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根铁柱 可怜的富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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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听雪如何会不认得樊致远, 哪怕这人化成灰,她都不会忘。更别,对方如今只是年轻了。

    他年轻了, 眉宇间的郁郁不得志与暴戾消失不见,还未上京科举考试的他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江姐,那日在书斋我还未好好谢过你。”罢,樊致远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江听雪脸色煞白如纸, 在对方拱手时不由退后两步, “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开!”

    在极度惊恐中, 声音被拉尖,显得有几分刺耳。

    江听雪又惊又怒。

    她所有的噩梦都来源于这人, 倘若不是他,她何置于抛弃江家跟他上京!

    如若樊致远有真才实学、能让她当上官夫人那便算了, 但他压根就是一绣花枕头。

    江听雪怨, 怨他蛊惑了她,同时又怕。因为自落榜后, 她被对方不顺心时拳脚踢是常有的事。

    刻入骨子里的恐惧, 让她此时再见樊致远, 几乎要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樊致远愣住, 抬头量她, 眼里敛着惊疑与凝重,“江姐,你不认得我了?在下姓樊,我们在书斋里见过的, 当时你......”

    “你闭嘴,我不认识你!”江听雪高声道。

    如今他们还在街上,且位于主干道,周围行人不少。

    江听雪这一喊,四周的人纷纷扭头,明显可见,有些行人步子都慢了许多。

    无论是哪个朝代的百姓,都最喜热闹了,如今街上好似要有热闹看,当然是赶紧围观。

    颜茵站在江听雪身旁,不明所以的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这位江家的二姐,真的越来越奇奇怪怪了。

    他他认识她,她又她不认识他。所以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颜茵感觉要被绕晕了。

    在众人的围观下,樊致远再次拱手,“江姐,你是不是对在下有误解,不妨请明言。”

    松山县的秀才不多,恰好樊致远便是其中的一个,街上有不少人认识他。

    一边是为不少人代写过书信的秀才子,另一边是扮出众、但十分脸生的富家千金。

    遂有旁观的百姓道:“这位姑娘,樊秀才是个有礼,你可是对他有何误会?”

    “对啊姑娘,莫要气话。”

    还有人嬉笑道,“樊秀才,莫不是你做了什么让人家姑娘羞赧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认。”

    樊致远脸上泛难,他正要开口,却见这时江听雪拉了旁边那位身姿极为出众的姑娘转身就走。

    赫然是不想再理会他。

    樊致远身子微微一僵,眼里的神色变过一轮。

    松山县内最好的食馆首饰铺子,以及当铺都集中在这条主街。

    街上的一幕,被旁边茶馆二楼包厢里的年轻男人尽收眼底。

    男人修长的指尖在茶桌上轻敲两下,若有所思。

    松山县就这一带较为热闹,贺沉绛昨日听她们要出来逛,便不意外今日会见着江听雪与颜茵。

    但刚刚那一出,确实让贺沉绛没想到。

    江听雪,与一个秀才书生?

    如果,先前贺沉绛对江和畅的辞存疑,那么现在他信了。

    书生的惊讶是真真切切的惊讶,江听雪的恐惧与厌恶也绝做不得假。

    贺沉绛吩咐,“让人去查查那个秀才。”

    柴阳点头应声。

    贺沉绛抬手将包厢内的窗户掩上了些,眸色暗沉。

    从根本利益出发,像他这样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如果江听雪......

    *

    被江听雪拉着一路疾驰,颜茵懵懵的。

    直到拐出主街,看着越走越偏僻,颜茵忍不住声,“妹妹,咱们要去哪儿?”

    江听雪骤然回神,她面上残余着惊人的苍白,这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姐姐,我感觉不大舒服,咱们要不回府吧。”

    在出府前,江听雪做了详尽的计划。

    首先要去新开的首饰铺扫货,然后再去八珍楼吃最贵的招牌菜,等饭罢,再去布庄挑几匹上好的衣料子。

    至于这结账,当然是姐姐来,左右她不缺银子。

    但偶遇樊致远后,江听雪完全没心思继续逛了,如今她只想尽快回到府中,关好屋门谁也不让进来。

    她得好好冷静,仔细想后面的路该如何走。

    听江听雪要回府,颜茵欢喜同意。

    她本就兴致缺缺,况且先前被马鞍磨破的大腿侧还有些疼,不大想走路。

    遂,一行人原路返回。

    来也巧,在江府门口,她们遇到了江鸿鹄。不过不同的是,她们是回来,江鸿鹄是正要出府。

    江鸿鹄一看见她们,眸光骤亮,他摸出自己的玉扇子摇啊摇,“两位妹妹这是从哪儿回来?”

    他虽是次子,但今年及冠,年岁比两人都要长些。

    颜茵盯着江鸿鹄的扇子,实在不懂在这逐渐转凉的天,为何还要用到扇子。

    江听雪脸色依旧难看。

    江鸿鹄摇扇的动作一顿,终于发现江听雪不对劲了,“二妹妹,你为何如此神情?活脱脱被负心汉伤害了一般。”

    江鸿鹄向来是嘴上没门把的,吃喝玩乐,啥正事也不干。

    “你给我把脏嘴闭上,刚刚吃过粪是吧,张嘴就这么熏人。”江听雪目光一缩,下意识骂回去。

    上一世住在京城胡同巷里,江听雪每日听的最多的,莫过于邻里妇人间吵架,什么脏字眼都用,反正能把对方骂得哑口无言就对了。

    听多了,后来江听雪也会了。

    “啪哒。”

    江鸿鹄手上的扇子掉地上了。

    他嘴巴微张,难以想象的看着江听雪,这真是他那个性子含蓄的妹妹?

    她、她怎会出那般的话。

    颜茵也惊讶,不过惊讶完,她觉得江听雪得对。

    败坏女儿家的名声确实该骂,至于骂得难不难听,这是另一回事。

    江听雪骂完猛地回神,眼里的懊恼一掠而过,当即也不管颜茵与江鸿鹄,快步入府,拐过长廊,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见江听雪回,颜茵也回去。

    江鸿鹄喊:“大妹妹!”

    颜茵不理会他。

    *

    临街茶馆,二楼包厢。

    “......让他们做好准备,十日之内,我必到横县。”贺沉绛对着二扮的岳山吩咐。

    后者应声。

    来到松山县实属无奈,从一开始,贺沉绛要去的本就是扬州旁的横县。

    不是横县有多繁华,多山清水秀值得游玩。而且李福寿告诉他,那里有一块特别的花圃田。

    里面种着那些让人成瘾、让人疯癫的“仙草”。

    贺沉绛必须去看一看。

    有人敲响包厢的门,敲门声三轻一重,一共四声。

    贺沉绛看向岳山,“你先回吧。”

    岳山:“是。”

    包厢的门推开,岳山出去,外面的柴阳进来。

    两人的身影迅速交错后,包厢门再次关上。二楼长廊处静悄悄的,无一人所觉。

    柴阳:“爷,那个秀才的背景查出来了。”

    贺沉绛并不意外他速度如此快。

    松山县就丁点大,这里的秀才定是响当当的人物,随便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要是这都查不清楚,柴阳干脆自个收拾包袱回京城算了。

    贺沉绛:“吧。”

    柴阳将查到的一切娓娓道来,“樊致远,年二十,松山县本地人,七岁丧父,家贫,家中唯有寡母一人。三年前,樊致远成为秀才......”

    当然,除去这些表面信息以外,柴阳还查到了其他。比如这位樊秀才以前与江二姐见过两面。

    第一面在寺庙里,江听雪用于求福的红带子被吹跑,樊秀才帮她追回。

    第二面在书斋里,樊秀才帮江听雪选话本,而江听雪为他画了一些绣图样式给秀才母亲。

    两人很是投缘,多聊了几句。

    柴阳将这事一一告之,在他看来,这樊致远跟普通的秀才没两样。

    贺沉绛听闻,眉头微拧,“确定他们只是见过两面?”

    柴阳:“属下确定!”

    这四字铿锵有力,回答得掷地有声。

    贺沉绛转动手里的翠绿扳指,若有所思。

    他们只见过的两次,如若中间无变故,江听雪的态度绝不会如此抗拒。

    所以这变故到底是什么?

    落水,然后......知晓了未来之事么?

    柴阳疑惑,“爷,这樊秀才有问题?”

    贺沉绛敛神,“没问题,暂且不用管他。”

    “爷,还有一事。”柴阳沉声,“您上次吩咐京城的人查颜家,方才消息来了,我顺带给您梢上来。”

    罢,柴阳从怀里拿出一花生米大的黑丸,从外观看,这像是某种药材。

    柴阳将东西递过,贺沉绛随手将其放入面前的茶壶中。

    约莫一刻钟后,只见投入茶壶的“药材”神奇的膨胀变大,最后竟成了一张被叠起来的纸。

    贺沉绛手一伸,将茶壶里的东西取出。

    纸张材质奇特,湿水不易破,上面的字亦没有随着被水浸泡而晕开墨。

    贺沉绛将纸张展开,这纸上的字极,若不是眼力好,还真不一定能瞧清楚。

    看着那上面的一行行字,贺沉绛眉梢微扬。

    颜家的情况,倒是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水深火热。

    颜修德被关在了大理寺,其子颜游风不久后亦因贪污受贿之罪被捕。

    按理,宗族应该会同气连枝,一共荣辱。颜大房有难,二房三房应该竭力帮助。

    也确实,一开始二房确实出力了,但随着颜家的三房进宫,向他那位三哥提交了一本账本,二房立刻消停,偃旗息鼓。

    那是一本印有颜修德私印的账本,其内详尽记录了一笔笔从军饷来的收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只道颜修德贪污军饷,因此入了大理寺。

    不过联系起前段时间他三哥失败的求亲,贺沉绛觉得颜家大房可能被摆了一道。

    至于被设计的原因有很多,但也不在乎是,权。

    颜修德有一子二女,长子颜游风,长女颜矜,以及幺女颜茵。

    长女颜矜已出嫁,嫁至洛阳赵家,夫妻琴瑟和鸣,育有一子。

    幺女颜茵年十六,艳冠京城,大半个月前下落不明。

    贺沉绛眸光一滞。

    艳冠京城,下落不明?

    这两个词联系起来可不是什么好意思。

    沉吟片刻,贺沉绛扭头看向柴阳,“你可听颜家长房那位二千金之名?”

    柴阳正色,“当然。”

    不是他八卦,而是对方声明太盛,估计也就像爷这种经常有事离京、且对女色全然不上心的人才会不清楚。

    柴阳继续道:“传闻颜总督幺女秋水为神玉作骨,芙蓉如面柳似眉,有仙人之姿,牡丹之魄,见过者无一不为其倾心。”

    贺沉绛看他的认真,不由问:“你见过她?”

    柴阳:“......不曾。”

    贺沉绛嘴角抽了抽,“既然不曾,何必如此言辞凿凿。依我看,这不过是世人为了恭维颜修德而吹捧他的千金,故而夸大其词罢了。”

    而这话时,贺沉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又纯又魅的精致脸蛋。

    那才是天生的姝丽秾艳,尤其是那双眼角染着薄红的狐狸眸子,看人时魅得深情,却偏生清泉似的干净,叫人一眼能看到底。

    贺沉绛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牡丹之魄,艳冠京城。

    她没传出美名,只因家境平平,吸引不了追求噱头的文人墨客。

    不过一转念,贺沉绛想起“下落不明”四字。

    贺沉绛:“柴阳,如果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家中遭逢巨变、父兄接连入狱后,你会去哪儿?”

    柴阳沉默,仔细思考后回答:“如若是我,倘若我还能自由行动,我一定会去洛阳!”

    颜家的长女嫁了洛阳赵家,京城与洛阳相隔一段距离,是个好的避风处。

    顿了顿,柴阳继续道:“只是,她怕是走不出京城。”

    父兄倒台,没了庇护的富贵花会任人采撷。

    大家都是男人,贺沉绛当然明白柴阳话中之意,“颜修德此人忠直,是个栋梁,可惜平时不够谨慎,也可惜他女儿了......”

    柴阳心里暗自点头。

    这两年殿下在朝中的势头越来越猛,三皇子最近知晓了殿下身份,当然是坐立难安,不然也不会有颜修德这一出杀鸡儆猴,以此逼迫其他朝臣站队。

    贺沉绛吩咐道:“让大理寺的人多加照拂颜修德,在我回京前,别让人到阎王殿报到。至于颜游风不用管,有人自会给他脱困。”

    颜修德是可用的,如若就此没了,实属大宁的遗憾。

    柴阳一顿。

    颜游风不用管?

    但随即想起京中某位横行霸道、曾当街放出豪言要当颜夫人的郡主,当即了然。

    好吧,那位一条赤鞭抽遍京中纨绔的将军府郡主,确实会千方百计地不让心上人受苦。

    柴阳抬眸,又问,“爷,那颜修德的幺女......”

    贺沉绛面无表情,眸光淡淡,“距离她下落不明,时间已过去大半个月,她如今多半是在某些藏污纳垢的人的帐中,你我能怎么办?”

    柴阳了然。

    爷的意思,那就是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