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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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校区在近郊,附近是高新区,一堆在建工地,安全隐患问题随之而来,前两天还有女学生在朋友圈被性骚扰。学校也多次提醒,学生晚上出门要注意安全。

    祝也走的这条近路,正是事故高发地之一。

    这条路到学校十分钟路程,有两分钟要穿过一片没路灯、没监控的在建工地,长不长,短不短。

    但周围黑沉沉一片,阴风绕着脚脖,让这两分钟变得格外压抑而难捱。

    借着月色,祝也脚步轻而稳当,无声穿过这片工地。快到出口时,一团阴影下,忽地传来一声口哨,暧昧又响亮。

    祝也没理,加大步子,继续往前走。

    那两人从阴影下走出来,笑容轻浮又猥琐,问:“姑娘,去哪儿玩回来啊。”

    另一人搭腔:“怎么不话呢?瞧不起我们啊?”

    两人走近,酒气扑鼻而来,听声音已经有点上头了。也是走了大运,居然碰到个这么漂亮的货色。

    “嘿。”高个扬扬下巴,露出一口黄牙,伸手想碰祝也。

    祝也没答话,侧身一避,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派出所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通。

    “有什么话,你可以跟警察。”

    按下免提,听筒里传来民警的声音:“槐安西路那片工地是吧,好,行。”

    槐安西路,工地,等等,这是要出警?高矮个一下清醒过来,确认手机上是附近派出所的号码,瞬间怂了,两人对视,狠狠剜了眼祝也,低骂一声臭娘们,然后掉头就跑。

    知道两人跑了,民警也不意外,不跑才是真的傻。

    民警语重心长地跟祝也:“虽然报警是对的,但姑娘啊,这种地方不安全,晚上能少去就少去。真碰到了,也要先跑,像今天这样万一对方是两个亡命之徒,听到你报警,反而起了杀心,那就跑都跑不掉了。”

    当时祝也还没绕进这段路,远远就看见有两人贼头贼脑的,不大正经,看见她走过来,提前躲进了阴影里。

    她都走到这了,再换一条路还得花十多分钟,干脆提前了报警电话。

    民警都觉得她冷静过头了,还在继续:“姑娘,你都不怕吗?你还这么年轻,万一发生点什么,多不值啊。”

    怕祝也倒是不怕,至于值不值——

    “值。”祝也笑笑,“我出事了,他们俩也得伏法。我一个人帮其他女生解决掉两个人渣,怎么不值。”

    她语气轻松温和,趣起自己来毫不嘴软。

    民警懵了,心这姑娘思想觉悟也忒高了,他不自觉端正语气:“同志,你难道是党员?”

    “不是,”祝也回,“我姓雷。”

    学习雷锋,好榜样。

    挂断电话,这段无人区终于走完,重新回到明亮宽阔的主干道上。

    路旁,一辆出租车同时稳稳地靠边停下。

    祝也跟车身并肩时,车门刚好被推开,男人长手长脚,高大挺拔。路灯明亮,照得他轮廓分明。

    祝也怔了下,停下脚步,面露意外。

    意外于会在这个时间和地点碰到周许望。又想起,他们读的是一个学校,这是回校的路,偶遇好像也不奇怪。

    发现他也看到了她,但两人没什么能的,祝也只略一点头,朝他致意,然后继续往学校赶。

    出租车已经开走,周许望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祝也的背影渐远,忽地自嘲扯了下唇。

    刚走两步,手机震动起来,是谢易行的电话。一接通,他嗓门像是喇叭塞进耳朵里,周许望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一寸。

    “老周你人呢?刚群里聊着学校附近最近有性骚扰出没,你人就不见了,不会是出事儿了吧?”

    “真出事了啊?”对面没声,谢易行优哉游哉,“你再坚持一下,等我吃完这桶泡面就去救你。”

    “别吃快了。”周许望,“不然来救的时候我还活着。”

    看来还挺安全,谢易行笑:“我有本证书放在楼下收信室,你回来顺手帮我带上来,拜了。”

    “嗯。”

    挂断电话,周许望收起手机,环视一周,附近行人行色匆忙,鬼鬼祟祟的几乎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距离不远不近。

    走进学校正门,再过厚德桥,东西两个校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由此分岔。

    周许望在路口停了两秒,然后转身向西,阔步离开。

    赶在门禁前回到寝室,另外三个舍友已经上了床。祝也洗漱完,收整好明天上课要用的东西已经快十二点。

    她站在书桌边,左手掌心躺着两粒白色药片,右手端水杯,准备送药时,耳边响起医生多次提醒要阶段安眠药的话,动作顿了顿。

    可是今天头痛得像要裂开了一样,不吃又是半宿失眠。

    想到这,祝也毫不犹豫地把安眠药丢进嘴里,再送一口水,一起吞下。

    晚上药效发作,她难得睡了个好觉,甚至久违的做了个梦。

    那是六年前,她刚考上嘉大附中的时候。

    ……

    嘉大附中跟嘉城六中是本市高中最好的两所高中,各有所长,相爱相杀。祝也家离六中更近,却上了附中,来回开车至少要两时。

    开学当天,祝也因为堵车差点迟到,等人到教室,她椅子都还没坐热,又被广播通知全年级新生马上去大礼堂开会。

    新生会从市教育局领导到校长、年级组长和优秀学生代表,都要致辞。祝也是钦定的优秀学生代表之一。

    她拿着发言稿在后台做准备,班主任夏韫乐呵呵地走过来,他认识祝也,西城区第一嘛,成绩好,还长得漂亮。

    夏韫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祝,待会到你上台讲话了,紧张吗?”

    祝也老实答:“有一点。”

    台下一千多号人,乌泱泱的,一眨不眨盯着,好像连跟头发丝都会被放大,当然会紧张。

    夏韫没有架子,亦师亦友地跟她开起玩笑来,帮她缓解紧张。

    正着话,有人从门口进来,阳光被人影挡住,是道长而瘦的影子。

    夏韫转头看到来人,敛起笑,佯装得正经又严肃:“周许望,迟到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我的错。”嗓音慵懒,还带着点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质感。

    他吐出的字是在认错,语调听着却是天不怕地不怕。

    祝也循着声看去,来人穿一身嘉大附中的春秋款蓝白校服,拉链敞着,里面是黑T,两条袖子随意撸到胳膊肘,不疾不徐往里走着。

    房间里空调足,周许望脱下校服,搭在椅背上,随意地敞腿坐下。

    他正对日光,祝也这才把人看清。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不笑时看起来有些寡淡。T恤被他宽而薄的肩撑起来,透着股介于大男孩和成年男人之间的力量感。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给我起晚了?”夏韫年级组长不是白当的,他一肃起脸,皮猴子都忍不住瑟瑟三分。

    “没,”周许望从容,“在校门口碰到位老奶奶,来找孙子,找不到笃学楼,周围又没人,我就带她去了。”

    也算是个理由,夏韫态度软下,趣道:“得,今年的优秀团员奖发给你。”

    “省了,”周许望笑笑,“我姓雷。”

    学习雷锋,好榜样。

    夏韫想起什么,又问:“你发言稿准备好了?”

    周许望差点把这玩意儿给忘了,他从校服外套里抽出张纸,抖搂了下:“这儿呢。”

    夏韫点头,看向祝也,给周许望介绍:“认识认识,祝也,十五中考过来的,总分比你高三分。”

    周许望看向祝也,大大方方道:“周许望。”

    人是第一次见,但这名字祝也早已经烂熟于耳。每次市里联考都会出全市的总榜,总有四五个人常驻前十,她算一个,周许望算一个,老师和同学隔三差五就拿他们几个人分析对比,想记不住都难。

    “祝也。”祝也报上自己的名字,礼貌地点头致意。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优秀学生代表准备上场。

    祝也先上场,顶着几千双眼睛,前后卡了两次,幸好反应快,又镇定,顺滑地接了下去,总体上让人感觉不出紧张。

    之后是周许望。祝也在他抖搂纸时看得一清二楚,发言稿上只列出了一二三四五点,再没有别的,是个大纲。

    周许望把校服穿整齐,走到话筒前,扫一眼大纲,开始脱稿。简略概要,从容沉稳,很快结束发言。

    他离场时,台下忽然有好几个人起哄大喊“周许望牛逼”。

    附中大多数学生都是从嘉城一中直升上来的,这几个人是他的初中同学,大家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让周许望尴尬。

    谁让他昨天下午当着好几个漂亮女同学赢了他们球,还让他们输成二比六,好他妈没面子。

    谁料周许望满脸的事不关己,好像喊得不是他。

    事实证明,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很快,那几个起哄的男生像看猴儿似的被大家一通围观,连第一排的教育局副局长都笑了,好他妈尴尬!

    后台的人也没错过这出闹剧,夏韫哈哈大笑,祝也也弯了弯嘴角。

    没一会儿,夏韫出去接电话了,只剩祝也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无端又想起那句“周许望牛逼”,有点好奇,周许望,许望,许下愿望?还是,周和许暗藏玄机?

    “周、许、望。”她念了遍,不知道意思,却莫名觉得还挺顺口。

    没想到,周许望本人就在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怎么了?”,把祝也吓一大跳。

    “没什么,”祝也匀了几口气,问,“你名字里的‘周许’,是爸爸和妈妈的姓氏?”

    周许望挑她一眼,有些意外:“嗯,我爸姓周,我妈姓许。”

    周、许、望。祝也:“爸爸和妈妈的希望?”

    “失望吧,”周许望毫不在意地扯扯唇,“他俩一开始就想生个姑娘。”

    爸爸妈妈的失望?祝也笑了下,觉得他揶揄自己还挺有意思。

    很快军训结束,准备开学,一切进入正轨。夏韫大手一挥,把祝也跟周许望安排成了同桌,没别的意思,他就想看他们俩“相爱相杀”。

    “相爱”当然仅限于纯纯的同学爱,“相杀”则是想看两人在学习上起来。

    祝也总分比周许望高三分,她是各科都好得很均衡,周许望是理科偏得很气人。夏韫就想着,能不能让祝也激一激周许望,互相取长补短是再好不过。

    但让他失望了,两人坐在全班最近的距离,一天超不过十句话,还大都是公事公办。

    比如,老师今天发的练习册帮你拿了,英语老师叫你待会去她办公室一趟,课代表收作业,等等诸如此类,毫无营养。

    从祝也方面来,她不是没话找话的性格。而周许望则是发现,新同桌比较冷清,不大话,别人跟她强行聊天,她还会不自在。他没有给同学找不自在的乐趣,便也没找话聊。

    开学第一周过得风平浪静。

    附中高一高二每周休一天半,周六中午放学,到周日晚上回来上晚自习。

    周日晚上,教室里闹哄哄地在补作业,祝也桌子边特别热闹,就是跟她没太大关系,都是找周许望问题目、借作业的。

    第 二节晚自习上到一半,夏韫忽然来了,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他沉着脸,厉声问:“都把教室当菜市场了?”

    这谁敢吱声。

    幸好年级组还要开会,夏韫没多待,只了几只出头鸟,靠留下的余威镇压住全班。

    周许望一身消毒水味,来时就像没睡够觉,眼底泛着青,这会儿安静下来,随性地往桌上一伏,开始补觉。

    他脊椎骨将T恤撑起一道清瘦的弧线,两条长腿拘束在桌子下难受,干脆一条敞到桌外。

    一觉睡到下课,周许望醒过来,缓了缓神,起身去上厕所。上课铃响前回到教室,祝也还坐在椅子上,预习明天的上课内容。

    周许望回到座位边,发现桌一角放着颗椰子糖,他捻起来,人坐下,跟祝也终于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送我的?”

    他经常看到祝也吃这种椰子糖,有时候含着颗糖,连话都会变得甜腻起来。

    祝也没上心地“嗯”了声。

    周许望把玩着椰子糖,问:“为什么送给我?”

    老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祝也突然送颗糖主动示好,难道是有什么事要相求?周许望这么想着。

    祝也没马上开口,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好一会儿,见周许望还在等答复,她才道:“心情不好的话,吃点甜的能让人开心一点。”

    “前两天开始,你好像就一直不太开心,”祝也边看课本边,剩下半句有点莫名的别扭,她假装找书让自己忙起来,“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总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她又补一句,像是在加强上一句的肯定语气。但比起安慰周许望,更像是在服她自己。

    周许望没做声,没由来地有点想笑。他确实心情不好,因为周奶奶前几天查出了肺癌恶化,在进行靶向治疗。老人家没什么,但周许望周末在医院陪床两天,看亲奶奶饱受病痛折磨,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他没跟谁提过,眼下却有了点开口的欲望,周许望言简意赅:“我奶奶,肺癌。”

    祝也惊讶,下意识:“对不起。”

    作为同学兼同桌,祝也觉得自己该点什么安慰的话,便措辞道:“人都会老,都会有这一天,你不要太难过了。”

    她在什么东西!

    祝也赶紧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一天当然越晚来越好,只是没有办法,肺癌已经发生了,尽量让奶奶保持一个开心的心态去治疗吧……”

    可是生了病,还那么痛苦,怎么可能轻易开心得起来?

    祝也闭上嘴,又蹙起眉,觉得自己的话又二次伤害了周许望。

    在癌症面前,不管是什么安慰都无力又空洞。最后,她又了个“对不起”。

    周许望看向祝也,她满脸上挂着想点什么,却又口才有限、无能为力的歉意,甚至还有些自责。

    他没忍住低下头笑:“又不是你让老太太肺癌的,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祝也只是觉得,周许望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应该替他分担一些痛苦,却没能做到,所以觉得很抱歉。

    最后,祝也摸出最后一颗留给自己的椰子糖,给了周许望。吃点甜的,总会开心一点,她有经验。

    周许望握着那两颗椰子糖,静静的,半晌没话。

    祝也目光重新落回纸上,还没写两个字,听到一声笑的气声,她转过头看,周许望唇边漫上了点笑意,很淡,却很真诚。

    他剥开一颗椰子糖丢进嘴里,舌尖一搅,腮帮鼓起一边:“谢谢了,很甜。”

    甜腻的椰香弥漫口腔,他不喜欢气味太浓的东西,不过,周许望:“心情好像确实好了点。”

    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肯定了,祝也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露出个笑。

    这也是两人当同桌以来,周许望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由内而外的笑。

    灯光投下,她嘴角梨涡很浅,眼睛轻易弯出了月亮的弧度,眼珠像被水冲洗过的琥珀石,浅棕色,水亮的。

    一阵风过,窗外那棵桂花树枝摇叶晃,分寸大乱,风停后,又回归原位,悄然无声。

    周许望喉结轻滚了下,收回眼神,忽然想起球的时候,其他男生夸祝也长得漂亮的话。

    他不是没有见过比祝也更好看的人,但在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