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东归去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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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涓想这座虎思斡耳朵城内,可能还住着什么曰曰认得的人吧。

    既然曰曰临行前都没有去见郗杉,那这个人或许对曰曰来很重要。

    这一日,他们的军队离开虎思斡耳朵,雪别台将军的马车走在前面,阿奕噶骑着马走在王世子马车前,而秦涓则被曰曰强行拉上马车,他的马由极布扎骑着抱着松蛮。

    马车上曰曰对秦涓起他的童年是在虎思斡耳朵渡过的。

    “西辽被灭,我父亲伊文从斡难河来到虎思斡耳朵,在这里一住许多年,如果斡难河是我的故乡,那么虎思斡耳朵就是我的家乡。”

    “虎思斡耳朵的天比撒马而干还要蓝,垂河边的牛羊远比其他地方的要肥美,从大阴山上流下的雪水融化后是那样的甘甜……”

    秦涓模糊的想,虎思斡耳朵之于曰曰,也许就像江左之于他。

    无论多少年过去,依然会记得江左的桥春暖、长堤纸鸢、阑珊灯火、还有流淌于诗情画意之中的吴侬软语……

    六岁以前的记忆里没有弯弓,也没见过雄鹰和奔腾的骏马,更别大漠黄沙……

    他想,这世界最难治愈的伤痛,大抵是乡愁。想装作遗忘了,明明灭灭之中又爬上心头,哪怕是一盏灯、一行诗,也能如燎原之火,点燃刻骨铭心的思念,却又,无从诉。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归无计……”大概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幽远的目光透过马车的纱幔看向远处的原野。

    他的身旁曰曰已睡着了,巨大的失落之后是身心的疲惫,在摇晃的马车中他安静的睡去。

    在他们一行行走了两天后,这一夜原地修整时几个大人们围坐在一处,此时他们对于东归路线产生了分歧。

    雪别台将军的谋士认为他们翻过大阴山之后沿着大阴山南侧(塔里木盆地北侧)走,去一个叫作曲先的城后再穿过草原与沙漠去沙州。

    而阿奕噶觉得他们应该走去可失哈儿城的道,经过押儿牵、斡端等城,从塔里木南侧去沙州。

    秦涓听了一会儿明白阿奕噶给出的路线是奴奴秣赫整理的那一条路线,可失哈儿他六岁那年随吉哈布营呆过。

    阿奕噶不过雪别台手下的那些契丹谋士,阿奕噶持有的理由是五六年前,他们吉哈布营帐是从那条道来的,但显然这个理由不足以服雪别台将军。

    “这两条道最大的区别是气候与补给,大阴山脉南缘也就是塔里木北侧,我们走这一条道会很长时间处于雪域高原,即使是夏秋季节也会十分寒冷,且这一条道补给的大城只有曲先城一座,也就是在长达几个月的路途中我们只有一次补给的机会。”秦涓简要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虽然他的声音有些轻颤,毕竟他从未在这么多不认得的人面前这么大一段话。

    见面前的契丹谋士们安静的看着他,他心里有些害怕,想后退一步明确被阿奕噶扶住了。

    阿奕噶接着秦涓的话道:“走去可失哈儿的路,我们路上会有五个大城进行补给,士兵们存活的几率更大。”

    “但是走塔里木盆地北边草原多于沙漠,南道的沙漠面积太大了。”有谋士低声道。

    在一番商议之后,他们寻问过雪别台将军的意思后,暂定先翻过大阴山再。

    雪山就在眼前,尽管是夏季,在他们远远的能看到雪山的时候已穿上了夹袄。

    秦涓从包袱里取出一条豹纹皮斗篷,拆了一半给松蛮裹着,另一半披在肩上,头戴曰曰给他的狼头帽。

    至抵达雪山脚下后,松蛮就显得无精采,似乎是身体不舒服,不话不哭闹也吃不下东西了。

    松蛮的随从极布扎很担心,军医给松蛮检查过了,查不出来原因。

    松蛮吃不下东西,只让秦涓抱着他赶路,连极布扎都不要。

    秦涓抱着松蛮,给他讲,六七岁的时候他也翻越过雪山,具体是哪一座雪山他已经记不清了,奴奴秣赫对大将军他们是凌山,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凌山。

    松蛮睡着了,极布扎从秦涓手中接过松蛮,知道他只是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可是这夜的时候,不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因为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原地生火休息,可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风龙”,就是雪崩。

    张开着大口的风龙,将好多士兵吞进了肚子里……那些契丹文士这个时候仍在记录他们的见闻。

    “快跑!跑远一点!”秦涓醒来后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风龙还会来的!”

    他儿时经历过,他相信阿奕噶更不会忘记。

    好在这一只“风龙”来的猛,去的也快,半个时辰后停歇了。

    而这个时候秦涓发现曰曰的马车不见了。

    “曰曰!松蛮!”

    松蛮睡着后极布扎把松蛮抱进了曰曰的马车,在进入雪山后马车下掉了车轮,由两匹马儿拖着走,走的是宽一点的大道。

    “秦涓,你的马儿!你的马儿被雪埋了!”不远处阿奕噶喊道。

    秦涓闻言飞奔过去。

    桑巴干给他的马儿被雪埋住了,阿奕噶和几个士兵帮忙把雪挖走。

    秦涓愣了一瞬立刻去帮忙,雪山温度极低,若不早些把被埋的人和马儿挖出来,会立刻变成冰棍的。

    马儿得救以后,秦涓立刻提了一盏马蹄灯去找曰曰他们。

    “曰曰!松蛮!……曰曰!”

    他大喊着,此刻天空飘起了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找到那辆马车,却看到了极布扎,他看到极布扎跪在地上大哭……而极布扎的面前是一块车板。

    最近的骑兵告诉极布扎,刚才风龙来的时候,正好离王世子的马车最近,马车应该是被卷走了。

    不可能……

    秦涓摇摇头,大喊:“曰曰……狐球儿……不可能……”

    雪别台将军听王世子失踪之后立刻派人去找,阿奕噶也在安顿好剩下的人后派人去找,秦涓跟在后面,他的马儿已经冻坏了,他跟在骑兵身后跑。

    “滚回去!”阿奕噶吼道,他察觉到秦涓的意识有点昏聩,这孩子大概是被吓坏了。

    秦涓摇摇头。

    阿奕噶狠下心来一鞭子抽在秦涓身上。

    秦涓再度摇摇头,他的眼睫似蒙了一层白霜,鼻子冻得通红,他撕心裂肺的嗷呜一声后大喊:“阿奕噶……曰曰、狐球儿……他们都不见了,你让我去找他们,你带上我。”

    他的声音显示出他此刻的体力不支,可是他双目猩红,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阿奕噶喉间一哽,许久才开口对身边的骑兵道:“你把他扶下去,他需要休……”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到“轰”的一声,那孩子倒在了他的面前。

    “秦!”

    秦涓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少年,他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只记得那一身灰黑色的皮毛,长得好像一头狼。

    他感受到那少年在对他笑:“哇,你快要醒了啊,你的朋友我救下喽,你彻底醒来就能见到了。对了……替我给秦家人问好哦,我要走了。”

    许多年前,他的爷爷在西行去天竺的路上救过一只的幼狼。

    那狼他来报恩了。

    是雪域天狼。

    秦涓不信神佛,却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在感受到阳光的这一刻……瞬间茫然了,这世间真的有神佛?

    或许只是一个梦罢了。

    “秦涓醒了!”极布扎热泪盈眶的大喊道。

    秦涓被人虚弱的扶起来,一个士兵给他灌了一口热水,他的意识立刻清晰了一点。

    “曰曰……狐球儿……狐球儿他们!”秦涓抓住极布扎的手臂,沙哑的声音问道。

    “没事,他们都没事!找到了,只是还没醒过来。”极布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床榻。

    秦涓看过去,松蛮趴在曰曰的肚子上呼呼大睡,胖手抓着曰曰的衣裳,样子格外的滑稽。

    “这怎么……”

    “害!以前不喜欢王世子,找到的时候手抓着王世子的胳膊,几个人掰都掰不开,索性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了。”极布扎红着眼眶道,这个硬朗的汉子虽然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秦涓茫然一瞬后,没给忍住终是笑出声来。

    曰曰还没有醒来,但他们不能在雪山上多呆,雪别台将军下令赶路,还将马车让给了曰曰。

    马车里一个奴才给曰曰搓着手和脚,松蛮抱着暖炉依偎在曰曰身旁。

    秦涓牵着马就走在马车外面,走了半天的路后,他的身体好多了,只是他很担心曰曰的身体。

    松蛮不记得他们遇到了什么,只记得在风龙将他们淹没的时候他似乎是听到了一声狼叫。他又害怕自己是记错了,没有敢出来。

    次日正午,当他们看到远处一望无垠的草原时,伊文王世子醒来了。

    “秦涓。”曰曰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嗯?”秦涓掀开车帘,在看到曰曰的丑脸时难得的露出一个笑脸,“你醒了,要吃东西吗?”

    曰曰低垂着头,头发披散在肩,腿上趴着一个家伙,他半天没反应过来,仿佛在喊了一声“秦涓”后就被施了法一般,定住了……

    秦涓好半天才听他开口道:“我想见雪别台将军,去帮我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