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真相 “放了他们!”
“清丫头,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离开的那次吗?”
“嗯。”虞几清眼眸渐暗,那会她缠了父亲询问三叔的去向许久。
“那时你母亲病重,谷中上下无人能医, 就连大哥他也没办法。”
对于母亲的记忆, 虞几清一片模糊, 她只知道从她出生起, 母亲就病重,一直闭门不出, 父亲也不让她靠近母亲的居所。
母亲她在三叔离开后不久就病逝了。
“我们商量许久,最终决定去寻羽民不死族。大哥因谷中事务缠身, 我一人便启程了。”
他低头苦笑, “羽民本就踪迹难寻, 其中不死族更是避世不出,我寻了许久未果, 后来得到了大哥传来你母亲病逝的消息, 便算折返。”
“此行正好途径三界之口,我前往泽明学宫拜访,正巧遇上了他们。”
“谁?”
“起来都算是当年的同窗。他们要去天外天, 那时我年轻莽撞, 对于那处也极是好奇,便答应为他们守阵眼, 想要一窥究竟。”
“天外天。”他声音一顿,一道激颤仿佛穿透灵魂。
“就算没能踏入那处,可撕开虚空后传入的余波也同样让人感到……恐惧。”
“我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早已是同辈佼佼,可在那份力量面前,却形如蝼蚁。”
他声音颤抖:“只是从那里蔓延出的余波, 就差点将我撕碎。我不知自己被卷到了何处,但醒来时却身处一个山寨中。”
“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人,也就是沫沫的……母亲。”
虞几清的呼吸稍一停滞。
“最初我并不知晓那里便是不死族的领地,直到沫沫出生以后,我准备带着她们回药王谷,才得知真相。”
“我与大哥传了信,大哥让我只管回来便是。那日我满心欢喜,准备带着妻女一同回药王谷,但是……”
男人抬手,将皮肤上异样的纹路给她瞧。
“这是?”
“是因天外天守阵时留下的。”他低头,“最初我只以为是普通的伤痕,因为有不死族血液抑制,那几年都并未发生过异样。”
“但是那天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变化,越来越像我在虚空破碎时,窥见的天外天中的……怪物。”
他面色痛苦,“我无法控制,只能留下那封信离开山寨。因为不死族每年都会举族搬迁,为了他日能够再遇,我便在信上提到了泽明学宫。”
虞几清垂目,几年后学宫关闭,又经十年才再度开启,父亲怕是也知道那封信的存在,所以才会让她去学宫寻沫沫。
“从那以后我半梦半醒,身体中那只怪物一直在吞噬着我的血肉,有时候,我又会变成它……”
“我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寻到了药王谷。最初只是想要让大哥带回她们,此生也算无憾。”
“我本以为最后我会死。”
男人沉默了一会。
虞几清目光闪动:“但是父亲将你救回,关在了这里对吗?”
他点头。
“那时我回药王谷,身体已经异化,大哥他只能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因为它会发狂,所以大哥只能将我关在这里。”
“变成这副模样,我本就再无苟活的念头,但大哥他缚住了我的手脚。”
“就算不死族的血液也无法驱逐怪物,我劝过大哥,大哥最初与从前并无区别,只是偶尔回来这里与我话。我将那些年所遇尽数告知,不想……大哥盯上了沫沫。”
“大哥苦寻数年,找到了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子,但必须有人作为承载之物。”
虞几清忽然沉默了。
三叔的秉性她自然知道,他不会愿意无辜之人为自己承受这份无妄之灾。
虽然不明白天外天,还有怪物到底有多邪门,但想必不会好受。父亲耗费那么多年心血也只是让三叔吊着一口气而已……
“几年后,沫沫的娘亲与我传了最后一封绝笔信。”
虞几清倏地抬眸:“绝笔信?”
沫沫的娘亲不是不死族的人吗……?
男人颓然:“是我害了她。”
“就算是不死族也无法抵挡怪物,我们一起生活数年,那怪物也影响到了她。”
“那封信被大哥率先拿去,他从只言片语中寻到了端倪。她本是好意想叫我不要担心沫沫的安慰。”
虞几清背后发凉。
就算没有明讲,她也猜出了事情的究竟。
父亲是个多精明的人,她最是清楚。只怕信上提起了沫沫的近况,以及健康长大并未受到影响的事。
所以父亲才将念头在了沫沫的头上。
可将怪物引到沫沫身上,终归和轻微的接触影响不同,父亲不会不知道最坏的结果。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乞求:“清丫头,这些年我求死不得,只有你寻到了这。只要我死了,大哥他就不会对沫沫下手了,所以……”
“杀了我!”
虞几清目光闪动,她的手轻按剑柄,内心满是挣扎。
三叔对她来是至关重要的亲人,从母亲病重,父亲对她的态度也是极为冷淡。所有的温情都是从三叔这里所得。
可沫沫她……
学宫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心中所求的模样,只有在沫沫,在学宫所有人面前,她才能感受到轻松与自在。
真的……好难……
汗水浸透了她的一眼,虞几清声音哑了几分:“三叔,没有两全的办法吗?”
“我、我不知道……”
男人轻声道:“清丫头,我本该十多年前就死的……”
虞几清握紧剑柄,剑身已抽出一寸,在灯火的照耀下折射出一丝寒光。
她眼睫轻颤,连带着握剑的手也有了几分颤抖。
沫沫不仅是亲人,更是伙伴。苏洛洛他们正在谷中,随时面临危险。
杀了三叔,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
剑身刮擦剑鞘的声音如同石子割裂般在山洞中回荡。
男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虞几清心下一横,倏地起身,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可是下一秒。
男人的神情突然变了,周围的空气凝固。
他疾声:“退开……”
还未等虞几清反应过来,只见男人的身躯陡然变大,皮肤上生出一根根的触角,数尺的尖牙猛然而出,他的眼睛也被一片赤红所替代。
男人张了张口,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嚎叫。
三叔变成了……怪物。
所幸因为锁链束缚着手脚,三叔并没能伤到她。
眼看对方似乎因为她的出现变得越来越狂躁,因为挣扎的幅度太大,洞顶隐隐落下碎石砸落在地。
虞几清瞬间清醒过来,她持剑缓步而退,想要先离开此地再做算,谁知背后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她蓦然回头。
“父、父亲……”
-
最后是谷主控制住了发狂的三叔,各种异样逐渐退下。
三叔也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如今已疲惫不堪。
虞几清想要上前,却一把被父亲推了出来。
他冷飕飕地瞪了她一眼:“你胆子倒是大了!”
虞几清没有吭声,只是低着脑袋站在洞口。
他的女儿,什么脾性他再清楚不过。男人幽幽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
可还不等他将话完。
“父亲,你不能动沫沫!”
谷主的声音稍一停滞,他似乎从未想到她会这般忤逆自己。
她自就畏惧,敬怕父亲,对于父亲的安排,无论是否喜欢,她都会去做。
可今日……不行!
男人的嗓音压低了几分:“清儿,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少女倔强道:“清儿明白。”
“父亲曾教导清儿,坚守道义,爱人如己。父亲听从三叔的话,不对无辜百姓动手,可沫沫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她一字一句道,“父亲所举是否有违昔日教诲。”
谷主勃然大怒:“若非那个姑娘,你三叔他不可能那么快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父亲就偷偷在谷中传言,沫沫的出生是药王谷多年前就计划好的,给这种卑劣的手段冠上堂而皇之的理由吗?!”
谷主的面色突然变得煞白。
瞧清父亲的神情,虞几清霎时就明白。原来她的猜测都是真的。
怪不得,一个没有根据的传言能在谷中盛行多年;怪不得父亲对于谷中弟子的言行要求极为严苛,不可能从未听到过这类话,却不曾加以解释。
原来真的……是他。
为了名正言顺地带回沫沫,并将其牺牲!
男人旋即恢复平日的模样:“我做此事不过是为了救人。”
虞几清面色平静,开口道:“自,父亲就告诉我药王谷弟子所行之事就是为了救济天下百姓。”
神情一松,男人以为此事终于有了回旋余地。
可谁知,她又道:“可从来没有教过清儿为救人就能牺牲无辜之人的道理!”
“父亲所行之事,恕清儿不能苟同!”
“你就是这般与父亲作对的吗?”
“是父亲与道而对。”虞几清退了几步,“还望父亲放了沫沫。”
谷主盯了她一会,收敛怒容。
“清儿,你可知我为何会知道你在这?”
虞几清闻言,倏地抬头。
“你……”
-
“别乱动!”
苏洛洛一脚踹开旁边的凌云志,回头瞪了他一眼。
虽然二人都被灵锁所困,腾在半空,渐渐朝着中心的毒阵靠近,但凌云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笑嘻嘻道:“这儿风景不错,能在这里交代,也算不枉人生。”
一提到此事苏洛洛便来气,他们三人今夜分头行动,本相安无事,结果她一扭头就遇上了凌云志。
这倒也罢,谁知他弄出的动静还将谷主引了过来。
既然被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两人只要安静做个俘虏的本分,等待救援。可凌云志却突然对着那老贼喊了一声“虞几清去了后山”。
那人直接将他们丢在这里就走了。
与裴恣约定会面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而且他探查之地偏僻,一时半会怕是发现不了他们。
苏洛洛想着法子都没挣脱下来,眼看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也就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暗自瞥了一眼凌云志,她翻了个白眼:“想好遗言没?”
“这哪能想的好?”凌云志抬头望着夜晚山林的景象,忽然叹了一声,“还是一个模样。”
苏洛洛回头:“你来过这里?”
凌云志点头:“和我师父来的,很多年了。”
“师父?”
书中凌云志所学皆是他父亲传授,并未有师。
凌云志眼角一弯:“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离开时我的话?”
“你很像一个人,像我师父。”
原来那日是错意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谁能知道他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洛洛问他:“你师父是谁?”
“别人都叫她玄女,但我在师父的书文中寻到了另一个名字——”
“云椤。”
苏洛洛的心猛然跳动。
“可惜我师父去得早,死了许多年。”
究竟是碰巧同名同姓,还是就是同一人。
可原身的年纪比凌云志还要上一岁,又怎么会去做人家的师父……
凌云志眼神明亮:“师父她很厉害,什么都知道,很久以后的事也知道,可惜……”
“我遇见她的时候,师父已经快死了。”
苏洛洛敛眸:“你和几清姐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凌云志一脸兴致全无,他叹了口气,“当年师父带着一身天灵地宝出现,被许多人盯上,就连父亲也是如此……”
“父亲不愿出手相救,我意外听见长辈们之间的交谈,他们准备师父死后,将师父的东西夺走。”
那是他一向敬重的父亲,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后来我就带着师父来了药王谷求医。”
“那时药王谷似乎有许多人来拜访,似乎要争一个什么名头。可是师父病入膏肓,几乎到了半只脚踏入黄泉的地步,药王谷不愿砸了自己的名声,便拒绝为师父医治。”
“那天出来赶我们的人就是……虞几清。”
凌云志低头笑了笑:“那时她还是个丫头,盛气凌人的大姐模样,被许多弟子拥簇着走过来。她只是瞧了眼,就告诉我救不活。”
“师父临终前告诉了我许多事,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制着师父,她的也只是些皮毛。我看着她每透露一句,筋脉便会被割断一处。她让我来学宫,许多事我以后自然会明白的,后来她就化作齑粉被风吹散了。”
想起凌云志在沫沫自报家门时的异样,想起凌云志总是暗戳戳讽刺虞几清她到学宫目的不纯……
“所以……”
他低头:“关于的事情是师父告诉我的。因为那件事我心中有怨,再加上早已得知他们的目的,所以才会出现那种局面。”
“我曾经试过想要将师父告诉我的直接出口,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
“或许是因为天道规则限制,就像当年师父泄露天机,最后连具尸体都没留下。”
他叹了一口气,“可师父告诉我的只到这里了。”
苏洛洛试探:“所以你并非只是普通散修。虞几清过,你会剑。”
或许是触景生情,或许是到了将死地步,凌云志没有隐瞒:“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苏洛洛眼神一暗:“青珏门。”
他嬉笑道:“你比他们都聪明。”
“他们都父亲是名扬天下的剑修,剑心通透,手持君子之剑,至纯至善。曾经我也这么以为……后来师父死了,我就离开了青珏门。”
“一拿起剑,我就会想到那日偷听的对话,还有师父化为齑粉的场景,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突然笑了,意图活跃这沉闷的气氛,“你看就算我没有剑,练其他的也不是照样好好的。”
苏洛洛看着他的模样,却笑不出来。
凌云志佯装无事,瞥开视线去瞧身后毒阵。
他耸了耸鼻尖,提醒道:“我们真要嗝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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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虞几清寻到两人的时候,他们几乎已经快贴到毒阵边缘了。
虞几清见势立马挥出灵力将两人与毒阵隔绝,阻止藤蔓移动。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这些东西都是父亲亲手设下的,她解不开。
谷主跟着虞几清的脚步姗姗来迟。
他面色平淡:“回去吧。”
虞几清倏地拔剑:“父亲,放了他们!”
男人冷笑:“清儿,你这是算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弑杀自己的父亲吗?”
握剑的手忽地抖动,她抿唇:“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
可谷主对待她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因为没有糖吃而闹别扭的孩儿。
就算真的动手又如何,她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寒芒闪动,剑身倏地横在了一根白皙的脖颈前。
细长的血线几乎是瞬息出现。
她目光坚毅,声音哽咽:“父亲,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