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玖被少女惊讶得皱成一团的表情逗笑了。

    他笑起来也是极浅的, 仿佛一池春水被吹皱，过后又湮灭无痕。

    然而落在秦倾眼里，这一笑便如同月破云出, 清晖耀目, 仙人之姿也不外乎如此。

    心中的猜测又被证实了几分。

    难怪之前她便总觉得卫玖一副养尊处优、超凡脱俗的模样, 人家像谪仙, 人家还真的是谪仙！

    她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让仙人种地干苦力, 冲着仙人发脾气，还强行跟仙人神……不, 她没有, 那是个意外。

    卫玖见少女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也不知她都想到哪里去了。

    秦倾的脑门突然被人轻轻一敲。

    她捂着脑门哎呀了一声, 抬起眼睛委屈巴巴看着对方。

    仙人怎么了，仙人也不能随随便便人呀！

    卫玖眼睫微垂，忍住想要伸手往她脸上揉上一把的冲动，淡淡道, “仙人与常人, 也并无什么不同, 不必将其神化。”

    秦倾正想出言反驳, 便听到他，“有时间带你去仙界游玩。”

    眼见着少女脸上又露出震惊的神色，卫玖只觉好笑, 刚要开口话，便听见她心翼翼问，“阿九……是要帮我飞升吗？”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心翼翼问, “走后门是不是不太好？”

    卫玖：“……”

    饶是卫玖，也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谁跟你去仙界一定要飞升之后才能去？”

    秦倾思考了片刻，不服气道，“可前辈们都是飞升之后才能进入仙界的呀。”

    于是卫玖耐心跟她科普了仙界也有原住民，被称为神族；而普通人踏上大道潜心修炼，最后所谓的“飞升成神”不过是仙界向修真界开放的一个通道。

    仙界也需要新鲜血液的涌入，让更有能力的人去统领三界。

    到最后，秦倾看卫玖的眼神又变了。

    她知道了，原来卫玖是个仙界土著，生在罗马的那种人。

    卫玖自然能够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

    酝酿片刻后，那双眸色淡淡的眼看向她，“若你不想呆在修真界，之后随我去仙界生活……也未尝不可。”

    在他把该处理的事情一一处理好之后。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那么微妙？

    秦倾垂下眼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些，“不了吧……我觉得修真界也蛮好的。”

    不过就是一次误误撞的神交而已，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那么古板。

    卫玖看着她微微耷拉的眼睫，唇轻轻一抿，眸色晦暗。

    修真界真的好吗？无依无靠，同门相弃……

    还是……没有了清流宗的修真界便是好的？

    卫玖想到清流宗那一桩桩一件件……脸色不由冷下去一点。

    秦倾敏锐地察觉到卫玖的神情不太对劲。

    像是在思考到手的心爱猎物，计划着要把它的皮毛做成一件暖和的围脖，再抽出它的骨头，做成一把骨琴放到手中日日把玩……

    在卫玖倾身过来的时候，秦倾脑子一懵，张嘴便，“不要抽我骨头！”

    卫玖：“……”

    秦倾：“……”

    一片静默中，那人抬起一双雪色蒙蒙的眼望向她，“你在什么？”

    秦倾结结巴巴道，“没，没……”

    却听卫玖嗓音清冷，含着一点笑意道：“我们仙界的人，可没有这么变态的喜好。”

    ***

    镇子西北角的那块空地上，一个少年收回最后一个招式，袖子往额头上摸了摸。

    分明只是初春，仍留寒意淡淡，阿风却练出了一身汗。

    旁边路过的人笑着，“别练太狠了啊，注意你的腿。”

    阿风继续擦着脸上的汗，认真，“不累的！”

    见那人要走，阿风忙叫住他，“孙大哥！有个招式我一直琢磨不透，能麻烦您再跟我讲一讲吗？”

    腿伤好了之后，九大人便找人来教他练武。

    刚开始他还奇怪，直到看清对方的一招一式之后，阿风内心只剩震撼。

    对方的身手，恐怕不在大师兄之下。

    他对这的镇子越发生出敬畏之心。

    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大师兄这些年来身体越发不好，自己便是想从他那里学上一招一式，也得顾忌他的身体。

    眼下既然有人愿意教他，阿风自然求之不得。

    阿风是内向的性子，秦倾姐姐没让他什么时候走，他便也不问。

    只是埋头苦练，这一练，便从白雪皑皑练到了开春时节。

    孙大哥再度跟他演示之后，阿风又马不停蹄开始练习。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宁。

    一会儿想着师兄的身体好些了没，寒舍的兄弟们能不能吃饱穿暖；一会儿又想师兄为何不派人来找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自己气狠了……

    心神不宁，则频频出错。

    他越着急练好，招式便越发凌乱。

    阿风有些挫败地跌坐在地上。

    突然听到一声冷哼。

    阿风错愕地仰起头，却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跨坐在墙头之上，巨高临下看着他，眸子中尽是不屑。

    阿风被他的眼神惹毛了，脸上现出一点怒意。

    然而他很快别开自己的脸，压下怒气，沉默着拿起剑，继续开始练习。

    扬剑，提，刺，收……

    一把泛着沉沉黑亮的剑突然飞过来，毫不留情在他的剑上，发出清脆的嗡鸣！

    阿风一抬头，便看到黑色劲装少年脚尖轻点墙壁，翻身握住黑剑，直直朝他刺来！

    阿风慌乱了一瞬，随即心底怒气翻涌，提剑迎上！

    兵刃相接，金石碰撞，火花四溅！

    对方一招一式竟是在逼他！逼他使出一直还未掌握的那几个招式！

    阿风红了眼，咬着牙全神贯注投入其中！

    对方游刃有余，轻而易举便能化解他的进攻，阿风一时间被他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直到最后，他手中的剑居然被对方直直挑飞！插在了旁边的残壁之上，剑尾轻颤。

    阿风愣在原地，胸口起伏，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那少年随手往他的方向抛了一本书，脚尖一点飞上墙头，在离去之前，语气毫无起伏，“练剑之人，最忌心乱，心都乱了，怎配拿剑。”

    阿风盯着少年化为黑点的背影，如同当头棒喝，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阿风手指轻颤拔下插在墙壁上的剑，拎着剑失魂落魄走了两步，却见地上静静躺着一本书。

    在看到封面上“姜羽飞升指南”几个大字的时候，阿风手中的剑哐当掉到了地上。

    “主人。”

    灯影摇晃，卫玖提笔，垂眸写哇哦着什么东西，听见令山唤他，笔尖一滞，“东西送到了吗？”

    “送到了。”

    卫玖继续写哇哦，一纸墨迹骨骼端方，潇洒飘逸，“多给他一些指点。”

    令山反应了片刻，意识到主人是在谁，于是点点头，“是。”

    卫玖又，“但是不要欺负人。”

    令山愣住，下意识便：“没欺负……”

    卫玖眼眸含笑看他一眼，“嗯。”

    令山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弓着背炸了毛，垂下头耳尖发红，“是。”

    他匆匆忙忙退下，离去之前，却在院中停留了片刻。

    灯火融融，主人的影子便倒映在那扇刚刚补好的窗上。

    若是以前，主人绝不会多什么。主人……似乎哪里变了。

    阿风连续几夜没能合眼。

    他将那本秘籍抱在怀中，时刻护着，生怕被别人知晓。

    作为玉清台的弟子，阿风自然知道这本《姜羽飞升指南》的存在。

    他不知此书真假，但也不敢妄自修炼。

    毕竟这本秘籍……传闻中只有玉清台的历任掌门有资格继承。

    将此书扔给他的那个人阿风根本不认识，而此事事关重大，他也不敢随便去问其他人，因此这几天当真是如坐针毡。

    对方虽出手犀利，丝毫不留情面，但窥其一招一式，必定是绝顶的高手。

    那天之事其实也存了点拨他的意思。

    因此阿风捧着那劲装少年扔来的秘籍，根本琢磨不透对方的用意。

    原本阿风算等那少年出现，再将此事问个清楚，然而一连几天过去，对方却根本没露面。

    思来想去，阿风终于坐不住了。

    这里的人虽然都很好，但是阿风最信赖的，还是秦倾姐姐。

    “秦倾姐姐在吗？”

    秦倾正啃着一根翠绿的黄瓜，猛然听见有人喊自己，茫然抬起头，嘴巴还像仓鼠一样一鼓一鼓。

    九懒洋洋地趴在秦倾脚下，也学着秦倾的模样吃着一段黄瓜。

    卫玖看她一眼，又看向门口少年，“先进来吧。”

    阿风一听，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先给卫玖行了一礼，“见过九大人。”又看向秦倾，“姐姐。”

    阿风余光瞥见趴在秦倾脚下的九，于是也了一声招呼，“九。”

    九摇了摇尾巴，嗷呜了一声。

    秦倾忙将嘴里的黄瓜嚼巴嚼巴咽了下去，“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你腿还痛不痛？”

    阿风连忙摇头，“ 不痛的，早就好了。”

    秦倾点点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你师兄了吗？”

    阿风一愣，先摇摇头，然后瞬间涨红了脸，又点点头。

    秦倾思索了片刻，“你来这里好像是挺久了，怪我，那么久也没让你回去看看……”

    阿风红着脸，结结巴巴，“不，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卫玖淡淡道，“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卫玖这么一，秦倾再木讷也知道阿风是有事找她了。

    秦倾点点头，又将手里削好的黄瓜递给他，“多吃蔬菜。”

    卫玖自然而然接过那根黄瓜，“嗯。”

    秦倾朝卫玖挥了挥爪子，“拜拜。”

    然后阿风便看着九大人修长白皙的手捻住那条脆嫩的黄瓜，仪态万方地离开了。

    秦倾看了局促不安的少年一眼，低头对九，“九，把哥哥拎过来坐。”

    九嗷呜一声，咬着毛茸茸的尾巴冲到阿风面前，叼着他的裤脚把他往一旁的椅子上拽。

    阿风只好跟着它走。

    少年坐定之后，九又乖巧地回到秦倾脚下坐定，继续啃它的黄瓜。

    秦倾给阿风也递了一截黄瓜，“你也尝一尝，这个很甜。”

    阿风接过黄瓜，心神不宁。

    秦倾：“到底是什么事呀阿风？”

    阿风捏着黄瓜，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咬着牙问，“姐姐可曾听过姜羽此人？”

    秦倾被黄瓜噎到，猛然咳嗽起来，她接过阿风及时递来的的水，猛喝了几口，捧着杯子，“我知道，怎么了？”

    阿风眼睛一亮，“那姐姐可曾听过一本书？”

    秦倾默默从芥子囊中掏出一本书，“……你的是这本吗？”

    阿风的目光落到封面那几个熟悉的大字上。

    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