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咸鱼重生 咸鱼的悲惨过往
月光泛着淡红,笼在焦黑皲裂的大地上,交织出一种颓靡的浪漫感。
夜很静。
只是这种安静很快被破。
“咳咳——咳咳咳咳——”
是属于女孩子的、细细的声音,却仿佛快把肺都咳了出来,尾调带着一点颤。
一只纤瘦的手臂猛然从地面皲裂的缝隙里伸了出来,随之探出一颗脑袋。
秦倾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半截身子探在外面,就保持着这诡异的姿势,看向远方那轮月。
垂在肩头的发被微风卷起。
孤月高悬,勾勒出一道纤弱的身影。
几分钟后,那道瘦瘦的身影慢吞吞退了回去。
秦倾躺回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她是尸体,尸体就该安静的呆在自己的坟墓中。
不,不对。
……这里。
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感觉到了下面微弱的心跳。
头顶的月是淡红色的,映得眼前的手臂泛出一点粉。
秦倾掐了一把,光滑、富有弹性,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叹了一口气。
操蛋的修真界。
她都死了为什么还会活过来?
这地儿现在一点灵气也没有了,人没法修炼,植物无法生长,等着她的不还是一个大写哇哦的死字。
死就死吧。
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秦倾淡然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太过安静,秦倾能听见远处的风吹过光秃山峦带来的尖啸声,头顶被卷起的沙砾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时间在静止中被拉扯得变形。
也不知熬了多久,秦倾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秦倾感觉到胃部一阵抽搐。
她的手握成拳头,按了按自己的胃。
好饿。
应该已经是傍晚了,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种复古的金黄色里,有细的灰尘在光线中穿行。
她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死死按住自己的胃部,“我命令你,停止工作。”
像是回应一般,“咕噜——”
她松开手,恢复成了咸鱼躺的姿势。
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大脑已经单方面宣布它罢工了。
然而很快她的中枢系统就受到了攻击。
似乎就是要跟大脑过不去,她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被风卷着往鼻子里钻的沙子有一股诡异的咸香味……像之前宗门里每年除夕才会发一次的流心灵蛋酥。
唾液开始加速分泌。
她居然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一丝甜意。
这一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前前世最喜欢的芋泥啵啵奶茶,呼噜呼噜吸完奶茶,还能用勺子挖软糯香甜的芋泥吃……还有芝士蓝莓舒芙蕾,一口咬下去全是绵软……
原本是咸鱼躺的秦倾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己蜷缩成了虾米状。
大脑已经失控了。
就在她想到铁签子上被烤得油汪汪的羊肉时,她听到了一声呜咽——属于动物的呜咽。
幻听了。
秦倾忽略了这一的插曲,继续开始畅想,羊肉串配泡馍,再来一口腌制入味的糖蒜……
呜咽声再度响起。
秦倾终于意识到,她的不远处,有一个活物。
只是自己都决定安然赴死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其他生物。
然而那活物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像是风中摇曳的火苗,稍有不慎就会被拦腰掐断。
它太吵了,一定是。
秦倾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告诉自己。
然而在她看到那灰不溜秋的一团时,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肉串儿,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呢。
那应该是一只奶狗,蜷缩成一团,身上的毛脏得看不出颜色,成了一绺一绺的结。
不远处还有一只瘦骨嶙峋的大狗,身体有的地方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凑近了能闻得见奶狗身上淡淡的腐臭味。
它应该是一直待在死去的母亲身边,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开始往外走,只可惜没走多远,就没力气了。
奶狗闭着眼埋在自己的腿中不停颤,耳朵微垂,背脊轻轻起伏。
它快要死了。
秦倾很快做出了判断。
奶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黑色的鼻翼轻轻扇动着,爪子抓着地上沙土,艰难朝她挪了过来。
睫毛微垂,在少女瓷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浓重的阴影。
那片阴影颤了颤。
最后秦倾含住自己的手指,蹙着眉忍痛咬破,然后把自己的手指递到了奶狗的嘴边。
她修为低下,此时体内的灵力也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这掺了灵力的血救它一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然而奶狗一动不动。
秦倾有些奇怪,求生本能都没有了吗?
不料下一秒,一点湿润的触感掠过她的指尖。
奶狗伸出泛着淡粉的舌头,舔舐起了她的手指。
秦倾心底松了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灵力往指尖送。
直到秦倾的手指都被吮吸得有些发麻时,奶狗终于停了下来。
黑色虚空中,一双弧度清冷的眼倏然睁开。
星河动荡,细碎的光纷纷坠落,融进眼底一片清寒之中。
与此同时,奶狗睁开了眼。
秦倾在对上那双漆黑一团、泛着水汽的眼睛时,愣了一下。
狗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周围的植物都已经枯死,秦倾捡了些枯枝,勉勉强强做了窝,把奶狗放了进去。
今晚竟然有星星,稀疏散落在那轮红色的月边上。
她刚好身处一个崖壁之上,头顶是无边月色,脚下昏黄发臭的河水拍着参差不齐的黑色岩石。
秦倾抱着膝盖坐在崖边看,看到最后,轻轻抬手碰了碰那遥不可及的星星。
旁边的奶狗吸收了她灵力,看上去恢复了不少,此刻安静蹲坐在窝里,似乎是在……
在量她?
秦倾摇了摇头,一定是看错了。
她解下腰间的芥子囊,把它放到奶狗的窝边,试图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不料那狗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抗拒地往外偏了偏。
秦倾嗤了一声,“真气。”
秦倾知道它听不懂,但还是对它,“我已经给你渡了许多灵力,再靠这芥子囊中的食物,你应该能活下来吧?”
她忧愁地托着下巴看了它半晌,最后自言自语道,“东西,你……要好好活着呀。”
黑色的虚空之中,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再次睁开了眼。
那双眼的主人朝着秦倾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不是他亲自喝下去的,但口中却似乎残留着少女血液的温热腥甜。
他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修士明明灵力低微,方才却竭尽所能将其传送给了自己……不,给了这只不知是什么的幼兽。
不过也正因如此,自己被困的神魂才能够苏醒。
那修士不知何时站到了崖边,暗红色的月勾勒出她纤细的剪影。
“……拼运气吧,要是落在岩石上估计也就是死相难看点……”
卫玖侧耳倾听了半晌。
这修士,居然在考虑自杀。
他冷眼旁观那修士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大串他听不懂的话。
“……拜托啦。”
秦倾终于完了最后一句话,站起身来,凝望着脚下深渊。
她想起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没有一点点“穿越”的兴奋感,有的只是对这陌生世界无边的恐惧。
她当然也很害怕现实世界里无穷无尽的作业和考试,害怕长辈们责备的目光……
但是比起这里的一切,那些似乎都没那么令人恐惧了。
她不敢站在飞剑上,更别提去斩杀那些恐怖的妖物……
那时她整晚整晚躲在被子里哭,第二天肿着眼睛不敢见人,是大师兄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
“你若是迟迟不能筑基,师门清理弟子的时候……必然会有你。离开了师门的庇护,你在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秦倾头一回见大师兄如此严肃。
她不想被赶走,她怕死……
后来大家都,洪崖真人那女弟子最是愚笨,却也勤奋。
那几年,秦倾身上就没一处是好的,脸颊总是磕得青一块紫一块,手臂上新伤叠旧伤……
再加上没钱,秦倾终日里只能穿着入门那年买的弟子服,衣裳穿久了便会旧,缝缝补补之后更显寒酸——后来秦倾便落得一个“磕碜师妹”的名号。
谁要是在宗门里便看到一身旧衣,脸颊青紫的女弟子,便是那位“磕碜师妹”了。
磕碜师妹不止人磕碜,修为更磕碜,入门六年都没能筑基。
直到第七年,所有人都以为她马上就会被师门清理出户的时候,秦倾终于成功筑基了。
筑基之后便算是真正踏上了修真大道,哪怕修炼慢一点,也不会面临被师门清理逐出的危机。
众人看着换了一身弟子服的磕碜师妹,笑着趣,“这套又准备穿几年呀。”
秦倾看着他们慢吞吞笑了下。
众人突然发现,如果不是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磕碜师妹原来长得那么好看。
揶揄的话突然就不出口了。
修真大道长路漫漫。
清流宗原本就是一个宗门,宗门实力一般,弟子大多也都资质平平,一辈子卡在筑基期的大有人在。
秦倾知道自己不会再被师门清理出去之后,总算不用再过得那么痛苦。
该修炼的时候便踏踏实实跟着修炼,该完成的任务她会认认真真完成,不与谁争抢什么东西,也不妄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修为猛进惊艳众人。
虽越发不起眼,秦倾却自得其乐,甚至在这里找到了一丝归属感。
师门的人虽然性情淡泊,但在接过她做的甜品之后也会认真一声“谢谢二师妹。”
有时候有人嬉皮笑脸叫她“磕碜师妹”,其他人听到了还会断对方,“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只可惜师兄们的关照没有维持多久。
后来师父收了师妹,秦倾在屋外看见娇俏可爱的女孩被师兄们团团围在中间,这个递上品灵丹,那个送上品法衣,也生出了几分羡慕。
她默默把准备送给师妹的甜点收到了身后。
再后来灵气枯竭,末世降临,各大门派匆匆逃命,为获得一个去“上界”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师兄们把刚入门不久的师妹团团护在中间,对她,“二师妹对不起,我们只能再带一个人了。”
被大师兄从飞剑上推下来那一刻,秦倾下意识想,没关系的……
直到地面突出的岩石刺破她的胸口,秦倾才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话——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总是我。
可惜脚下的河水不会回答她。
秦倾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玉皇大帝在上,如果还有新一世……拜托不要这么搞我啦。
她的发在身后狂乱飞舞,露出一段纤细易折的白皙脖颈。
像是一只刚刚学会展翅的蝶,还没飞向天空,就要被折断翅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往前迈出步子。
卫玖眸底藏着一片下着雪的荒原。
孤寂,旷远,无边寒凉。
在那少女身形一动似要往前踏去的那一刻,那片荒原之上,劲草狂舞,飞雪大乱。
秦倾的裤脚突然被什么东西咬住,与此同时,传来一声细弱却带着点凶狠的呜咽。
秦倾垂眸,对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
那双眼睛倒映出她背后巨大的暗红圆月。
像是突然被人用刷子往心脏上一刷,秦倾猛然了个颤。
她蹲下身,捧起它的身子,声音有点颤抖,“狗狗,你不想我离开,对不对?”
“你也害怕被抛弃,对不对?”
狗狗?
虚空中,卫玖不敢置信般张了张嘴。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弱的“嗷呜~”
在秦倾低泣着把奶狗一把按进怀中的时候,卫玖如玉般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