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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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窟即将坍塌,里面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无数冰凌掉落碎成万千镜片,失去最精纯的龙气,这里马上就会变成一片荒芜。

    在这通往龙窟的漫长道路上只有一个身影还在艰难前行。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袍,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淋漓的鲜血在他身后蜿蜒成一条血路,唯有一个头颅尚且完整。

    眼睛瞎了一只,不断有鲜血顺着眼眶滴落,宛如血泪落下,他体内精神力生命力都已经到达极限,可仍然有一个念头促使着他向前。

    必须,向前——

    至少,还要再见一面。

    轩辕罹艰难的抬起头,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又滴在空落落的骨骼上,看着骇人无比。

    他已经不能回头,他只能尽快向前,不然那个人,或许支撑不到他回去。

    骷髅一样的青年一路蹒跚而行,终于在走过漫长的通道后来到一处冰雕的宫殿,冰蓝色的冰面反射着温柔的光芒,青年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用尽所有力气一把推开。

    宫殿里却是平淡无奇的普通人家的模样,桌椅、板凳、茶壶乃至于桌子上的盛开的花都跟平常人家别无二致,甚至显得更加温馨安宁。

    只是这些,他以前从未见过,只在沈长越将他从地牢里捞出来后才第一次见这人间世的模样。

    人间烟火,山河湖海,天地万物,原来都是有生命的,而非死气沉沉。

    “你终于还是来了。”屋子里传出一声轻叹,声音宁静悦耳,温柔的仿佛是一阵微风拂面,让人很难不生出亲近之意。

    轩辕罹一寸一寸僵硬的抬起头,仅剩一只的漆黑眼眸转动片刻,最终停留在不远处的人影上。

    一身浅蓝衣裙的女子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只冰雕而成的花,□□的足在窗台上轻轻摇晃,她的眼神清澈安宁又带着某种无奈的悲悯。

    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她看起来还是少女的模样,却分明已死去多时,只剩下最后一缕灵魂也即将消散。

    “是......”轩辕罹扯动嘴角,有鲜血从唇角蜿蜒,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面,湿了纯净的冰面。

    “我就知道你不会顺着我给的指引走。”女子摇摇头,冰蓝色的柔软长裙在风中轻轻晃动,恍如生者。

    “跟着你的,指引走?”

    “是啊,右侧是我专门为你备下的礼物,万年之前某位圣者为斩杀魔帝而布下的绝杀之阵,杀你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我在这里不知消耗了多少力量才好不容易将之修复。”

    女子叹息一声:“可惜,你没能前去一见。”

    轩辕罹脸上的面具终于有了崩裂的趋势,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想往右去,觉得右边有什么人在呼唤着他,原来竟然是引他前去送死的——

    若不是沈长越非不让他过去,此刻,他恐怕已经殒命于在那绝杀阵中,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不过,就算你不进杀阵,我也依然在这里等你。”女子叹息着露出一丝微笑,温柔的面容终于在此刻流露出释然之色,她手中的花由纯净的冰蓝化作浓郁的漆黑,浓烈的魔气从中爆涌。

    女子头上蜿蜒生出紫金之色的龙角,是了,无论她看起来多么像是人,骨子里依然是世间魔族的领袖,深渊魔龙。

    轩辕罹静静的看着那女子微笑着朝她走来,遥遥伸出一只洁白无瑕的手:“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跟我一起走吧。”

    “我把你带来这个世界,也要将你带走。”

    在她身后冰川溶解,冰雪消弭,冰冷的宫殿化作潺潺溪水,木质的屋子拔地而起,鲜花盛开枯木逢春,一切都静谧安宁的不可思议。

    “阿罹,”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蛊惑,“随我,一同消失吧......”

    她毫无芥蒂的牵起那只满是血污骨荏的手,于是血肉重新覆盖上森森白骨,狰狞恐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刹那遍体鳞伤的青年就恢复如初,再也找不到一丝伤痕。

    青年双眸漆黑,瞳孔正中又隐约泛起一丝威严的紫金光芒,爆裂的那只眼重新生长,此刻安静又平和的垂下眼帘。

    这无疑是个相当俊美的青年,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声好相貌,乌发黑眸,轻袍缓带,眼神澄澈清明,眉眼间有着天生的尊贵,细细看来又与面前的女子隐隐有几分相似。

    女子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慢慢走过沿途溪水鲜花终于推开了那扇木屋的门。

    一直随着她亦步亦趋的青年一只脚迈入木门,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女子回过头来,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少许几分焦急。

    “你准备带我去哪儿?”青年一直低垂的眼睛终于缓缓抬起,那是一双充满了憎恨怨怼和疯狂的眼睛,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滑过脸颊,让人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

    “带我,去死吗?”轩辕罹薄唇微动,周围一切如同镜像一般崩碎,无尽魔气从他眼中涌出,鲜花枯萎,木屋腐蚀,溪水干涸,面前的门也终于露出真容。

    ——一扇没有尽头的漆黑的空间之门。

    周遭幻像终于彻底消散,愈合的伤口依然在汩汩流出热血,踏进去的一只腿已经被侵蚀的不剩分毫,方才的温情不过虚妄,他看着自己消失的那只腿终于森寒笑出声来。

    “母亲,你就这么想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吗?”

    他阴翳的眼沉沉看着面前脸色骤变的女子:“往生门......一旦灵魂进入其中,就永生永世不得安宁,您就这么恨我吗?”

    “明明是你把我带来这个世上的,为什么一开始就把我扔进古墓,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吗?那时候你就没想让我活对吧?”

    “你把龙髓给了他,却用最后一丝力量织造了这个幻境,让我进入往生门……”

    “我以为你至少还有最后一丝良知的,不会真的让我永生永世被折磨,”轩辕罹嘴角扬起一丝病态的癫狂,“可是我没想到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已经踏进的那只腿骨已经焚化为虚无,他用仅存的一只腿退开半步,在女子愕然惊恐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挣脱她的束缚。

    “是你把我带来这个世上不错,可我还不想这么轻易的就死了,母亲——”

    他伸出一只只剩下骨骼的手在女子惊恐的面容下彻底挣脱开她的手,似乎是想将她彻底推入那扇漆黑的往生之门,最终却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用诡异而疯狂的语气在她耳边犹如恶魔低语:“您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把他,送过来给您陪葬的。”

    青年转过身,无数冰霜凝结成一只腿骨,支撑着青年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向外而去。

    “不——”女子绝望的声音近乎祈求。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这一次不能杀了他,这个世上将再没有能彻底斩杀他的机会,他会如预言一般成长为整个大陆都无法灭杀的存在……

    然而这一次青年再不曾回头,他如来时一般义无反顾的往外走,神情扭曲又疯狂,魔气肆掠包裹住他。

    就算所有人都想要我死,不,外面还有人,还有人在等着我,至少,他们还在等着我,还有人在期待着我活下来……

    血泪一滴一滴从青年眼角滑落,他空洞的看向洞外,固执的继续向外走。

    ——至少还有那个人期待着他能活下来。

    遥远的魔族深处,形容枯槁的数位老者围绕着祭坛,无数鲜血渗透了深渊下的土地,魔龙在深渊不安的盘旋,祭坛正中的那具龙骨粉碎为灰烬,轰然倒塌。

    “大长老,这......”

    “无需惊慌,”老者略微掀起眼帘,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金光,“殿下,应该即将化蛟。”

    “这么快?”另一侧的老者愕然出声,“殿下不是刚刚才涅槃为虺吗?”

    老者微微颔首,闭上眼帘:“九死一生,我们帮不上什么,只能看殿下的造化了......”

    苍梧之渊他们进不去,自从那个疯女人殒命在其中,但凡龙族无一能进,不然殿下也不会没有丝毫照应。

    龙子应运天地造化万年一生,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才是,可绕是如此,身为龙族长老的老者依然忍不住闭上双眼。

    ——现在只能祈祷,但愿殿下能顺利度过难关。

    ——

    龙骨的尾部已经粉碎成泥,偌大的冰原不过刹那就塌陷大半,冰窟摇摇欲坠,即将倒塌,风雪大作间一个白袍弟子挥出一锤,高声道:“要不然我直接把冰窟锤塌?让那家伙给前辈陪葬被压在里面憋死算了!”

    “你敢!”

    “你敢!”

    两道厉喝同时喊出,那白袍弟子呆了一下,罗将已经一枪戳了过去,攻势愈发密集,让那弟子再无法分心。

    沈长越吼出后眼睛就红了,而后发现另一个喊出声来的人竟然是对面的身着厚重斗篷的黑袍人。

    沈长越和轩辕罹一直跌跌撞撞,经历无数生死,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意,恨意滔天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努力搜索记忆,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曾经有这么一号仇敌。

    “万象——”速度太快了,他的阵法根本来不及布置,将风霜碎影催动到极致也不行,不过瞬息就被追上。

    只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声响,不过片刻沈长越已经被一掌轰进了冰层当中,他刚想挣扎站起一只手就已经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一把拎起。

    身上多处骨骼断裂,咽喉处被死死掐住,一股宛如实质般的杀意从黑袍人身上穿来。

    “沈、长、越——”

    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包含着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滔天恨意:“你把他,怎么了?”

    “咳咳......咳咳......”沈长越喘不过气,艰难的吐出一个字,“谁?”

    “沧澜帝国,沧源城——”

    沈长越一懵,他穿进这破书来的地方就是沧源城,那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轩辕的地方。

    这个人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又并不认识大概就是从前原主认识的人,原主在沧澜帝国——

    “呃——”

    肩膀骤然一痛,一阵血雾爆裂开来,一根拇指粗的冰凌刺入他的臂膀,而后在血肉之中爆炸,血肉飞散。

    男子的声音阴沉又疯狂:“记起来了吗?你把他剥成白骨——”

    沈长越痛的根本不出来话,嘴唇张合颤抖,沧源城、沧源——

    “还记不起来?”男子见他不答,恨意越发高涨,几乎到了骇人的地步,数根冰凌瞬间刺透沈长越胸膛腹部手臂,避开遇害部位,整个人几乎都被刺了一个对穿。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那男子像是听见什么莫大的笑话,笑的愈发癫狂,“沈长越!我让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修长的右手抬起,即将揭开斗篷的那一刹那男子动作骤然一顿,一只只剩下骨骼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冰窟彻底坍塌,化为一片废墟,这世间最后一条纯血的深渊魔龙皇族血脉消逝。

    “学长——”

    “轩辕——”

    沈长越勉力睁开眼,周遭声音已经模糊,只能透过层层风雪看见伤痕累累的人,他拖着一条残腿,眼角还在往下滴落血泪,像是从地狱当中走出的恶魔,朝他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扭曲的肌肉抽动,像是在哭。

    “轩辕......”沈长越嘴唇张合,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来。

    被透过胸口的黑袍人僵硬的一寸一寸低下头去,那只手穿过了他的心脏,在内脏中搜寻,片刻后硬生生抓出了一段未曾炼化的白骨。

    ——那是一截龙的脊骨。

    龙髓。

    整个苍梧之渊最为珍贵的奇物,一位殒命的深渊魔龙族留下的龙髓。

    轩辕罹拿到想要的东西,白骨挥动黑袍人直接被硬生生甩出数丈之远。

    其实对比轩辕罹如此状态,黑袍人完全有余力反击,可他没有,他只是怔怔看着自己胸口的巨洞,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有风穿过了他的心口,龙髓已经被身体吸收一半,那只白骨的手抓住未曾炼化的一半将之硬生生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龙髓之上攀附的龙不甘的咆哮片刻,终于被汹涌的魔气彻底掩埋。

    轩辕罹一步一步走向沈长越,终于在最后一步时浑身力气散尽,就像是走过了无尽长路终于明白自己可以停下了。

    沈长越抱住了这具森然可怖的白骨,张了张口:“轩辕......”

    “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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