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之后的晚宴,不少人找杨姝攀谈，也有许多曾经一起共事的人，得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杨姝很不喜欢。

    不少人问了她关于穿山甲报道的细节，对她去那么边远的地方采访的经历表示佩服,有机会也要去采访，还可以旅游一番。

    杨姝也只是淡淡一笑。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陈劲身上的味道，她抬眼的瞬间，看到远处一个身着警服的人,眼神不自主地多看了一眼。

    很显然,不是他。

    突然她脑海里想起了那句“凌回去，明天还有任务”。

    宴会厅外是浩荡的江水,无数高楼大厦，五彩霓虹,绚烂夺目。

    如果不是真正经历过林云市的一切，杨姝也很难相信在这样的和平年代,还有那样一群人,奋斗在祖国边疆。

    而在都市里的人，看了她写的一篇报道就幻想她是边旅游边采访,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环境有多艰苦,陈劲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有多危险。

    更别还有像父亲这样,做卧底牺牲了生命,却永远也不会被人知道的人。

    她又想起了在景南市参加的森宝公司发布会,那些号称是人工养殖的穿山甲。

    杨姝扭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男人西装，女人礼裙，带着白色手套的服务生穿插其中,一切看上去那么奢华高端。

    可杨姝却觉得太虚假。

    今晚，她被人赞扬了无数次，她无畏，她伟大，她做的事情有意义。

    可是杨姝此刻坐在这里，想着云南的边境，想着此刻还在冒着危险执行任务的人，她觉得她受之有愧。

    这几天，杨姝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思考那天刘察讲述的往事。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已经释怀了而已。

    可是直到此刻，周围的人推杯换盏，着冠冕堂皇的话，她开始明白，她并不属于这里。

    大屏幕上仍然循环播放着云南森林的图片。

    那不断播放的图片像是一个漩涡似的，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那一刻，杨姝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号召。

    杨姝提早离开了，走之前她找到贺钟明：“教授，之后的采访你都帮我推了吧。”

    因为这次得奖，已经有不少人找到贺钟明，想要采访杨姝，但此刻杨姝不想接受采访了。

    贺钟明手里端着酒杯，刚听到杨姝的话时有些意外，但随后就明白了，语重心长地：“行，没问题。”

    “谢谢教授，我先走了。”

    杨姝正要转身的时候，贺钟明突然补充了一句：“杨姝，你做的事情确实值得赞扬。”

    看着贺钟明，杨姝沉默了几秒，想起了自己在林云市经历的那些追逐和抓捕，认真地：“还有更值得赞扬的人。”

    杨姝回到家后，收到了刘察的电话。

    “喂？”

    “恭喜你，我看到直播的颁奖典礼了，你的报道做得很好，值得称赞。”

    刘察的声音带着中年男人的沙哑。

    “谢谢您，”杨姝很礼貌，“我只是做了记者应该做的而已，没有那么大功劳。”

    听筒里传来微微的笑声：“你跟你父亲还真像。”

    听到父亲两个字，杨姝呼吸紧了，声问了句：“是吗？”

    “当然是了，当年你父亲见义勇为，救了一个溺水的孩子，那孩子的父母什么都要给你父亲送个锦旗，你父亲怎么都不要。”

    刘察顿了顿：“我问他为什么，你猜他怎么，他，我只是做了警察应该做的，要什么锦旗。”

    杨姝想象着父亲年轻的模样，缓缓笑了。

    “刚才我你值得称赞，你你只是做了记者应该做的，没什么大功劳，这话啊，跟你父亲风格一样！”

    刘察完哈哈笑起来。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刘察清了清嗓子，似乎要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刘叔叔您，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前年出任务留下了后遗症，所以一直在警局做文职，”刘察顿了顿，“但其实我一直想再回到第一线。”

    “那您的身体……”

    “你别理解错了，我的第一线啊，不是警察第一线，是野外救援。”

    “野外救援？”

    “对，我结识了一批人做野外救援，大部分都是退休的警察，身体还很好，还想为社会做贡献，于是我们成立了这个救援组织，算是个民间组织。而且，其实我做野外救援还有另一个原因——”

    杨姝似乎有预感，她问：“因为我父亲吗？”

    刘察叹口气：“是的，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畅想未来的生活，你父亲总，等国家和人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去做野外救援，用自己的方式去救更多的人。”

    杨姝嗯了一声，父亲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更鲜活了。

    “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那就太多了，”刘察一听这话就很兴奋，“我们希望能借你的报道，让更多的人了解野外救援，出游的时候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没问题，下次您需要照相摄像或者报道的时候提前告诉我就行。”

    刘察是父亲的老同事，这个忙杨姝肯定要帮的。

    而且如果这是父亲曾经要做的事情，那她和刘察一起做，是不是也算是和父亲的另一种团聚呢。

    “那我们下次出去之前，联系你，真是太感谢了。”

    “刘叔叔您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杨姝在沙发上坐下，“对了，你们都是去哪里救援？”

    “地点还没定，之前他们南北东西都跑过，下次定了，我联系你。”

    “好。”

    挂电话前，刘察再次感谢了杨姝。

    这一晚，杨姝一个人喝了半瓶红酒，她看着城市的夜景，思绪纷繁复杂。

    都市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奔波忙碌，看着没有营养的网络视频，竭力去寻找生命的意义，然后在社交软件上发几句文艺的话，就当是一种发泄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生活能如此安定，是有多少人在默默付出，默默坚守。

    第二天，杨姝准备去趟书店，刚下楼就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她只看了一眼，就朝另一边走去。

    “杨姐，杨姐。”是李叔的声音。

    杨姝停下扭头，这才发现是李叔一个人来的，她走过去。

    “李叔你一个人？”

    李叔人很憨厚，穿得整齐：“对，杨总让我在楼下等你，务必要接到你。”

    杨姝看出了李叔脸上的焦急，她也不想为难李叔，思索了一下后，朝车的方向走去：“行，我跟你去。”

    李叔这次把她接到了一家茶馆，幽雅清净，十分别致。

    顶楼会客室里，杨诗云抱手坐在座位上，看到杨姝进来，没有动，只淡淡了句：“坐吧。”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虽然装修极力想要往恬静的风格走，但看着杨诗云，杨姝却只能感觉到压抑，无穷无尽的压抑。

    以前她会觉得虽然母亲沉闷，但是至少比父亲抛弃家庭要好，可是自从了解了父亲做卧底的苦衷，而且又知道了母亲故意隐瞒，杨姝对杨诗云更加失望了。

    “坐吧。”杨诗云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破天荒地起身倒了杯茶放到了杨姝的位置。

    杨姝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白色珍珠耳钉显得富贵又大气。

    可是再多的化妆品和珠宝都挡不住杨诗云眼角的皱纹，杨姝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下。

    “吧，叫我来什么事。”

    “跟刘察电话了？”

    “过了。”

    “他都告诉你了？”

    “都了。”

    一问一答，非常冷漠官方。

    “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杨姝看向窗外，她想起了那天刘察讲述的故事，眼底又开始有了湿润，“都过去了，人都没了，谈感想没意义。”

    杨诗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杨姝，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上，我确实做得不对。”

    杨姝身子一顿，她没想到杨诗云会这样的话。

    印象里自从杨姝成年之后，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母亲也从未过任何缓和的话语。

    这是第一次。

    “我想过告诉你，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杨诗云。

    “没找到机会？”杨姝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这么多年，一次机会都没有？”

    对于杨姝的质疑，杨诗云表现得很镇定：“我承认，也确实是我不想，是因为我始终无法原谅你父亲。”

    杨姝没回。

    “从你出生开始，你父亲就基本没回过家，每次回来一次，身上都会有女人的痕迹。”

    时隔这么多年，杨诗云再次讲起来，语气里仍旧是有埋怨。

    听到那句女人的痕迹，杨姝想起了林云市医院里，冯华躺在病床上对自己讲述父亲的样子。

    她知道作为女人，母亲当年的反应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看到杨姝表情有了缓和，杨诗云又接着：“我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能原谅我。”

    许久，杨姝终于端起那杯杨诗云倒的茶，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是好茶。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杨姝，“人死不能复生，这些没有用。”

    “那就不这件事了，”杨诗云见好就收，拿出两本文件夹推到杨姝面前，“旅游的事情。”

    “旅游？”

    “对，上次跟高总一起吃饭时好的。”

    “不去。”

    “杨姝，”杨诗云又恢复了命令的语气，“看看哪个好，我让秘书订机票。”

    杨姝心里那股气刚因为杨诗云的道歉压下去，此时又被挑起了。

    她压着火：“我了，不去。”

    杨诗云往椅背上靠过去，看了杨姝一会儿，终于开口：“是因为那个叫陈劲的人？”

    听到陈劲的名字，杨姝猛然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杨诗云：“你查我？”

    “还用我查吗？”杨诗云回，“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拉你进房间，你注意点儿影响行吗？”

    呵，杨姝嗤笑一声：“杨总，希望你明白，我是个成年人，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他是个警察吧，我看他的资料了，年轻有为，相貌不错，只是工作地方太偏远，难道你要跟他异地恋么，再了，他配不上你。”杨诗云像是讲述着很普通的话似的，“跟他断了。”

    “？？”杨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现在她跟陈劲不是情侣关系，就算是，那也不是杨诗云一句断了她就应该乖乖听话的。

    杨姝嗤笑一声：“杨总，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找人查过他了，信息很不好找，但是名下有辆好车，据在林云也有套房子，凭基层警察的工资是买不来的，这样的人肯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

    杨姝已经听到目瞪口呆了。

    杨诗云依然很冷静：“高宇文很好，高氏企业蒸蒸日上，跟你门当户对，趁着这次热搜，正好把联姻的事情定下来。”

    听了这句话，杨姝定在原地，一种预感袭上心头。

    “是你安排的。”语气极其冷静，带着苦笑。

    母女二人对面而坐，空气里飘着茶香，可两个人的眼神里却波涛汹涌。

    片刻，杨诗云开口：“这是为你好。”

    杨姝终于控制不住了。

    为她好，她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

    自己的流言蜚语居然是自己母亲参与策划的，杨姝看着妆容精致的母亲，觉得她太陌生了，陌生到让杨姝觉得可怕。

    她起身，准备离开：“看来我今天决定来就是个错误。”

    杨姝离开之后很久，杨诗云盯着紧闭的房门，仍旧是久久不能平息。

    她还记得在看到陈劲是警察时的心情，她的丈夫是警察，她知道做警察的妻子需要付出的代价。

    丈夫的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更别像陈劲这样工作在最前线的基层警察。

    出于一个母亲的保护欲，她无法容忍。

    不知过了多久，杨诗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自嘲地笑了。

    警察、云南，似乎一切都是个轮回。

    出了茶馆，杨姝给高宇文了电话，秘书仍然他在开会，接不了电话。

    她开微博，还没点进热搜，就看到有很多私信提醒。

    全都是力挺警察哥哥的话语，杨姝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退回主页，这才看到自己又多了个热搜。

    #美女记者杨姝被帅气警察拉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