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庆安二十七年春,西北朔方原上?又添新绿,与?春意同来的,还?有来自秋水关的捷报。
素有威名的赤月将军秦靖蓉率三万骑兵从秋水关出发,另有两名将从泗郡率军八千以做策应袭扰,这一?战,斩首虏万余人,缴获牛羊千余头。
八百里加急的红标信件还?未抵京,秋水关里便先热闹起来了。
邵云朗甲胄上?血色未净,一?路奔袭厮杀连刀鞘都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了胜仗,满城皆是欢声,三千头畜生在城外杂乱的叫声听着竟然也?顺耳了。
他纵马刚入了城门,便听有人急急的叫了一?声:“云将军!”
邵云朗一?勒马缰,哭笑不得道:“将军就将军,还?非要加个……,什么事?”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站在马下拱手道:“秦将军,您回?来就去她?那一?趟,是有事找你。”
邵云朗颔首道:“行,我知?道了。”
马蹄踱步,邵云朗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从蛮族某个王爷那里缴获的匕首,又叫住那兵问:“顾将军回?来了吗?”
传令兵道:“还?没,他那边还?有一?百多只羊,赶回?来应当会慢些。”
邵云朗噗嗤一?声笑了。
朔方原上?两年,也?没治好顾公子爱干净的毛病,行军仗时倒是不挑,但只要回?了城,有条件就各种擦洗,这次当了放羊倌,回?来还?不得搓掉一?层皮。
他端着这幸灾乐祸的表情去了秦靖蓉那里,进门便看见师父冷肃的一?张脸。
邵云朗脚步一?顿,回?身把门关上?,垂着手准备挨训。
他在秦靖蓉面前的乖顺,足以让所有的太学先生惊掉下巴。
“你倒是有几分自觉。”秦靖蓉冷哼一?声。
两年前邵云朗就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这两年,两个臭子差点吃垮整个秋水关,个子又长了一?截,秦靖蓉自觉站着骂太过没气势,转身坐在了椅子上?,跷着腿问:“你带了五千人,带回?来多少?”
邵云朗垂眸答道:“三千三。”
这个折损实?在不算多,战争中,人和兵刃一?样,都是消耗品,甚至比兵刃的消耗要多得多,毕竟刀能回?收,人却只能马革裹尸。
秦靖蓉点着桌上?战报,又问:“抵达长阳后,为何?不命军队休整?你明知?科索部兵力不及你,也?再无援军,为何?急着进攻?”
俊美的青年抿了抿唇,和着脸上?未褪尽的稚气,瞧着有些执拗。
“因为你要拔这个头筹!要做这第一?支捷报!”秦靖蓉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若你让将士们休整后再发令,你就能多带回?来三百人!”
“我没有这么想。”邵云朗闷声道:“我确实?想要拔得头筹,但更怕横生变故。”
“科索部那时已是孤军,向东是我们的主力,西北是顾远那三千人,南部是泗水,还?能有什么变故?”
她?见邵云朗没答话,又冷声道:“两百人,战报上?连半行都占不上?,但这后面是两百户失了依仗的家,若你一?心为了功名,你与?你那父兄倒也?无异了,五殿下。”
这话的极重,邵云朗握着马鞭的手背都蹦出了青筋,片刻后,他松了手,躬身道:“老?师教训的是。”
秦靖蓉扬眉道:“滚去领罚,十鞭,不多吧?”
邵云朗:“……不多。”
秋水关的百姓都知?道云五和顾远两位将军是赤月将军的爱徒,但大?概不知?道两人也?是挨罚最多的,秦将军待他们极为严苛。
但再严苛也?没有了胜仗还?挨罚的道理,刑堂的老?兵直犯嘀咕,手上?控制着力道,这鞭子啪啪响,伤却不严重,估计着两三天就没了印子。
那青年赤着上?身,跪着时肩背仍倔强的挺直着,挨都挨出了经验,漂亮的背部肌肉紧绷着。
十鞭挨完,邵云朗抹了把额上?的汗,一?边拉扯衣服一?边虚喘着笑:“老?姚,你放水。”
“话要讲证据啊五将军。”老?姚翻白眼道:“你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凭什么老?子给?你放了水……”
他还?没完,刑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老?姚回?头一?看,笑道:“好了!能看到后背的来了!”
两年间,顾远筝容貌变化不大?,他原本就是美玉,只是如今美玉被精细雕琢成了藏品,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赏心悦目。
当然,美人也?得洗干净脸,现下顾远筝一?身风尘仆仆,难免糙了几分。
邵云朗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谁也?别嫌弃谁,趁着老?姚不注意,他凑过去亲了一?口顾远筝,笑道:“羊倌回?来啦?”
顾远筝对着刚转过身的老?姚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拎着人走了。
一?路上?,碰到的人大?多都会和他们俩个招呼,等到回?了他俩的屋,邵云朗便把人给?压到了门板上?。
仗是会死人的,没什么比劫后余生的吻来的更热烈。
分开时邵云朗嘴都麻了,察觉到顾远筝的躁动?,他笑着抬眼,“顾大?少爷不先洗个澡吗?”
顾远筝垂眸,又难舍的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低声道:“先给?你上?药。”
这两年给?对方上?药都练的手熟了,邵云朗懒洋洋的活动?了一?下后背,疼的一?咧嘴,“不上?药,我也?去洗澡,这他娘的都快臭了。”
顾远筝不赞同的皱眉。
每次他一?受伤,顾远筝都是一?副皇帝驾崩了的表情,邵云朗已经见怪不怪了,立刻哄道:“这次没破皮的地方,后背那几鞭子,老?姚的像挠痒痒,走走走洗澡去,你不刮刮胡茬我可不亲你了,扎嘴。”
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顾远筝满眼无奈道:“以为你的不扎人吗……这次又为什么挨罚?”
“晚上?。”邵云朗笑眯眯的凑过去,“边亲热边,顾美人,半个月没见着,可想死爷了。”
药也?没换,只换了个吻,两人又一?同出了门,顾远筝道:“你也?只是嘴上?想罢了。”
“咳……”邵云朗心虚,“不是,之?前我想着吧,等爷再长大?点是吧?谁他娘的能想到,我是长大?了,你那玩意儿也?跟着长……”
他抬手勾住顾远筝的脖子,“顾哥,你那东西,进去会死人吧?”
顾远筝好笑的拍了拍他搭在肩上?的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你跟它也?熟了。”
“唉?”邵云朗摇头晃脑,“不熟不熟……”
此战大?获全胜,又缴获那么多牲畜,晚上?自然要庆贺一?番,秦靖蓉治下极严,今夜也?破了例让喝酒了,全军上?下同乐,围着篝火吃烤全羊。
羊油滴在篝火上?,火焰扭曲向上?舔舐羊肉,随军的厨子手脚麻利的片下火候正好的肉,焦香引得这群围坐的半大?孩子直吞口水。
邵云朗靠着顾远筝,不出征时他们都未着甲胄,只穿了里面那件白色短,火光跃动?在他茶色的眼睛里,盯着篝火看了一?会儿,屈肘怼了一?下顾远筝。
“唉?像不像咱们初遇那天?”邵云朗问。
不知?是不是见惯了生离死别,心便愈发冷硬,如今他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提起青州那场荒谬的“营救”。
“那日我蒙着眼,看不见篝火。”
顾远筝回?想起的却是少年摘下面具的那个瞬间。
他自认不是耽于美色的人,但那日,少年握着面具的手骨节分明,半隐在面具后的一?张脸在烛火下带着恰到好处的张扬。
不咄咄逼人,只是动?人心魄。
现如今,他身侧的青年将军气质却愈发悍利,像染了血的刀,他看着邵云朗一?日日蜕变,与?有荣焉的同时,也?有不出的遗憾。
更希望他永远是花团锦簇的模样。
“啊,对了。”邵云朗坐直了,从怀里摸出那把匕首,递到顾远筝眼前,“好不好看?岁金的,削铁如泥,你看这鸽子蛋,啧,成色上?佳,送你了!”
顾远筝看了一?眼,暗道好晃眼。
不过他是什么人,自然不会照实?,再邵云朗送他的,自然什么都千般好。
两人正坐在角落里话,没看到有传令兵去了坐在主位的秦靖蓉身边,也?耳语了两句。
秦靖蓉面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看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她?那一?对儿徒弟。
她?暗道真是没眼看,怎么就腻歪不够呢,手一?抬,叫人把这俩人叫到身边来坐。
邵云朗被他师父拎到了众目睽睽的地方,自然不能再粘在顾远筝身上?,他不情不愿的坐直了,对面坐的正是秋水关的监军崔宁。
崔大?人大?概是武将们最喜欢的那一?款文?臣,从不酸文?假醋,从不多言多语,更是从不指手画脚,有他从中与?雍京方面斡旋,秋水关竟然比以前更受户部待见了几分。
用韦鞠将军的话:娶个婆娘都不会比崔宁更周到了。
后来从顾远筝那里才知?道,这位算是顾相的半个学生,秦靖蓉写了书信特意跟顾蘅求来的。
此刻那崔大?人正遥遥举杯致意,邵云朗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也?端起酒杯回?敬,两人便对饮了一?杯。
喝完酒,邵云朗问顾远筝,“师父让咱们坐的这么靠前干什么?”
顾远筝将鱼腹处的大?刺一?一?挑出来,闻言竹箸一?顿,“此次出征,是你做的行军策略,师父大?抵是要这件事。”
此前,秦靖蓉日常考核他们两个人的兵法,师徒三人围坐一?处,便是讨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越过朔方原,直取蛮子的和桦部。
便是顾远筝,在行军仗这方面的天赋也?远不如邵云朗,这混蛋怕是做梦都在琢磨这件事,那晚两人上?了床,正滚做一?团热火朝天之?际,邵云朗一?个机灵蹿下了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捞起行军地图,嗷嗷叫着他知?道了。
他于群山之?中取出一?条路,只要有人牵制科索部,主力就能绕到和桦部后面,且只有春季和桦部南下放牧才行得通。
邵云朗高兴了,系上?裤腰带就去找了秦靖蓉,留下无奈的顾远筝和精神奕奕的兄弟。
秦靖蓉用了他定的策略,这本就没什么,邵云朗不认为自己提出来能有什么用,他年轻,就算军中两年有了些军功,到底也?不足以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听顾远筝这么,邵云朗迟疑道:“这不好吧,有损师父在军中的威信?”
他揣摩人心却比不上?顾远筝。
顾远筝放下竹箸,将挑好的鱼肉送到邵云朗的案上?,“你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征北将军也?是这个年岁开始展露锋芒,这功劳也?不是凭空让给?你的,而是你应得的,师父自有她?的考量。”
他想的没错,秦靖蓉今夜就是要这件事。
她?如今鬓角已经染了霜色,有意推举新人倒也?正常,手下几名老?将军脸上?虽有不忿之?色,可邵云朗平日里又讨人喜欢的很?,一?时竟只有喝彩声。
崔宁是个人精,立刻拱手道:“云将军如此功绩,自当一?并上?书呈与?圣上?,这件事老?夫自当尽心竭力。”
秦靖蓉笑的得意,拱手和崔宁互相吹捧了一?番。
邵云朗听见崔宁要上?书给?庆安帝,一?瞬间眸色便复杂起来。
两年了,他终于以一?个陌生的名字,再次回?了雍京。
手腕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邵云朗回?神,便见顾远筝眸底火光明灭,轻声提醒他,“吃鱼,要凉了。”
邵云朗垂眸,夹起鱼肉,又听顾远筝道:“殿下,这才只是个开始,来日方长。”
“嗯。”邵云朗吃了鱼肉,又给?自己倒了酒水,“我倒是不急,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什么?”秦靖蓉端着酒杯过来问。
“没什么,师父你怎么下来了?”
他起身相迎,这才发觉坐于案上?的将领们都去围着篝火谈笑喝酒了,秦靖蓉这才过来。
“给?你赔罪来了。”秦靖蓉叹了口气,举杯道:“方才有人来报,泗水春汛,涨水后淹了早前你驻扎的那片平原……所以你一?直是担心泗水,这才着急进攻的?回?来怎么不?”
邵云朗挠头,无奈道:“直到我撤军,它也?没涨起来,我就觉得……没的必要。”
“你啊……”秦靖蓉摇头,“受了委屈该的时候要啊。”
“我啊。”邵云朗狡黠的眨眼,一?手拉住顾远筝,“我算回?去和他。”
顾远筝:“嗯。”
秦靖蓉被这俩崽子气笑了,瞪了他俩一?眼,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师父错了!”她?坦坦荡荡的,“不过那顿鞭子也?收不回?来了,下次你再犯错便抵消了吧。”
她?看着眼前两个俊美的青年,又轻声道:“别怪师父盯的紧啊,现在不对你们严苛一?些,等你们真坐到了高位上?,也?就没人再敢你们了。”
邵云朗也?不知?道秦靖蓉今晚怎么突然就感性起来了,他和同样一?头雾水的顾远筝对视一?眼,一?同躬身齐声道:“学生受教。”
作者有话要:长大了,但还没完全长大
总想多多给你们写一点,发的就晚了,有时候是真的卡,都不要熬夜哦宝子,起床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