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只毛绒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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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安娜诧异,?懵逼,还有点圆。

    之所以圆而不方,是因为她被裹在防水布里,?跟身处滚筒洗衣机似的,随着风滚了不知道几圈。帐篷的支架硬邦邦地戳着她的脑袋和屁股,?她必须努力地弓起脊背,收紧爪子,?才能把丹朋友牢牢护在怀里。

    纳尔森的帐篷想必也难逃一劫,?因为乔安娜刚停下翻滚,?就听见外面一阵踩着水的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纳尔森焦急的呼唤。

    防水布被扯动着,拉链从外面被拉开,?一张滴着水的脸跟手电筒的光一起探进来。

    见到丹安安稳稳地躺在乔安娜怀里,?纳尔森有些诧异,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大口喘着气,等乔安娜主动让到一边,?便伸出手,把丹捞了出去,抱在怀里,?“吓到了吧?别怕,我在这。”

    丹一点都不害怕,?只是还有点发懵,感觉到有温热的雨水顺着纳尔森的脸流到身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纳尔森的手臂间挣扎着探出头,去找乔安娜。

    发现乔安娜还在,?他安心了,缩回纳尔森怀里,乖巧地玩起了手指头。

    冒着大雨摸黑重新搭帐篷不太现实,纳尔森把两顶帐篷的残骸囫囵塞进车里,用石头压住,一手抱着丹,一手着手电筒,就近找了块突出的岩石,躲到下面避雨。

    乔安娜原本也想跟过去,但考虑到人类对食肉猛兽的本能畏惧,她决定还是不要让纳尔森纤细的神经雪上加霜了,便停在近处的矮树下,背朝风向坐下。

    想也知道能把帐篷吹塌的风猛烈到了什么地步,矮树的枝叶被吹得东倒西歪,挡不住哪怕一丝雨势,被风折断的细枝和落叶并着雨点一齐落下,鞭挞着乔安娜的脊背。

    实话,不疼,甚至没什么感觉。即使被水浸得湿透,根根倒伏贴在身上,皮毛依然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尽职尽责地为主人阻挡着来自外界的侵袭。

    就是对体力的消耗有些大——雨水会源源不断带走身上的热量,为了维持体温,机体必须持续消耗储备的能量发热,淋一夜雨跟跑半夜马拉松差不多。她白天时才刚饱餐过一顿,现在就又有些饿了。

    再看看岩石下避雨的两个人类,处境同样好不到哪去。

    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皱巴巴地黏在身上,失去了应有的保暖效果。而雨下得实在太大,环境潮湿,没条件生火取暖,他们只能靠自己的体温把衣服烘干。

    唯一的好消息是,热带气候的气温一向居高不下,即使下着雨也有二十多度,属于有点凉但冻不死人的范畴。况且下着大雨,动物们全都找地方躲雨去了,不需要担心会遭到袭击。

    两人一花豹分为两拨阵营,各自为政,分头躲雨——当然,乔安娜名义上是在躲雨,实际上是为了待在尽可能近的地方安抚丹,免得朋友又跑出来陪着她一起淋雨。

    她倒是毫无怨言,相比之下,她更担心丹会感冒。

    ……或者更糟糕一些,纳尔森和丹一块感冒。

    乔安娜这么想着,视线不受控制地频频往两个人的方向瞟,观察着他们的状态,留心是否有着凉的征兆。

    纳尔森注意到她的注视,思考一阵,结合双方的处境对比,顺利地……误解了她的意图。

    他看看乔安娜,又看看怀里着哈欠犯困的朋友,纠结地拧起眉毛,像是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人生难题。

    也许是白天的实验让他觉得乔安娜并非全然野蛮未开化的野兽,亦或者是共患难的处境淡化了距离感,不论如何,他最终叹了口气,:“你想进来是吗?来吧。”

    雨声风声太大,乔安娜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立起脖子,左右张望一圈,再望向纳尔森,两只耳朵也跟着转过去,肢体语言很明确:啊?你在跟我话吗?

    纳尔森见惯了这只母豹人性化的神态表情,如今已不会太惊讶了。

    他没答话,只是抱着丹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

    乔安娜没什么人类和野兽就该保持距离的执念,纳尔森都刻意给她让位了,她也不会再端着架子委屈自己,立刻站起身,低头钻到岩石下面。

    她完完全全成了一只落汤豹,毛里渍满了水,不住往下流着。她还没来得及坐下,脚边就迅速积起了一滩水。

    纳尔森猛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皮毛被水湿时,动物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抖抖身子,利用离心力把毛上的水甩出去。因为水量是总体守恒的,它们抖毛的过程,实质上是让‘自己身上有水’转变为‘除了自己身上周围哪都有水’。

    岩石下只有巴掌大一块地,不足够他躲开母豹抖毛时辐散出来的水珠,如果对方确实算这么干,那他和丹肯定都得遭殃。

    ——而母豹怎么可能不抖毛呢?就跟鼻子痒了会喷嚏一样,身上湿了会抖毛,是动物们再自然不过的条件反射。

    纳尔森不多犹豫,飞快转过身,把丹往怀里护得更紧,算牺牲背后的衣服迎接即将到来的水势冲击。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倍感奇怪,迟疑着扭回头来查看情况。只见母豹曲着后腿坐在地上,任由雨水顺着身子往下流,淡然自如,毫不在意。

    这场面实在有违纳尔森的现有认知,以至于他忍不住问出了声:“你不抖抖水吗?”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母豹重新站起来,在他转身躲避之前,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坐下了。

    还顺带掀了掀眼皮,瞥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对他的大惊怪的嫌弃和鄙夷。

    大概又在腹诽‘愚蠢的人类’了吧。

    一天之内被一只花豹鄙视几次,也是没谁了。

    纳尔森起初有些郁闷,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有趣,不由得笑起来。

    他隐约有种直觉,相比起‘兽孩’丹,这只养育过丹的母花豹才是更具有研究价值的、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瑰宝。

    日出时,天终于放晴了。

    乔安娜跟着纳尔森一块去检查前一夜的扎营地,发现帐篷会塌,并不是因为纳尔森搭得不够牢固。

    人类是相当会投机取巧的种族,一切发明都是为了更好地偷懒,宿营帐篷组装的步骤来来回回就那样,只要不是四体不勤的傻子,都能依葫芦画瓢顺利完工。

    纳尔森照着明搭好了帐篷,周围挖了防水沟,也用楔子把帐篷的四角牢牢固定在了地上。一切工序都很到位,除了……他一开始就选了个错误的扎营地址。

    他们的营地正对着风口,拔地而起的帐篷如同海上的两片风帆,兜住了大部分的风,支架和楔子不得不承担起不该有的巨大压力。

    帐篷能挺到半夜才塌,已经是个奇迹了。

    乔安娜还在汲取教训深刻反思,纳尔森却没耐心在这种细节上浪费太多时间,匆匆忙忙前往车边。

    他拉开车门,提起堆在后座上的防水布,被防水布上积攒了一夜的雨水泼湿一身也不多在意,专心致志地摸索、翻找着。

    过了好一会,他总算从一片狼藉中掏出了自己寻找的目标——他的笔记本电脑。

    乔安娜是看过纳尔森的电脑的,知道电脑里保存了许多资料,是纳尔森毕生的汗水和智慧结晶也不为过。

    纳尔森的急迫不难理解:电子产品既万能又脆弱。保存良好时,数据可以永恒留存;可只要电路沾上哪怕一点水,再珍贵的文件都是昙花一现。

    乔安娜边用尾巴逗着丹朋友,边以眼角余光观察纳尔森。

    纳尔森的表情变化相当精彩。

    先是紧张——他不清楚电脑究竟有没有进水;

    再是沮丧和失望——开机键按下去毫无反应;

    接着是意料之外的欣喜——多次尝试开机之后,屏幕亮了起来;

    然后是大惊失色——屏幕显示卡在开机界面,闪了闪,又黑屏了;

    最后是拥有希望又失去希望而生的绝望——不论他如何拆开后盖、插拔电池、重新开机,尝试都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波浪;并且他想起,电脑进水这种故障,不在保修范围内。

    短短几分钟内,纳尔森独自一人生动诠释了何谓生活就是起起落落落落。

    除了当动物行为学博士,他应该还能尝试进军好莱坞。乔安娜想。

    总之,纳尔森的心肝大宝贝电脑是没救了。他还没来得及为它默哀三秒,记起自己还有个宝贝,埋头又是一阵翻找,找出了摄像机,结果发现,摄像机也被水泡坏了。

    他的人还活着,但他的心已经死了。

    纳尔森头上笼罩着无形的乌云,消沉若有实质,光是这么看着,乔安娜都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怜悯来。

    她想了一阵,她刚变成花豹的那一年,几次被生活处处为难、濒临崩溃之时,让她重燃希望的都是几个孩子——被纯真而信赖的眼神望着时,责任感和使命感会自发推动人向前走,这就是母爱的力量根源。

    当然,父爱也一样。

    乔安娜决定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的人类养子。她把丹喊过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聪明的朋友会意地点点头,迈着短腿跑过去,拽了拽纳尔森的衣服,在纳尔森低下头后摸摸肚子,可怜巴巴道:“纳尔森,我饿啦!”

    这话倒是得格外清晰流利,不愧是吃货本质。

    纳尔森难过归难过,总不可能因心情不好放着丹饿肚子。

    他摸摸身旁希冀的脑袋,再度拉起了帐篷的防水布。

    半分钟后,他从帐篷里扯出了装着干粮的袋子。

    ……不,不管怎么看,那都不再是‘干’粮了,压缩过的面饼一个个吸饱了水,胀大了足足两圈不止,在挤压下变成一团恶心的絮状物。

    纳尔森怔了两秒,木着脸把这袋东西又原样塞了回去,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乔安娜也沉默了。

    她之前只是单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一切,觉得纳尔森很可怜,出于人道主义象征性地同情一下,没有任何伸出援手的想法;现如今,她实在是没法再置身事外了。

    ——才在野外过了一夜,纳尔森就能惨到这种地步,要是他继续穷困潦倒,继续万事靠自己,他也许连独自活下去都很困难,更别还要额外照顾一个丹朋友了。

    虽造成现在这捉襟见肘的局面,大部分原因都归咎于昨夜那场暴雨,等回到文明社会,纳尔森再惨也不至于饭都吃不上。但为了丹的生活质量着想,乔安娜觉得,抚养费该给还是得给。

    本来嘛,她只是一只生活在草原上的花豹,除了遍地乱跑的疣猪角马黑斑羚,掏不出其他有价值的物品支付‘抚养费’。

    可丹并不是孤身一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他当时乘着一架私家飞机,乔安娜捡到他时,还顺带搜罗了殉难乘客的财物。

    将那些值钱的玩意包带走时,乔安娜自娱自乐地想着‘不定哪天有用呢’,实际上却没抱多少希望——她一只花豹还能用金块去跟人类换肉不成?

    谁曾想一年多后,它们真的派上了用场。

    等一大一两个人简单用纳尔森随身带着用来哄丹的有独立包装的零食填饱肚子,乔安娜紧走几步,身子一横,挡住了纳尔森前往越野车驾驶座的路。

    因前一夜一起避雨的经历,纳尔森不再动辄怀疑她动机不纯,只是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乔安娜朝一个方向走出一段路,又停下来,扭过头看纳尔森。

    她的暗示意味显而易见,不需要丹从中充当翻译,纳尔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乔安娜的回答是把头扭回去,继续往前走。

    她在前面带路,纳尔森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走走停停,一走就是大半个上午。

    时间耗得太久了,纳尔森最初的期待渐渐冷却下来,逐步转化为迟疑,又变成迷惑。

    他认为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也许这只母豹不是想带他去哪,而只是算离开他们,自行去寻找猎物?

    纳尔森的态度在信与不信之间动摇着,再跟了一段路,还不见结果,便踩住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他刚遭了一场天灾,设备报废,衣物潮湿,储备食物也所剩无几。不管怎么想,当务之急都是加紧折返回据点,整顿行装调整状态,再给丹喂点感冒药。

    考虑到距离据点还有一段车程,为防午后再下雨,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纳尔森一手搭在车窗上,张了张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住仍在前面带路的身影,跟对方道个别,再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直觉让他这么做,可理智告诉他没必要。

    这边还在犹豫,另一边的乔安娜先一步注意到了车子的停留,知道司机大概是跟得没耐心了,想道回府。

    她回头冲丹叫了一声。

    翻译官尽职尽责地把她的话转达给纳尔森:“妈妈让我们在这等。”

    纳尔森第一次听到一只动物的话——虽然是通过丹的嘴巴转述的——又惊讶又新奇,正想发问,车前的花豹突然加速跑了起来,拐几个弯,一头扎进茂密的长草丛。

    纳尔森对着她消失的位置发了会呆,讷讷问:“……她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丹毕竟曾跟着乔安娜生活了将近一年,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答得很自然,“妈妈等,我们就等,她会回来的。”

    纳尔森又追问了几句,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你是怎么理解她的意思的?”、“动物也有人类的单词和语法之分吗?”、“疑问句和肯定句如何区分?”……等等。可惜大部分问题对尚且年幼的朋友而言都过于深奥了,丹只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就好像理解不了花豹叫声含义的他才是个异类。

    无奈,他只得放弃,瘫坐在车座上,跟着丹一起等离开的母豹回来。

    过了也许有一万年那么久,长草丛一阵抖动,一颗斑斓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

    纳尔森“腾”一下坐直了,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

    久等之后迎来的曙光是最让人难耐的,他激动万分,甚至直接叫出了声:“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黄底黑斑的身影,随着距离拉近,他注意到,对方嘴里咬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破布。

    母豹在他的注视下慢吞吞走到了车前,张开嘴,伴随着零碎的“哗啦”声响,有大大的物件从那团破布中间滑出来,在阳光下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

    那是贵金属或宝石所特有的色泽。

    纳尔森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  关于收集殉难者遗物这段,伏笔埋得有些久,可爱们可能都不记得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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