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上界众人去向大致安排好之后, 已临近半夜。

    众人一一告退，秦倾的院里渐渐安静下来。

    夜明星稀，随着灵气复苏, 月亮也恢复了正常, 月色如霜, 铺洒在花枝之上。

    秦倾坐在秋千架上发着呆, 直到一人推门而入。

    他们隔着融融月色遥相对望。

    月色倾洒在她肩头，影子落在她脚下, 随着秋千吱吱呀呀晃动，被拉得忽长忽短。

    片刻之后, 秦倾笑着喊了他一声, “太子殿下。”

    卫玖眸光微动, 他缓缓踱步过去, 握住秋千架，轻轻摇动起来，“不惊讶？”

    秦倾笑了，“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她手里捏着一根草, 已经被人了一个又一个疙瘩, 秦倾无意识地继续着疙瘩, “阿玖那么厉害，也该是个太子殿下才正常呀。”

    卫玖却察觉出她笑容中的勉强。

    他默不作声，继续摇晃着手中的秋千架。

    秦倾的语气有点疲惫, “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卫玖默默往前挪了一步，让她能够稍稍靠在自己身上，只是秦倾并没有往后靠。

    “上界的人下来了, 修真界格局大变，谢青怀死了，师弟……”

    她突然住。

    “阿玖，我好累啊。”秦倾抓着秋千绳，将头倚靠在上面，身子往前一倾一倾。

    “累就睡吧。”

    卫玖不知何时也坐到了秋千上。

    她突然被人揽入了一个怀抱，雪松清冽的味道包裹住她，让人在一瞬间沉沦。

    秦倾的眼皮沉下来，几乎是几息之间，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只是秦倾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皱着眉嘟囔，“师弟，你不要过去……”

    一会又喃喃，“原来你是太子啊……”

    那根被人满了疙瘩的草掉到他衣服上，卫玖捻起来，静静量了片刻。

    夜风卷起两人的黑发，缠绕在一起。

    卫玖突然鬼使神差，轻轻将那两缕缠在一起的头发削下来，与那株草放在了一起。

    察觉到自己幼稚的举动，卫玖失笑。

    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在秦倾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将秦倾横抱而起，踏着晚风走进了楼中。

    头顶星河斗转，地上人影成双。

    院中一株茉莉开得正盛，夜香袭人。

    无妄崖终年黑雾缭绕，崖底腥臭之味一阵阵袭来，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恐怖的嘶吼。

    清流宗众人紧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个下界的弟子将清尘树种子和耕种工具扔到他们面前，指着背后的荒野，“什么时候在这里种满清尘树，什么时候就能离开。”

    周露凝瑟缩在一旁，见那弟子要走，踉跄着去追他，“这位师兄！”

    那弟子见她生得楚楚可怜，脚步停顿了一下。

    周露凝攥着衣角，“我是领主大人的亲师妹，你们不能把我扔在这里……”

    那弟子量了她片刻，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对上。

    他冷笑一声，“领主念在你曾是师妹，才让你与同门一起留下，好自为之吧。”

    他不再看她，踏上飞剑，很快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周露凝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她回头去看清流宗众人。

    大家脸上都带着嫌恶之色。

    有人嘲讽出声，“好一个唯利是图的师妹啊。”

    “不，不应该叫她师妹了，她不是已经和我们清流宗一刀两断了吗？”

    周露凝弱弱出声，“吴楠师兄，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我只有先留下来，才能想办法帮你们啊……”

    回答她的只有清流宗众人冷漠的眼神。

    “师兄……”她仰起头，眼泪滚滚而落。

    “师姐——”她朝着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师姐看去。

    “还在这耽搁时间？早点开始干活吧，没听到只要种满了清尘树，就让我们离开！”

    清流宗众人纷纷行动起来，有序地分起了树种，挖起了土，完全像是没看见她这号人。

    周露凝站起来，拖着宫装长长的裙摆走过去，“师兄，我帮你——”

    那人背过身子，不让她接触到自己。

    周露凝愣了愣，又转头去帮一个正在挖土的师姐，“师姐……”

    那女修脾气不好，将手中锄头扔到地上，“你能不能别在这里碍事！”

    周露凝哽咽了一下，眼泪唰啦掉出来。

    那女修火气上头，“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当年秦倾师妹是怎么被人推下飞剑的？”

    周露凝抬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她。

    “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勾引自己师兄，让秦倾师妹替你无辜枉死，我们清流宗如今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周露凝浑身一颤，摇着头，“我，我没有……我没有让师兄把她推下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看向昔日同门，期待有人帮她辩解，然而众人脸上只有冷漠。

    那女修冷笑，“现在没人护着你了！你的师兄们都被你害死了！”

    周露凝踉跄了一下，她摇着头往后退，突然被长长的宫装绊倒跌在地上。

    雪白的手臂瞬间被擦出血痕，周露凝疼得呜咽了一下，却没有人来扶她。

    周露凝跌跌撞撞爬起来，随即哭泣着扭头便跑。

    她头上的金步摇掉在焦黑的土地上，有些扎眼，又格格不入。

    有人终究不忍心，想要去追她，却被身旁的人拉住，“她那样的性子……就是祸害。”

    那人垂下头，不再话了。

    周露凝跌跌撞撞跑到黑雾之中，哭得声音都哑了。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等着有人来追回她，给她道歉。

    可是身后一片安静。

    周露凝奔跑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她扭头看向那片浓浓的黑雾，突然开始慌了。

    没有人来追她吗……

    周露凝抓着衣摆僵在原地，恐慌感瞬间淹没了过来。

    “师兄……师姐？”周露凝朝着浓雾的方向喊了两声。

    无人回应。

    “有人吗？”她的声音已经颤到不成形。

    四面八方的黑雾浓浓笼罩，周露凝哭着提起裙摆便往回跑。

    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偌大的魔宫里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秦沛赤脚坐在王座之上，长发乱糟糟成结，遮住他英挺的眉眼。

    秦沛举起酒坛，再度灌了一口酒，酒水清冽，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滑进衣领中。

    心口突然烫了一下。

    秦沛浑浊的目光稍稍清醒了片刻。

    他缓缓伸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再度烫了一下。

    秦沛拉开衣领，赤金色光芒在他胸膛上亮起，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腾。

    秦沛有片刻怔忡。

    这是他许多年前……在体内种下的同心蛊。

    他体内为母蛊，此时示警……只能明被种下子蛊之人性命攸关。

    “露凝……”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沛的心口再度痛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之后，秦沛终是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出大殿。

    周露凝半身是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那青面獠牙的东西正在啃食着她的手臂，此时那条藕臂已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周露凝痛晕之后，又被疼醒，如此反反复复，现在竟已有些麻木。

    周露凝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长着嘴，缓慢地呼吸着，像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

    她好恨啊。

    恨清流宗所有人，恨玉清台掌门，恨仙界太子，恨秦倾……

    若有死后真的能成为厉鬼，她一定会一个个找上门，让这些抛弃她害死她的人，尝到比她今日痛上一千倍一万倍的滋味……

    意识迷离之际，周露凝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眼皮重如千斤，却是再也掀不开。

    周露凝醒来的时候，屋里正染着安神的熏香。

    她愣了片刻，慌乱地去查看自己的手臂，一片光滑，完好无损。

    那一切似乎都是一场噩梦。

    然而痛到骨髓深处的滋味依然让她有些发颤。

    周露凝抱着被子泪流满面。

    直到门被人推开。

    那人一袭黑袍，长发散乱披在肩头，双瞳猩红朝她看过来。

    周露凝猛然抬起头，与他遥相对望。

    “，师兄……”周露凝像个孩子一样张开手臂，泪眼婆娑，“师兄……我好疼——”

    秦沛只是站在殿门处静静看着她。

    周露凝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她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师兄，你还活着……”

    秦沛从无妄崖接回周露凝的时候，自然发现清流宗的人也在那里。

    他们责骂着周露凝，她两面三刀，她见利忘义，又感叹现在下界是多么的令人震惊，责备秦倾心狠，竟眼睁睁看着仙界太子将他们流放到此地。

    秦沛抱着周露凝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儿。

    谢青怀死了，那人原来是仙界太子，二师姐……如今是下界领主了。

    胸膛处沉寂的心脏突然再度狂跳起来。

    秦沛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期盼，他突然急切地渴望去看一看他们口中那个全新的修真界，那个二师姐带领建设的地方。

    他默默替周露凝治疗好了她的伤，又在殿外等着她醒来。

    只要她醒来，自己立刻就动身前往下界。

    周露凝见他一言不发，主动下了床，朝着他奔跑过去，“师兄！”

    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

    周露凝僵在原地，“……师兄？”

    秦沛很是疏离，“你醒了便好。”

    周露凝想要伸手去拉他，“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沛静静看着她，“我如今是魔尊。”

    周露凝兴奋起来，“魔尊？！”

    “师兄你好厉害！”

    有宫娥走过来，垂眉敛目站定。

    秦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又对周露凝，“这些人你随意支使，若是不想呆在魔界，随时离开就行。”

    周露凝愣住，“师兄？你要去哪里？”

    他却不再看她，笑容中带着点期盼，“我要离开魔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