复沧恰好都在茶楼,她于是声称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心上人就是刚刚在茶楼遇到的复沧。
她让他陪她演戏,演她的心上人。复沧本来就想体验普通人的感情,所以他答应了。
思弦给两人设计了非常详细的剧本。
按照剧本,思弦对他一见钟情,并对他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而复沧是个出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无意情爱,对思弦的追求始终无动于衷。最终,思弦心灰意冷,两人悲剧收场。
之后,思弦会陷入长久的情伤之中,自然没有心思去相亲。
复沧看了思弦连夜策划的剧本,他其实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比如,两个人刚刚见面,她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迁就他,还为他要死要活。为什么会一见钟情。当时茶楼这么多人,为什么她要找他……
他出来神域本来就是想弄懂这些,所以哪怕他很多地方都不明白,也不妨碍他答应出演这出苦情大戏。
接下来的一切几乎全是思弦的安排,而复沧只需要被动配合,不知道怎么表现的地方就等着她来表现。
对复沧而言,这不是一件多有难度的事情,还能达到他体验的目的。
她每天追在他身后,带他尝凡间美食,白天她和他一起游湖,她会给他舞剑唱歌,晚上她会叩开他的窗户,在他开窗的时候放飞漫天的萤火虫。
她用绚丽的法术在天上写下他的名字,还会冲上擂台和人赌,只因为他对奖品感到些许好奇。
她还会牵他的手。两人一起牵手走过长街巷,在下雨的时候,像凡人一样跑起来躲雨。
复沧其实不明白思弦为什么不准他用法术遮雨,但他了会听她的安排,便所有事情都听她的。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热烈而奔放的,像天边绚烂的霞光,引人注目流连。
她也会有失落的时候,比如有一次,她救下的动物在野外被其他动物咬死。她流了很久的眼泪,那是复沧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人流泪,他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情绪,以至于他时常会不由自主望向她。
事后,复沧特意去了趟地府,将变成人的动物拎到她面前。
这人上辈子作了恶,投了畜生道,这辈子变回人了。
思弦哭笑不得,自然没有收下这只“动物”,等人走后才道:“你……你弄得我眼泪都白流了。”
“那就不要再流眼泪。”复沧道。
莫名的,他并不希望看到她流泪。
思弦愣了一下,在复沧的注视下红了脸,匆匆移开了视线。
有一次,两人一起去放河灯。
她将愿望写在河灯之上,将河灯放进了水中。
复沧看见她的愿望——父亲平安顺遂,旁边的笨蛋聪明一点。
复沧反应了很久,才知道这个笨蛋指的是他。
她放下河灯,让复沧也写一个。
复沧自己就是神,神是不能有愿望的。
但是思弦坚持让他写,最后复沧写道:“我不是笨蛋。”
思弦笑了很久,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她:“你这个笨蛋,笨蛋,大笨蛋……”
这个剧本演了很久,以至于到了后来,两人都有些忘了剧本的进度。
直到有一天,两人在游玩的时候剧本掉了出来。
复沧捡起,将剧本一页页翻过去,问她:“我们演到哪里了。”
思弦愣了一下,然后凑了过来和他一起翻剧本,很快翻到了最后。
前面的剧本内容早就结束了,只剩下最后她心灰意冷离开。
思弦:“剧本是可以改的。”
复沧疑惑问道:“为什么要改?”
她的眼眶似乎红了,她转过头去,“那我明天就走。”
复沧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不能真切弄明白自己是哪里错了。
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尤其不喜欢她掉眼泪。
他本想花更多时间去明白,但是,那天回去之后他便接到了任务,有蛮荒兽出现在南荒,已经吃了很多人,而且破坏力极大,他必须赶去处理。
离别来得十分突然。
思弦一大早起来便看到复沧等在门外,他,他要走了。
思弦怔住了,紧接着,她的眼眶再度红了。
她昨晚回去后想了很久,她不想让他离开。她想明白,不想以后留下遗憾,她甚至好好组织了语言,想要挽留他。
可是对上复沧清冷的目光和离别的话,组织好的语言一下子便被击得粉碎。
他陪她演了一场戏,到头来,曲终人散,只有她一个人入戏了。
她问他:“你还会回来吗?”
复沧没有回答,他本不应该在凡间留得太久,也不应该和人纠葛太深,这样对两人都不好。
复沧:“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思弦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思弦感觉很挫败。
她知道,他是真的要离开了。出这个愿望,他俩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关系。
她摇了下头,红着眼睛道:“我还没想好,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复沧点头,他答应了。
蛮荒兽的事情容不得耽搁,和思弦告别后他便立刻启程,离开了这里。
他在南荒呆了很久,蛮荒兽数量很多,是从天地崩裂的缝隙里产生的巨兽,肉身强大,呼吸间还会吸收灵气,吐出瘴气。
这种瘴气是一种腐蚀性气体,被瘴气碰到的地方花草枯萎,虫鱼腐烂,不把他们全部找出来杀掉,整个南荒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一片死地。
复沧一走便走了很多年。
除了杀蛮荒兽,毁去瘴气,用神力让万物复苏,复沧还要修补南荒出现的裂缝。
裂缝一日不修好,蛮荒兽就会源源不断涌出来,根本杀不完。
然而,裂缝并不好修补,曾经也出现过,每次都得合众神之力。而这次接到任务前往南荒的却只有复沧一个神族。
等他回到神域,已经是多年之后。
这些年,他时常会想起思弦。
自从南荒出现蛮荒兽,能动的生灵已经全部外出逃命,只剩下复沧和蛮荒兽。他早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是却忍不住会去想她。
他的世界里原本白茫茫一片,只有在凡间的那段时光像是鲜艳的色彩落在了白色的画板之上,绚丽而又灿烂,引人追逐留恋。
他想起自己答应她的愿望,决定去找她。
离开之前,他的视线落在了万物镜上。
他是第一次,想用万物镜去看一个人的未来。如果未来她有劫难,他便帮她化解,就当是他的答谢。
他伸手,神力落在了万物镜上,镜子上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眉目清冷,仿佛化不开的高山之雪——思弦的劫难,是复沧自己。
这是复沧怎么也想不到的,然而,万物镜不会出错。
他原本想去找她的想法就此歇了下来。
神和其他种族,本就不该接触太多。
后来,复沧无数次的去过凡间,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很多和思弦很像的少女,她们同样爱笑,同样喜欢艳丽的衣服,也同样生动鲜明,但是,她们都不是她。
有一次,凡间的七夕节,他去了两人去过的河边,看到思弦一个人在河边放河灯。
周围是热闹的人群,她闭着眼睛,睫毛如羽翼般轻颤,孤独而又脆弱。满河的河灯下,他看到了她写的愿望——希望笨蛋幸福安好。
心脏的位置突然动了一下,无声地,带着点点酸涩,一下一下揪紧他的心脏。
他想,他终于懂得了莫执对那只兔子的执着。
世间有无数的兔子,但那只兔子是唯一的。
眼前有这么多人,只有她是唯一的。
他望着人群里的她,眼里清晰倒映着她的影子。
陌生的情绪仿佛潮水一般朝心脏的位置涌来,复沧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地改变了。
莫执曾,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懂。
可是他终究还是碰到了这样一个人,让他想,坠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