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两点，方颂愉的朋友圈分享了来自网易云音乐的一首歌，林宥嘉的《谎》。

    方颂愉觉得自己很凄凉，但也没什么可以倾诉的人，只能在朋友圈隐晦地发发牢骚。但钟斯衍很快回复了他，：“怎么了？”

    这种询问不亚于渴了有人送水，饿了有人送饭，累了有人送板凳，尤其在半夜这种倾诉欲望格外强烈的时刻。

    方颂愉点开对话框，几次想把故事讲出来，但是想到钟斯衍只是刚认识了半个月的点头之交，又作罢。

    他该怎么，从自己穿女装起，到自己装姑娘骗人？

    钟斯衍看上去那么正直一个人，肯定会觉得他这个人心思不正，喜欢鼓捣些邪门歪道，为人不纯不忠不善，总之，不是个好人，再然后疏远他。

    结果钟斯衍先来找他私聊了。

    钟斯衍开门见山：“你是网抑云了还是文艺复兴？”

    方颂愉回了个问号。

    钟斯衍：“你之前分享的全是英文歌，鱼。”

    方颂愉心里的百亩空中花园突然发生了十级地震，他现在得了“鱼”应激反应综合症，稍有不慎就心态塌方。

    幸好钟斯衍很快就撤回了重发。

    “你之前分享的全是英文歌，愉。”钟斯衍解释道，“不好意思，刚刚错了，输入法自动联想了。”

    不过钟斯衍确实观察得很细致，一般来，仅仅为分享好听的歌的话，多半不会分享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曲目。这样赤裸裸地发老歌，基本上都是为了借物抒情。

    方颂愉一边感慨钟斯衍实在是太细心了，一边把刚刚那条朋友圈删了，免得再生事端。

    或许他确实需要别人的建议。像钟斯衍这样的体面人，一定会有好的解决办法的吧？

    想了想，方颂愉算无中生友，他开始捏造故事：“那个……我有一个朋友，他失恋了。”

    “他被骗了。”方颂愉，“他和一个人在网上认识，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女朋友，但是其实那个女朋友是假的，是男的装的。请问我该怎么安慰他？”

    钟斯衍沉默了。

    方颂愉眼睁睁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了好几次，最后只得到了一串省略号。

    钟斯衍：“……”

    钟斯衍：“你的这个朋友……是你吗？”

    方颂愉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聪明着呢！”

    不止不是，他甚至还是那个女装骗人的……太离谱了。

    “那他喜欢的是那个人的外表，还是那个人本身呢？”钟斯衍，“如果是那个人本身的话，我想他过两天就会想开了，不定两个人还能在一起。”

    也是哦，他可以旁敲侧击一下那个人的性取向，即便可能性渺茫，但不定呢，万一对方就是双性恋甚至泛性恋呢？

    作为泛性恋的一员，尽管里面有些老鼠屎害他们名声，但他尊重lgbtq和性取向自由。

    方颂愉：“那我去劝劝。”

    “还是得看他能不能想得开。”钟斯衍，“不过你要这样想，不定他之前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呢。”

    “应该不至于吧。”方颂愉格外自信，“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痛苦了，还很伤心什么的。”

    钟斯衍：“……”

    钟斯衍怎么老喜欢发省略号？要不是知道钟斯衍不是自视甚高瞧不起人的人，他真要觉得钟斯衍是在对他表示无语了。

    方颂愉果真搁置了和钟斯衍的对话，切到QQ界面去找“钟”，问对方：“哥哥，我最近有个事很苦恼。”

    对方在线且秒回：“宝贝怎么了？”

    方颂愉二度使用无中生友这个技能：“我有个朋友……他跟我他是同性恋……”

    “啊，等下。”他故作惊慌，“你歧视同性恋吗？”

    “钟”也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今天真是奇了，怎么人人爱发省略号，省略号最近降价大甩卖？

    “我不歧视。”“钟”甚至还要倒一耙，“难道是你歧视吗？”

    方颂愉忙回：“我当然没有了，就是，我朋友，呃，他喜欢我。”

    “钟”顿了一会，：“你是不是错了字，是‘她’吧？”

    在那一刻，方颂愉觉得，世界静止了，没有风声雨声，更没有楼上夫妇的跺脚声，安静到落针可闻。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完蛋了，他好像穿帮了。

    这本来也怪不得他，他是个男的，下意识把喜欢自己的同性恋定义成男性，本来也没问题。但归根结底主要原因还是在他，因为他撒了谎，自己是女孩子。

    方颂愉看见“钟”给他的台阶，拔脚就往台阶下面跑，恨不得逃进什么地道里，别人都看不见他才好。

    尽管他知道这样鸵鸟的心态并不对。

    方颂愉回复道：“对对对，手机输入法自动生成的，没注意，哈哈。”

    可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一旦意识到自己在主动骗无辜者，就很难在谎言里游刃有余。谎的第一要义并不在于谎言有多么符合逻辑、臻于至善，而在于胆大自信。正常人话尚且还会自相矛盾，但正常人绝不会怀疑自己的话是处心积虑捏造的谎言。只有心存犹疑的骗子，颤抖着的谎，才会被看出来。

    方颂愉现在就是被架在良心的油锅上烤的那个心存犹疑的骗子。他的谎尚且不能使自己信服，又遑论对方呢。

    他一咬牙，心想，就这样吧，坦诚了吧，他讨厌瞻前顾后，也讨厌犹豫不决。反正他们现实生活里也不认识，就算对方把他大骂一顿，然后拉黑，好像也不会怎么样。不要让谎言继续下去了。错误早日终结，就早一日结束对他的心灵审判。

    方颂愉出几个字：“你有空吗？方便接电话吗？”

    过了大概五分钟，“钟”回复道：“刚刚不是才完吗？又要电话啊……你等我五分钟。”

    “现在可以了。”“钟”。

    方颂愉把语音电话拨了过去，这次他没有开变声器，他做好了被对方破口大骂的准备，仍然想把事情终结，就在现在。

    作者有话：

    钟：你的这个朋友好像是我，好无语。不知道什么，先给你发个省略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