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

    周露凝跪在门外, 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眼睛却依然红肿。

    医修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之色。

    两个宫女躲在墙角窃窃私语。

    “听帝君此次凶险, 差点就……”

    另一个宫女被吓得脸色惨白, “当时殿门开的时候我看到一眼, 大殿里全是血！”

    “也不知谁给那刺客胆子来刺杀帝君的……”

    “诶听那个人好像还是帝君以前的师弟。”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 下手那样重，自己遭到反噬都筋脉寸断了……我看着周侍卫他们把他抬出来的, 周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咱们帝君仁慈，醒来之后也只是让人将他扔进焚天池……留了个全尸。”

    “要我, 就该把他挫骨扬灰！帝君以前还是他师兄呢！下手怎么能那么狠！”

    “要不是帝君吉人自有天相……”

    后面的话周露凝没有再听进去。

    她双腿瘫软, 跌坐在地上。

    筋脉寸断……全尸……

    她咬着手背不敢哭出来, 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有侍卫发现缩在殿角的周露凝, 抬腿踢了她一脚，“什么人，起开！”

    周露凝仰起头来的一瞬，那侍卫被她猩红欲滴血的眼睛吓了一跳, 正要出声斥责。

    周露凝嘶哑着声音, 缓缓露出一个笑, “我乃帝君的侍寝……周露凝。”

    ***

    寒舍。

    众人围聚在一个庞然大物面前, 朝着那东西指指点点，“今早我们一来就看见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

    “等程先生来吧……”

    片刻之后，阿风跟着程镜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阿风几乎在看到那庞然大物的第一时间就笃定, “定然是秦倾姐姐送来的！”

    他还是不习惯称呼秦倾姐姐为碧云仙子。

    这太奇怪了。

    程镜自然听阿风了许多秦倾的事情……包括那位九大人。

    对方丝毫不避讳暴露自己的实力，让阿风久留，教阿风修炼，甚至愿意将众多功法秘籍送到结界来……

    思绪万千, 到底程镜却也没什么，“阿风，你上前去看看。”

    阿风开心领命冲上前去，在那庞然大物上摸索了片刻。

    有人放了一张纸。

    阿风一看便知那是秦倾姐姐的字迹！他照着纸上的明，在庞然大物上摸索起来。

    片刻之后，众人听到一声轰鸣！

    那庞然大物突然在他们的农田中挪动起来，众人眼睁睁看着地里成熟的作物被整整齐齐收割下来，放到了那东西的后兜里！

    众人哗然。

    丰道长渡劫之后，整个人看上去越发仙风道骨。

    然而此时哪里还有什么高人模样，他嘴唇微颤，抓住程镜的袖子，“……老夫，要去求见碧云仙子。”

    程镜扶起他，淡笑道，“某与道长一同前去。”

    自丰道长渡劫以来，乌邺便没回冥夜。

    此时他听到程镜和丰道长议事，挥了挥手，让邹吟推着自己挪过去，神色有几分别扭，“我也要去。”

    ***

    负责改造清尘树的弟子果然没让秦倾失望，清尘树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的干净了不少。

    那弟子骄傲地指着清尘树，“我已经推算过了，等到这棵清尘树彻底长大，便可以吸收方圆三四里的沙尘。”

    秦倾有些惊讶，“效果那么好？”

    果然是修真界，这比现代社会那些净化器呀除尘器什么的都厉害多了！

    她兴奋地扯了扯卫玖的衣袖，“阿九，照这个速度下去，沙尘治理根本不是问题！”

    卫玖淡淡嗯了一声。

    沙尘治理解决了，生产力马上就能提升了……

    秦倾突然觉得……自己做得好像也不赖？

    见少女眼眸晶亮望过来，卫玖唇角不知不觉中也微微扬起，“怎么了？”

    秦倾酝酿了片刻，声，“阿九，我……”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成结的手指，“想见祖师爷？”

    秦倾的耳尖微微泛了红。

    虽之前阿九答应自己，等之后去仙界游玩就带自己去见祖师爷……

    可是她现在……有点像是突然考好了一次，一放学便等不及，拿着成绩单冲到家长面前求表扬的孩。

    秦倾脸上生动的表情自然瞒不过卫玖。

    卫玖勾了勾嘴角，突然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祖师爷可以见。”

    “真的吗！”秦倾几乎原地跳起来，又立马止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心翼翼问，“祖师爷有空吗？”

    “有空。”卫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那抹笑意，“见你怎能没空。”

    秦倾又，“可是祖师爷从仙界下来会不会不方便？”

    卫玖温柔地看着她，“那便在识海中见。”

    自从秦倾知道晚上就能见到祖师爷之后，整个人都处在一个焦躁不安的状态。

    她该什么话，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九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围在她脚边扑腾着爪子，也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秦倾一把抱起它，把自己的脸埋在它软乎乎的毛中，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突然神奇地安定下来。

    再差的样子祖师爷都见过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祖师爷批评她，她便受着，之后再改正。

    祖师爷表扬她……秦倾很少受过表扬，此时这么一想，耳尖又再度烧起来。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晚上。

    秦倾特地挑了一身看上去乖巧一点的月白色衣裳，又将头发规规矩矩挽起来。

    到识海中之后，秦倾不敢没规没矩地坐在云朵上，又觉得坐在秋千架上等祖师爷有点奇怪……

    于是最后乖乖巧巧站在了木屋旁。

    秦倾的识海伴随外界而变换，此刻正是暗夜，星辰漫天。

    卫玖踏着漫天星辰而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少女低垂眼睫，乖巧站在木屋旁的画面。

    秦倾的木屋上挂着一盏竹编的红灯笼，微风吹拂，光影摇落，在她月白色的衣摆上投下好看的光斑。

    卫玖的目光在那套衣裳上驻足片刻，唇畔扬起一点笑意。

    他今日，穿的正是一套月白的仙服。

    “秦倾。”

    卫玖咬字很轻，听上去又像是在喊“倾倾”。

    秦倾猛然回过神来，先是被卫玖玉冠高束，墨发飞扬的装扮吸引到，阿九今天……怎么不太一样？

    随即才慢吞吞挪开自己的目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九，祖师爷呢？”

    卫玖走上前，在光影融融中倾身问她，“为何不在屋里等。”

    秦倾弯着眼睛笑了下，“这是识海，又不会冷。”

    秦倾的视线又被他的装扮吸引了，一时间连祖师爷都忘了问。

    仙姿玉容，光风霁月。

    “……阿九这个样子蛮好看的。”秦倾声如蚊蚋夸赞道。

    卫玖的眼眸中染上几分笑意，“那以后便都这么穿。”

    秦倾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怪怪的，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祖师爷呢？他老人家还没过来吗？”

    因为束了玉冠，卫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高一些。

    他整个人朝自己倾身过来的时候，便微微有一些压迫感。

    秦倾仰起头，刚好看到少年清冷的下颌线，被淡淡月光映着，有些冰削雪裁的出尘感。

    秦倾莫名有些紧张，“阿九？”

    她的手突然被人拉了过去。

    少年的掌心很烫，贴在她手背的时候，甚至带来一点灼烧感。

    手心突然痒痒的。

    秦倾懵懂地看向自己的掌心，少年的手指骨骼均匀，白皙如玉，此时正认真的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勾勒着。

    最后，他将她的手指握成拳，轻轻推回去，“我单名一个玖字。王九玖，而不是数字九。”

    秦倾愣了愣，望进他的眼底。

    他羽睫纤长，此刻轻轻颤动着，每一下都好像刷子一样滑过秦倾的心口。

    “阿……玖？”她试探着问。

    少年没将她的手放开，而是淡淡弯了弯眼角，“嗯，阿玖。”

    星光散落，流云挪转，月色清辉撒了两人一身。

    秦倾的脸颊不知不觉中微微烧起来。

    她挣了挣自己的手，竟没能挣开。

    卫玖的手甚至变本加厉往上稍稍探了探，将她纤细的手腕笼在手心。

    在秦倾彻底慌了神的时刻，卫玖突然弯着眼角对她，“秦倾，我便是祖师爷。”

    一阵微风袭来。

    两人隔得太近，秦倾鬓角的碎发被轻轻撩起，便也轻轻擦过卫玖的脖颈，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每一下，都像挠在心底。

    檐角的红灯笼随风转动，斑驳的光影倾洒而下，两个人在忽明忽暗中隔空对望。

    一片光斑落到秦倾眼睛处的时候，卫玖突然发现，她的眼底竟藏了一点泪意。

    像是雨前平静的池塘，第一滴雨水落下之后，便涟漪四起。

    卫玖很快便在少女泛红的眼眶中慌了神。

    他放开她的手，笨拙地去抹她的眼泪，手指却在刚触上她温软眼角的时候，被人狠狠拍开。

    分明已经红了眼，秦倾却像是努力在憋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又骗我。”她声调颤抖完这句话，转身便跑。

    卫玖匆忙去拉，手背却突然被溅上一点冰凉。

    那是她的眼泪。

    海边的风大了些，浪花翻涌，拍着沙滩，卷起白色细沫。

    卫玖的衣袖被吹得烈烈翻飞。

    他一点点垂下手，一双眼像是起了雾的雪山，一片迷茫。

    脸颊上传来一点冰凉之意。

    卫玖仰起头。

    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星辰散去。

    下雨了。

    她现在……会在哭吗？

    卫玖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做错了。

    卫玖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什么东西挡住。

    “……有没有那种能将自己彻彻底底封闭起来，除非我自己想出去，不然任何人都不能闯进来的禁制？”

    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模样如在眼前。

    卫玖垂眸看向那层无形的禁制，气笑了。

    令山难得有些焦躁。

    他守在卫玖屋外，不时抬头看向屋内。

    他的黑袖之中，藏着一道泛着金光的密令，这是来自天帝的手谕。

    令山无权查看这封密令，但隐隐约约能猜到，他们……恐怕是要返回仙界了。

    十日之后，便是皇子卫琰的生辰礼。

    然而令山在屋外守了整整九天，主人也没踏出屋子一步。

    第十天的时候，令山知不能再耽搁，贸然通过神识联系了主人。

    卫玖正捻着一株紫色的鸢尾花，神情淡淡。

    令山的目光在落到那株鸢尾的时候，轻轻颤了颤。

    主人不是向来……最讨厌花这种东西的么。

    但他没敢多看，收回目光禀报，“主人，十日前天帝传来手谕。”

    令山看着卫玖慢条斯理将那株鸢尾种下去，用手指温柔拂去它枝叶上的尘埃，才向自己摊开掌心。

    令山连忙将手谕呈上去。

    卫玖淡淡看完，手谕在他掌心变成一朵火花，很快便烧了个干净。

    “走吧，今日回去，恰好赶得上。”

    令山低头，“是。”

    离去之前，他注意到主人刚种下的那支鸢尾花消失不见了，不由多思量了下。

    主人想必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其种在了谁的识海。

    只是……仙界有这样一个传统，若是要对谁表达歉意，便在他屋外，种下一支鸢尾花。

    主人是在跟谁道歉吗？

    司徒影正捧着记录本指挥着手下的人，突然瞥见一道白色身影走了过来，连忙招呼，“九大人！”

    也不知怎的，他敏锐地察觉到殿下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司徒影心翼翼，“我手下的人研制出一种能增产的药剂，要不要给九大人演示一下？”

    卫玖淡淡道，“等我回来。”

    司徒影愣了下，“九大人这是要去……”他很快反应过来，“要启程回仙界了吗？”

    他这一声有些大了，周围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看过来。

    司徒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完了完了，好了不能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的……他这烂嘴！

    只是……这么快就要返回仙界了吗？

    司徒影看着周围的郁郁葱葱，心生不舍。

    仙界那破地方哪有这里好！

    仙界人人都看不起他们搞农学之人，他们这群人在仙界哪有在这里快活！

    周围众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脸上纷纷露出不舍。

    然而卫玖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谁让你们一起回去的。”

    众人懵了。

    司徒影最先反应过来，“殿下你……你我们不用跟着一起回去？”

    卫玖也不计较他此时喊了殿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此处等我回来便是。”

    司徒影开心得差点将手里的记录本给甩飞了！

    “是，殿下！”

    “是！殿下！”

    众人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卫玖回头看向令山，“你也在守这里，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禀报。”

    令山低头不语。

    卫玖微微一掀眼皮，“保护好她。”

    令山咬了咬牙，最终单膝跪地，双手合抱，“是。”

    他挣扎了片刻，终是，“主人……此去一切心。”

    一队影卫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

    卫玖微微侧了侧脸，对众人，“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以秦倾的命令为准。”

    众人愣了愣。

    司徒影率先高喊：“是！”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是！”

    卫玖又对令山，“若是她问我的身份……便如实相告。”

    令山抬头看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