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一直等程镜和乌邺离开, 才走到灶房。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就已经是半神之体了，哪怕有人想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 也是瞒不过她的。

    秦倾不知道程镜那句话是出自提点还是无心, 不过她想, 程镜应该也察觉出了对方没有恶意, 所以才会放心离开。

    对方一直待在灶房，似乎是在等她。

    秦倾走到灶房前, 轻轻咳嗽了一声。

    有人慢吞吞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在看清那个消瘦的少年时，秦倾有些疑惑, “诶？你不是白天那位……”

    他喊了她一声, “师姐。”

    借着淡淡月色, 秦倾看到他眼角竟有一点水渍。

    秦倾开口问, “是饿了吗？饿的话自己做点吃的，没关系，灶房你随便用就是。”

    那少年看上去十分拘谨，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

    秦倾叹了一口气, 最后, “刚好我也有一点饿了, 我做点东西，咱们一起吃吧。”

    灶房点了灯之后，秦倾才看到地上那碗被摔碎的绿豆汤。

    原来方才那声响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秦倾也没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有血迹，秦倾皱起了眉头，“你受伤了吗？”

    那少年手臂一颤，往后不自然地缩了缩手。

    片刻之后, 秦倾取了伤药和纱布，帮他处理起伤口来。

    这少年看上去呆呆的，酒精倒上去也不喊疼。

    秦倾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耐心地替他处理着伤口。

    她眼睫微阖，在眼底勾勒出淡淡一圈阴影，那圈阴影随着她眨眼的频率扑簌簌颤动着。

    秦沛看了许久，才艰难地挪开视线，“师姐您……建了一座英雄冢。”

    秦倾麻利地将他手上的纱布成结，“嗯。”

    秦沛收回自己的手，酝酿了片刻，“其实我去过那里，听闻师姐您是为了纪念那些在末日中死去的人们。”

    他闭了闭眼，“只是大家都在好奇，那座英雄冢不远处的无名碑……是您为谁立的？”

    秦倾的目光落到他脸上。

    秦沛立马低头，“对不起师姐，是我唐突了。”

    秦倾却淡淡叹了一声，“是给我的师弟立的。”

    兴许真的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点秦沛的影子，秦倾笑了笑，“他年纪可能和你差不多大吧。”

    秦沛心脏狂跳起来，他试探着开了口，“师姐，我能不能问一句，那碑为何没刻名字？”

    秦倾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柔软。

    “我那个师弟啊，心高气傲，他曾经跟我过，若是他来世为人，一定要在一开始便投身于世家，这样便会免得修炼路上如此辛苦。”

    “我当时想跟他，你这么想是不对的，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但是我也知道师弟出身贫苦，天资也不算上乘，背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

    “他一步步走上来的确不容易。”

    “我们其实都是天资平庸的那一类人，只是师弟跟我一点都不一样。他有一颗进取心，我嘛……每天就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到底，我们不是一类人。”

    秦倾收回思绪，笑得很淡，“只是可惜了他……年纪轻轻便为了我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师姐命丧黄泉。”

    “如果有来世，只希望他一开始便是资质卓绝的天之骄子，不要再姓他最讨厌的秦……”

    “也不要再遇到我这么一个不求上进、处处需要他看顾的师姐了。”

    “诶……你怎么哭了？”

    那少年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秦倾抹了抹眼角，这才发现，自己也抹了一手的水迹。

    她不好意思极了，“怎么在你面前起这些来了。”

    秦倾起身，“饿了吧，饿的话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师姐。”那少年的声音有点颤。

    她回眸，看到他坐在灯下，眼眶猩红，“你不恨他吗？”

    秦倾有些讶异。

    秦沛喉头哽咽，终是将那句话出了口，“……他将你独自留在了下界。”

    灯火氤氲了她的眉眼，她突然弯了弯眼角。

    “我过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渐行渐远。”

    分明只是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秦沛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坍塌。

    直到最后，就连心脏也碎成一片片。

    又在这温暖至极的灯火中，灰飞烟灭。

    秦倾专心擀面，面上桌，那个古怪的少年在一片热气腾腾中无声吃下那碗面。

    最后安静的帮她刷好碗，“师姐，谢谢你的面。”

    他对她，“今后我可能不会再来师姐这里帮你理院子了。”

    秦倾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笑着对他，“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做东西吃。”

    少年笑了笑，踏着晚风而去，身形很快便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檐角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

    秦倾盯着那只被刷得崭新的碗，心底突然涌起一点古怪的感觉。

    ***

    星河横跨于天际，淡紫深蓝交织，洒下光斑点点。

    本该是寂静的夜，却被一道惊呼声破。

    一群宫娥追在卫琰身后，“殿下，殿下！”

    “了让你们别追我了！等我找到我的彩飞兽，我自己会回揽月殿的！”

    卫琰撒开短腿跑得飞快，很快便将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他一路追着那忽隐忽现的光团跑到了宸光殿。

    宸光殿门口的仙卫本想拦他，一看是殿下，便任由他去了。

    丁流妍身边的大宫女琼月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宸光殿，“几位，几位可曾看见殿下？”

    那几人对视一眼，“殿下方才进去了。”

    琼月唉哟一声，“糟了！”她提起裙摆便想往里走。

    仙卫一拦，“您先别着急，陛下向来宠爱殿下，想必待会儿就会把他送出来的。”

    偌大的宸光殿里竟然空无一人。

    卫琰追着他的彩飞兽横冲直撞，最后竟绕到了父皇的寝宫。

    他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量着寝宫，片刻之后，推门而入。

    寝宫里没人，卫琰放开了手脚四处搜寻，只想快点把彩飞兽抓住。

    天帝喜爱沐浴，浴池是一处天然的九彩华莲池改造而成，此时依然流水不断，白雾渺渺。

    卫琰在那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彩飞兽，想也不想，往前一扑扎进了浴池之中。

    反正也不是他第一次偷偷溜到这里来。

    这浴池底部雕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花眼便是活泉，此时他的彩飞兽便调皮地蹲在那花眼之上。

    卫琰轻车熟路地游过去，一把捉住了彩飞兽，他两腿一蹬，朝着水面上游去。

    不料就在这时，整个浴池的水突然急速流转起来，以那莲花花眼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卫琰连挣扎都来不及，很快便被吸了进去。

    他手中的彩飞兽受了惊吓，猛然窜出了水面。

    好冷。

    卫琰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感受便是寒冷。

    他趴在地上，苍白着脸抬起头来，默不作声环顾了周围一圈。

    目之所及，全是寒冰。

    卫琰先是将自己身上弄干，又将他周围的水渍也一并抹去，才心翼翼顺着这狭长的甬道往前走。

    卫琰很心，他贴着甬道壁，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直到他看到了一副冰棺。

    那冰棺被摆放在一朵重瓣的冰雕莲花之中，莲花花叶有金色的光勾勒交织，最后汇聚到花眼的位置。

    卫琰警觉地量了周围一圈，确认没人之后，才心翼翼靠近了那副冰棺。

    在看清冰棺中的人时，卫琰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穿着一身天后形制的宫装，那张脸……和他的母妃一模一样。

    只是这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在那身宫装撑得几乎有些变形。

    卫琰黑黢黢的眼珠盯着那圆滚滚的肚子。

    他歪了歪头，凑近了一点，将耳朵贴到冰棺之上。

    “砰砰——”

    是人的心跳。

    只有一个人的心跳。

    窗外花影重重，屋内两人执子对弈。

    正是天帝和卫玖。

    天帝看着那被黑子包围绞杀的棋局，叹了一口气，“父皇……还是不如你啊。”

    卫玖没什么表情，“父皇谬赞了。”

    天帝扬了扬手，“罢了，今夜就到这吧。”

    卫玖起身，声音冷淡，“恭送父皇。”

    天帝却突然看着他一笑，“不给父皇倒杯茶？阿九。”

    卫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

    茶香袅袅，恍惚间竟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

    只是卫玖虽为他斟了茶，自己却丝毫未动。

    天帝放下茶盏，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因为你母后的事情怨我。”

    “这些年……是父皇疏忽了你。”

    卫玖垂眸不语。

    天帝看他一眼，“你这次回仙界来，想必是查到了些什么吧。”

    见卫玖依然不言不语，天帝摇头笑道，“你这孩子。”

    他又慢悠悠端起茶盏，“吧，你六叔和流妍……都谋划到哪一步了？”

    卫玖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锐利逼人，直直朝着天帝看去。

    天帝笑道，“不愧是我选中的孩子……比我预料得更早，便察觉了这些端倪。”

    天帝漫不经心，“知道为什么我要将你取名为一个玖字么？”

    “美玉易碎，禁不住大浪淘沙。”

    “形似玉，实为石……便是我对你的期许。”

    天帝抬头看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三界之主，从一开始便只会是你。”

    卫玖已经敛去了惊讶，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双眼眸色沉沉。

    天帝缓缓笑起来，“卫玖，在继位之前，你要替我做两件事。”

    “第一，杀了卫琰。”

    “第二，娶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