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被铺天盖地的喊声震得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偏偏一股推力从背后支撑住她, 秦倾只好咬牙绷住表情。

    忍住，不能慌。

    有人当即匍匐在地上大哭起来，偏偏在哭完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她, 眼神中灼热的光芒几乎要烙穿她的心口。

    秦倾何时体会过这种被众人朝拜的场面, 自然学不会上位者那一套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在对上那人灼热的双眸时, 秦倾到底是没绷住表情, 对他微微笑了笑，以表尊敬。

    不料那人彻底懵了, 随即浑身颤抖大喊一声，“仙子在上, 受草民一拜！”

    秦倾吓得立马扯平嘴角, 不敢再对谁笑了。

    神识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将种子扔下去。”

    秦倾感觉手里多了点东西。

    她遵循着卫玖的指示, 将手中东西往下一扔，如同撒豆成兵，众人面前瞬间出现了一堆堆摆放整齐的麻袋，上面依次标着种种作物的名称。

    秦倾：！！！

    变戏法吗？

    众人也彻底愣住了。

    然而秦倾只能咬着自己的舌头, 努力保持着面瘫的表情, 一言不发看着众人。

    众人仰头看去, 只见仙子高伫于云端, 脸上容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神识之中再度传来一声：“走。”

    云雾四起，秦倾的身形被笼罩在其中, 很快消失不见。

    在秦倾双脚落地的瞬间，结界外传来响彻云霄的“恭送仙子！！”

    “拜谢仙子济世之恩！”

    “拜谢仙子济世之恩！！”

    分明只是隔了一层结界……莫名有些羞耻呢。

    司徒影悄悄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这还是秦倾教他的，以表赞扬。

    大家也都带着笑意看着她, 秦倾方才一直在强绷，此刻终于忍不住，红着脸抿着嘴，“大家不要看我了。”

    ……呜，再看她就要烧起来了。

    偏偏一阵清冽的风拂过，卷起一点松香，伴随着那淡淡的松香，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做得很好。”

    秦倾在听到那句赞扬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绷不住，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她不过就是配合卫玖表演了一场戏……

    偏偏司徒影指着她的脸，“秦仙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众人纷纷朝秦倾看过来。

    秦倾终于忍不住了，顿了顿，慢吞吞一字一句解释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碧云仙子，这些功劳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们在拜的，是大家，不是我一个人。”

    有人惊讶道，“秦仙子，这些本该就是你的功劳呀。”

    有人七嘴八舌应和道，“对啊，若不是秦仙子，哪能那么快就种出长势如此良好的作物来！”

    “按我们之前的速度，只怕没个十年也种不出成活率如此之高，产量如此之好的作物来……不不，我不是司徒大人不行的意思，只是秦仙子技高一筹……”

    秦倾有点懵。

    你们在什么？什么叫没个十年种不出这样的作物来？

    这些种子不是随便撒撒就能活的吗？

    那人脑袋上狠狠挨了司徒影一下，这回捂着嘴巴不敢话了。

    卫玖淡淡道，“在这愣着干什么，作物不需要照看了吗？”

    众人背脊发凉，纷纷告辞，转头扎入了农田之中。

    秦倾看着卫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哇哦着：你能跟我解释下吗？

    神识里传来一道声音：“待会儿进识海。”

    秦倾：有什么是不能当面的吗？非得偷偷摸摸进识海？我怀疑你是想单独和我相处。

    ……然而她的修为太低，对方识海自带屏蔽，除非对方自愿开放，否则她的话是传不过去的。

    秦倾气抖冷。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练到比他高的地步！届时她便在他识海里开一百个扩音喇叭！！

    结界外，众人躁动起来，频频朝着那些种子张望，却不敢靠近。

    直到程镜站起身，拂去衣摆上沾染的沙尘，向着那些种子走去。

    程镜先是行了一礼，这才俯身查看清点。

    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碧云仙子赐种，各结界领主前来领取。”

    安静了那么一瞬。

    随即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叫喊声哭泣声混成一团，搅动得又开始肆虐的黄沙都凝固了片刻。

    程镜静静立在种子旁，便无人敢造次，各个结界的领主纷纷s按照人头领走了属于他们结界的数量。

    队伍有序地挪动着，领取种子之前，每个人都虔诚地朝着秦倾消失的方向先拜上一拜，随即才接过种子。

    得到种子的领主将之捧在掌心细细查看，眼底热泪盈眶。

    即然这是碧云仙子送来的种子，那便一定可以长成作物！他们有食物了！！

    在众人几乎都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时刻，丰道长捻起一粒种子仔细探查片刻，随即冷哼一声，“不过都是些普通种子，能不能发芽还是一回事呢！”

    乌邺眸光微闪，那张苍白的脸上竟难得的有了一点血色，“万一都能发芽呢？”

    丰道长不服气，一撩衣摆便要走人，“那老夫我倒要看看这种子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乌邺不咸不淡的，“名堂多着呢，您老这个冬天不也是靠着这些种子长出的作物做成的食物活下来的？”

    他一口气完不带喘，丰道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什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识礼数！”

    乌邺：“哦，还是您老是嫉妒对方比你先种出了植物？”

    “你，你……”丰道长照着他的脑袋就呼了一巴掌。

    “臭子！忘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像只病猫，吃什么吐什么，那时你爹亲自来我洞府前求了七天七夜，我才将那三十年结一枚的活荇果给了他一枚！”

    “要不是活荇果！你早就没气儿了知道吗！”

    乌邺：“哦，谢谢您老救命之恩。”

    他面无表情撑着下巴歪头思考，“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您就是种不出植物不是么？”

    丰道长：“……”他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子活活气死。

    乌邺好心提醒他，“丰道长慢走，祝您早日研究出这种子里的名堂，下一次见到这位碧云仙子的时候，好好跟人切磋一番。”

    什么碧云仙子，他不信。

    不过这臭丫头身上到处是古怪，今天这一出更是玄乎，他这话倒是真的希望丰道长研究出点什么。

    然而丰道长已经被他气得两眼翻白了。

    程镜朝着秦倾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沉寂已久的胸膛深处，突然燃起一簇久违的火焰。

    他的确存了私心。造一个神，让众人敬仰原是他的本意。

    然而对方不但屡屡跳脱他的掌控，竟有了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意思。

    程镜这一生，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然而这一次，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他便是那不知春秋的蟪蛄，而对方……程镜抬头看了看被黄沙遮蔽的天空，眸色渐深。

    ***

    秦倾坐在识海中的秋千架上，往日里总是在轻轻摇摆的秋千架今日却一动不动。

    卫玖走过来，从后面轻轻一推。

    秋千架咯吱咯吱摇晃起来，秦倾在摇晃的秋千架上满脸怨念地转过头来，“现在能跟我解释一下了吧？”

    卫玖站在海边，海浪翻涌到脚下，却不会沾湿他的衣摆。

    “你可知修真界为何会灵气枯竭。”

    他的声音很淡，却藏着一丝郑重。

    秦倾隐隐约约预感到他要一件重要的事，不知不觉连秋千都忘记摆动了。

    卫玖淡淡看她一眼，手搭到秋千架上轻轻一推，让其再度摇晃起来。

    他收回手，看向蔚蓝的海，“灵气枯竭，是因为灵脉凋敝。”

    秦倾一脸懵逼：“灵脉？”

    “灵气自灵脉而生，灵脉死亡，便灵气枯竭。”

    “而你所种下的这些植物，便是复苏灵脉，让灵气重新诞生的根本。”

    秋千又停下来了。

    卫玖的白玉指搭到上面，微微用了一点力，将其再度推了出去。

    “出于某些原因，你种出的植物和所有人种出来的都不一样。不仅比寻常植物生长周期更短，更重要的是……”

    卫玖垂眸看她，“你种下的植物在复苏灵脉之余，也在反哺你的身体。”

    少女一丝乌黑的发不知何时垂落到他的后背上，卫玖顺势捻起，漫不经心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

    “可有感觉到身体的异常？”

    秦倾一脸懵逼，想到之前浑身发冷丹田发热的古怪，于是点点头。

    “正是因为你的丹田承受不住灵气的反哺，才会出现异常。”

    秦倾：？？？

    卫玖轻描淡写哇哦完，低下头，清冷的眸色落到她身上，“秦倾，你现在……已是半神之体。”

    “你的身体与脚下灵脉已经形成不可分割的关联。”

    他微微弯了弯眼角，“所以，某种程度上而言，你左右着修真界的未来。”

    秦倾从秋千上栽了下去。

    她瘫坐在柔软的沙子上，天旋地转，“怎么可能？”

    一双洁白的鞋出现在面前。

    少年朝她伸出手，秦倾晕乎乎地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声音发颤，“祖师爷不是只让我种地吗？”

    见她不肯搭上自己的手，卫玖主动弯腰去扶她，“起来……”

    他的腿突然被人抱住。

    秦倾像只仓鼠一样蜷缩成一团，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不，我不相信，阿九你是不是在骗我。”

    卫玖：“……”

    她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我只会种个地，什么叫半神之体，什么叫左右着修真界的未来……”

    她只是条什么也不会的咸鱼罢了，别想给她扣高帽子，不然……不然她就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卫玖从便被耳提面命，人人皆以未来三界之主的期许来对待他，早已习惯责任、苍生这样的词，自然不是很能理解秦倾的害怕。

    他试图将腿拔.出来，不料对方抱得太紧，一时间不能够，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不是让你一个人担起重任……”

    秦倾可怜巴巴抬头看他。

    卫玖的指尖颤了颤，忍住想要伸手在她头顶揉上一把的冲动，“我们会帮你。”

    秦倾疯狂摇头，“不，我不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干啥啥不行的普通人，我做不到，我要跟祖师爷请辞……”

    卫玖叹了口气，“你可以做到。”

    卫玖指着远处绿油油的稻田，“你可以在识海种出作物，可以想到加工食物的方法，可以扮演好碧云仙子……便也可以复苏灵脉，重振修真界，不是吗？”

    秦倾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一样。

    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上学的时候永远是中间的那一层，填鸭式教育之后才勉勉强强顺利升学；穿到修真界之后也是没什么修炼天赋的弟子，学什么都是最慢的那一个。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左右着修真界的未来。

    秦倾下意识只觉得荒谬。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呢？

    秦倾抬头看向卫玖，对方微微倾身看她，整个人便是那上好的琉璃雕像，冰雕雪凿，光风霁月。

    对，救世主该是阿九这样的人呀，又或者，是以一己之力撕开天裂的程天霁……

    只是不该是她这样的人，不该是她这样胆懦弱、资质愚笨的人。

    卫玖依然在看她，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秦倾深吸一口气，最后抿着嘴声：“阿九，可是我真的不行……”

    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冷淡下来。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狂风四起，掀起惊涛骇浪，似是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

    秦倾被识海的变化惊到了，她慢吞吞抬起头，对上一双寒意沉沉的眼。

    秦倾吓得立马松开他的腿，整个人跌坐在了沙滩之上。

    卫玖轻轻撩起眼皮，将威压收敛回去。

    他往前进一步，秦倾便往后挪一步，直到最后，背脊突然抵上冰凉的秋千架。

    秦倾浑身一颤。

    卫玖蹲下身子，一点点靠近她。

    少女一张脸变得惨白，轻颤着嘴唇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一样。

    末了，卫玖叹了一口气，伸出拇指，轻轻拂掉她脸颊上沾着的沙粒。

    卫玖认真地看着她，眸色有些深，“秦倾，没有人能否定你，包括你自己。”

    天色压抑暗淡，怒海在他身后翻涌，偏偏他的眸子里有着深藏的温柔。

    他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相信自己，嗯？”

    秦倾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未见过的阿九，憋得脸色涨红，良久，她顶着他的视线：“……我相信。”

    卫玖又叹了一口气，轻轻扶起她。

    识海在一瞬间又变成阳光明媚、海水蔚蓝的模样。

    秦倾：……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