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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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煜王亲率三万骑兵自高克寨出发,同时命骁骑将?军韦鞠从北辽郡出发牵制蛮人东辽王庭。

    狼骑急行军六百里后,于大漠边缘发现了蛮族西辽王庭,当即端了蛮族的老巢。

    西辽王在王帐里吃着烤肉唱着歌,以为那煜王的刀再长也砍不到大漠深处,猝不及防的就被踹了帐篷,匆忙之中只来得及带上?两百轻骑杀出重围,被煜王手?下的一个校追杀了几百里,直到跑进了埋着他们老祖宗的孤雁山。

    他虽然跑了,但一路鸭子下蛋一般扔下了十来个王和王妃,都被邵云朗一路押回了秋水关。

    除掉西辽王庭这般大的功绩,崔宁已经乐的合不上?嘴了,邵云朗赶回秋水关时,他已经拟好了战报,见邵云朗回来,便立刻拿上?来给?邵云朗过目。

    邵云朗身上?甲胄还没脱,袖口还染着蛮人的血迹,捏着那张纸看了两眼,又转头看了看真?心在高兴的崔宁。

    顾蘅崔宁是?纯臣,不掺合党派之争,一心只想为大昭做些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朝中却备受排挤,无奈来了这苦寒之地。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给?崔大人泼了盆冷水,“本王这次回京,圣上?和太子对本王颇多忌惮,差点送本王去和亲,崔大人知道吗?”

    崔宁傻眼了,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送殿下去和亲?送哪去?”

    “蛮族。”邵云朗笑了笑,“所以崔大人你看,他们忌惮本王,已经到了不惜出昏招的地步了,所以这战报递上?去,只会?让他们愈发猜疑,而不是?犒赏三军。”

    崔宁呐呐道:“那……还递吗?”

    “递。”邵云朗将?战报递还给?崔宁,“但牲畜和其他缴获的物资数只报上?两成,剩下的八成我们自己留下。”

    这不是?邵云朗第一次这么干了,崔宁心道:“以前都扣下两成,上?报八成……如今要反过来了?”

    他隐约察觉到邵云朗的意图,惊的口干舌燥,他知道自己身负监军之责此时应当及时向?朝中禀明秋水关中的异动,可他却又想起邵云朗方才的话。

    太荒唐了,一国之君,竟然要把刀递到敌人手?里!

    恍惚中,他又听邵云朗开口。

    “朝中疑心已起,今秋的军饷往好了想,可能?会?被克扣,往坏了想,怕是?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邵云朗眸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本王也不愿军中再有将?士饿死,留下这八成,也不只是?本王的私心,崔大人考量一二?吧,本王先去卸甲了。”

    崔宁恍恍惚惚的出了议事厅,手?里薄薄的一页纸此时却仿佛重逾千斤。

    煜王那句“私心”,他真?真?切切的听在耳朵里,心里顿时只剩下了惊骇:他竟然真?的敢承认!

    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还是?在试探他的立场?

    崔宁心乱如麻,他知道若他仍据实上?报,煜王看在他老师顾蘅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他,但从此也再不会?信任他。

    城楼下,篝火正炙,那些半大伙子围着烤羊吃肉跳舞,喝着从蛮族那里缴获的美酒,每个人脸上?都是?无畏的鲜活朝气?。

    五年前的新?兵长成了老兵,正眉飞色舞的给?新?人讲挨饿时挖草根吃皮鞋的事,还有那年没熬过去的人。

    曾经的苦痛褪色,在酒香肉香里化作笑谈。

    “从王爷接手?秋水关,咱们就没过败仗,也没挨过饿了!”那老兵一口干了杯中酒,回头看见崔宁,抬手?招呼道:“崔大人,吃肉吗?唉?你怎么了?”

    崔宁神色怔愣半晌,拒绝了那人的邀请,转身脚步却坚定?了。

    待他走后,老兵将?一群凑热闹的新?兵蛋子轰走,一路跑着去了秦靖蓉的居所,通报过后便进了院子。

    邵云朗和秦靖蓉正站在沙盘边推演讨论,那人见状放低了声音,“王爷,您的吩咐的办完了。”

    邵云朗点头,“去领赏。”

    那人便欢欢喜喜的走了。

    秦靖蓉见状笑道:“用这种?招数引崔宁就范,倒是?不像你的手?段,阿远教?的?”

    “怎么就成了他教?的了?”邵云朗好笑道:“只是?有的时候会?想想,这件事若是?他会?怎么处理,便能?想出答案了。”

    “哦,心有灵犀呗……”秦靖蓉丢开手?上?的旗子,哼了一声,“不玩了,你俩成天变着法子腻味我。”

    邵云朗一早就看出她有些困倦,却又嘴硬着不肯休息,见她自己找了台阶下,便赶紧扶着她回屋,边走边问道:“朝廷不是?天云河那片地要划为两个郡吗?要迁移百姓来耕种?,还要修筑防御的堡垒,雍京那边派了谁来主?事?”

    “是?新?上?任户部尚书,也不知是?哪个上?任就外调的倒霉蛋,不过听顾蘅,这人奸猾至极且极会?操纵人心,还擅长挖墙脚,这若是?个不好发的,难保不会?发现你那一万人马……”

    一丝寒意自邵云朗眸中渗出,他轻笑道:“若是?个安分的,便能?省去本王不少麻烦,若不安分,那本王只能?想法子教?他安分了。”

    ……

    西南的夏来得比中原腹地要晚上?一些,到了八月末,草原上?的野花才尽数盛开,时不时有开始学飞的雏鸟扑腾着稚嫩的翅膀低低的掠过草地。

    邵云朗叼着根草,躺在山坡上?,反复看自己手?里的信。

    这还是?两个月前,顾远筝给?他的回信。

    他俩通信一次颇为不易,怕信鸽被有心人拦截,所以都是?用信得过的人去递信,如此一来一回,便要好些时日。

    但时日再长,这两个月也该有个回信了,何至于等了这么久?

    该不会?出事了吧……

    “王爷!!”亲卫远远的策马喊话,又不敢再往前走,生怕踩到他家主?子,“王爷!那户部尚书到了!”

    邵云朗一个挺身坐起来,丢开嘴里的草梗,哼笑道:“本王倒是?要看看,这户部尚书能?让顾相如此评价,莫不是?生着三头六臂?!”

    他手?指抵唇,吹了声口哨,一匹鬃毛如火的马便自河边跑来,这神骏通体枣红,唯有四蹄似踏着新?雪,远远的嘶鸣声便惊得亲卫身下马匹惊惧不安起来。

    它奔至邵云朗面前,乖顺的低头,邵云朗摸了它两把,扯着缰绳翻身上?马。

    “走,咱去会?会?这位颇有手?段的尚书大人去!”

    邵云朗都想好了要给?这人一个下马威,也让他好好知道这秋水关是?谁的地盘,这位尚书大人若是?能?安安分分的,别插手?不该管的事,他自然也不会?多做为难。

    他一早就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了底下的人,还派了最是?愣头青的新?兵去迎那位尚书,所以在看到城门口处一群人围着马车时,也没感?到有什么意外的。

    “你你是?尚书你就是?啊……”一少年手?臂搭在另一少年肩上?,站得歪歪扭扭,语气?更是?无赖至极,“爷还我是?丞相呢!”

    “就是?就是?,你用什么证明你是?户部尚书……”

    “要不再等等,等王爷回来再进城吧。”

    这群熊孩子生动形象的演了一出“鬼难缠”的戏码,一个个贱嗖嗖的样子,看的邵云朗都想动手?扇他们后脑勺。

    他正要满意的点头,那赶车的童被人夺去了遮风的帷帽,露出一张快哭出来的娃娃脸。

    “你们!我家大人已经给?你们看了文牒,现在还在这儿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们,我家大人和王爷可要好了!看王爷回来不罚你们!”

    邵云朗觉得这孩子长得有几分眼熟……

    在哪见过来着?

    “与王爷要好?”兵心想,你要是?真?和王爷要好,才不会?被堵在这,于是?干脆叉腰道:“我还是?王爷过命的兄弟呢!”

    “是?吗?”马车里飘出一声轻笑,一只修长的手?拂开坠着水蓝色璎珞的帘子,车里的人只露出一点下颌,他又:“巧了,我与他也是?过命的交情。”

    邵云朗:……

    他想起来这孩是?谁了!不就是?顾远筝家看门的那童吗?!

    眼见那熊孩子又要什么,邵云朗急急策马过去,一人赏了一巴掌在后脑勺上?,“都围着干什么呢?滚蛋!”

    “嗷呦——!王爷?不是?您让我们……”

    “咳,本王何时让你们做过这种?堵门的行当?!”邵云朗用力眨眼睛,“行了,尚书大人本王亲自迎进去!都先散了吧!”

    “啊?”

    一头雾水的围观少年们只能?听命走远,有人困惑的回头,便见煜王从马上?跳下来,一头钻进了那马车里。

    呃,他真?的不想,但王爷急吼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像个登徒子。

    ……

    邵云朗吩咐童直接赶车入城,这才放下帘子,转而看向?风尘仆仆的顾远筝,见他面上?虽有些许疲惫,但精神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竟然是?你啊……”邵云朗扶额道:“难怪顾相什么,奸猾又会?挖墙脚……我还以为来了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我爹这么的?”顾远筝失笑,“他大概是?还在气?我将?管事送去你府上?。”

    “先不这个。”邵云朗一撩帘子,指着外面道:“你看看,这秋水关与以前相比,变化如何?”

    他抓着帘子的手?被顾远筝不轻不重的扣住拉了回来,帘子落下,那体温略低的拇指还摩挲着他的手?腕,顾远筝倾身吻住他的唇。

    “先看看你变化几何?可添了新?伤?”

    “这次可真?没有。”邵云朗低笑着轻咬了一口顾远筝的下唇,又用舌尖掠过那道清浅的齿痕,“不过为贺顾尚书晋升之喜,还能?再给?你看点别的。”

    ……

    到了西南有几日,顾大人先赏了美人,景色却一直没抽出空去看。

    朔方原上?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处处可见繁盛的野花,一朵一朵的簇拥在一处,绽放的热烈又充满朝气?。

    邵云朗坐在草坡上?,带着伤痕的修长手?指间捻着几朵花,他飞快编出一个花环,回头套在顾远筝头上?。

    顾尚书每日闷在屋里处理公文,邵云朗实在怕他长出蘑菇来,所以便将?人背出来,晒上?一晒。

    此时那如玉美人就坐在阳光和风下,一脸的无奈又纵容的扶正头顶花环,手?里还拿着放不下的公文。

    “煜王殿下如今几岁了?”他笑着问:“还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玩意儿?”

    话是?这么,但那花环却被他扶的稳稳的人明明是?很心的样子。

    “顾大人孤陋寡闻了吧。”邵云朗躺在他腿边,一手?遮住耀眼的阳光,懒洋洋的:“这可不是?孩儿的把戏,在草原上?,姑娘伙们有了心上?人又不好意思直的话,就在他的帐篷前挂一个花环,下面坠着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心上?人出来见了花环,若是?不同意呢,便将?花环悄悄送回去,也省得人家尴尬,若是?同意,便带着花环在部族里走上?一圈,好叫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了。”

    顾远筝静静的听他完,又摸了摸头顶花环,笑问道:“我要带着王爷的花环在秋水关里招摇一番吗?”

    “你不用……”邵云朗翻身看他,“你不戴这东西他们也知道你是?我的人。”

    顾远筝感?慨道:“到底是?你在草原上?的时间长,蛮族的风俗也知道了些许。”

    邵云朗唇边笑意淡了些许。

    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顾远筝放下手?中公文,低头看他,“怎么?”

    邵云朗动了动身子,又躺到他腿上?。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个风俗的吗?”邵云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当年你的腿……因为这件事,我憎恨所有的蛮人,我……”

    他垂着眼睫,轻声道:“我还坑杀过几批战俘。”

    这些传闻,顾远筝在雍京都曾听过,但此时由?邵云朗讲出来,他仍是?心口难以抑制的酸涩。

    邵云朗能?征善战,但却不是?个嗜杀之人。

    “反正有段时间,我好像都有些魔怔了。”把玩着顾远筝修长的手?指,邵云朗苦笑了一声,“后来有一次,我剿灭了一个部落,我发现有十几个青年头上?都带着花环,就问了一个带路的挖岁金的私贩,他告诉我这个蛮族习俗。”

    “原来那天,该是?他们的十几个人一起办的婚事。”

    草原的风穿过孤雁山,辗转带着落花来到邵云朗的指尖,他接住那鹅黄的花瓣,摇头叹道:“都是?一样的人。”

    顾远筝轻轻拢住他的手?指,低声道:“太-祖年间,蛮族称臣,每年要缴纳的赋税却也并不严苛,边境往来互市,他们的牧民能?穿上?永州的棉麻,我们的孩童也能?吃到他们的奶糕,并不是?没有过好时候。”

    “但人都是?很贪婪的。”邵云朗道:“自庆安年间他们几次劫掠却没受到处罚开始,这匹曾经臣服的狼尝到了血腥味,只能?果腹的食物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贪欲了。”

    “殿下,会?好起来的。”顾远筝自他蜷曲的长发里拈出一根草叶,又揉了揉邵云朗的耳垂,“待到四海宾服,以前的日子还会?回来的。”

    “嗯。”邵云朗应声,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昨日你来时忘了问,怎么两个月没音讯,从雍京过来满满算也就一个月吧?”

    顾远筝中途折去了青州,他三弟的老师易明明是?一位神医,他在青州住了月余,施针、药浴几番折腾,现下腿总算有了些知觉。

    比如邵云朗现在躺在他腿上?,那轻微的重量和热度,都让他心绪翻涌。

    临别时,那位易先生过,余下的经脉便要靠药物慢慢调养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永远不会?恢复。

    所以没必要先将?这虚无缥缈的希冀与邵云朗听。

    “中途处理了一些江湖上?的事。”顾远筝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你……有没有闻到酒香?”

    邵云朗:???

    他支起身,抽了抽鼻子,“没有啊,就闻到花香了,怎么你馋酒了?”

    顾远筝皱眉,他倒也不全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确确实实闻到了酒香,在邵云朗坐起来之后,便愈发浓郁醇烈。

    不像是?寻常的酒,而是?……信引。

    这信引似曾相识,顾远筝几乎是?立刻想起了七年前织金河畔,那个和他极度契合的地坤。

    可这里哪有什么地坤……

    他嗓子有些干,再次看向?坐在一旁的邵云朗。

    邵云朗不明所以的和他对视片刻,突然眯着眼睛狐狸似的凑过来,在他耳廓处轻轻的吹了一下。

    “什么眼神啊顾哥?”邵云朗笑了笑,“怎么好像要吃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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