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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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檀走路很慢,秦涓不好走太快,他低垂着眉眼,平静的跟在妃檀的身后。

    他的记忆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少年,一身脂粉气息,走路比姑娘还要妖娆,叫他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妃檀的五官很好,甚至眉眼之间可以寻到那么一点狐狐的影子,但秦涓却对他提不起来什么特别的好感。

    但他清楚,他并不讨厌妃檀。

    他没有想到宁柏居住的地方在一处寺庙,寺庙僻静,僧侣也不多。

    他年幼时对寺庙的记忆是钟声和木鱼声很好听,焚香的气味很好闻,母亲也很喜欢诵经……

    所以他对宁柏的感观不差,况且宁柏还有好看的皮囊,这更能获得一个孩子的好感。

    “随我进来吧。”妃檀温柔的提醒他。

    秦涓怔然按照妃檀的吩咐脱掉皮靴踩上毛毯。

    柔软的毛毯让他的脚指头有些发痒……

    他微低着头,脸颊有些热,不敢抬起头看屋子里面的陈设。

    妃檀的声音不断的传来,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并未听清楚妃檀都了些什么。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断,他的思绪才回笼。

    “坐下。”那个好看的男人如此对他。

    秦涓听到妃檀退下的脚步声,才恍然意识到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和宁柏千户了。

    “大人……”他低头行礼。

    哪知男人冷厉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秦涓二话不如同施法了一般坐下。少时吃过无数的亏,行动上服从能减缓疼痛还能保命,但心里已骂咧起来……他心的掀起眼皮,他看到宁柏正在吃饭,男人吃饭的样子俊美又优雅,与他见过的蒙人不同太多了。

    他的眼线窄长,却又有别于丹凤眼,他的眼睑上有一条深深的内双线……五官也与狐狐不同,他的眉目与鼻梁深刻又冷硬。

    宁柏缓缓放下碗,绛色的唇一扬:“看够了?”

    秦涓下意识的猛摇头。

    宁柏的唇角又是一勾,竟然没有骂他,反倒是让他吃饭。

    秦涓又摇头。他哪里敢在宁柏这里吃饭,曰曰知道了会弄死他的。

    宁柏好看的眉头聚拢:“嗯?”

    “我吃过饭了。”秦涓不知怎么脱口就是此句,既没有尊称也没有自称奴才。

    当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也没有改口,也没有懊恼,只是抿了抿唇,微微有点不安。

    宁柏一抬眼就看到面前俊美的孩子正在龇牙,神似一只雪域高原来的狼崽……

    秦涓还不知道自己局促不安的时候会龇牙,那两颗生的格外好看的虎牙就会隐隐现现,甚至会让宁柏这样冷硬的人都觉得很好玩。

    “吃。”宁柏将一大盘羊骨头端起放在秦涓面前。他微眯起眼,这样的狼崽啃起骨头来又该是怎么样的。

    秦涓愣了一下,看向面前突然多出的一盘羊骨头,很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

    这人当他是狗吗?想看他啃骨头?

    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有那么点想学曰曰掀桌的意思。

    “吃不下了。”秦涓面无表情的找着理由。

    宁柏一挑眉,这点饭量都没有,这孩子一定身体不好。

    秦涓自然不知他想什么。

    宁柏没有再什么,而是沉默的吃完他的晚饭后,唤奴才们进来收拾。

    秦涓更纳闷了,这个宁柏叫他过来是看他吃饭的?现在饭吃完了,他可以走人了吧。

    奴才们端着杯盘出去的时候,秦涓跟在奴才们后面算走,却被那俊美的男人一把提住了衣领。

    他心下一惊,回头就看到那俊美的男子邪肆的笑,他不禁皱起眉……

    宁柏话不多,仿佛是知道秦涓想开口问什么一般,另一只手捏住了秦涓的下巴。

    如果之前秦涓是震惊,现在的他应该是惊惧了。

    “你……”他的下颌被宁柏捏着,他不了话只能挤出一个字。

    宁柏看着他,他也直视着宁柏,他不知道宁柏是什么意思,可他的目光依然坚硬,没有丝毫的畏惧。

    宁柏忽然勾唇浅笑,放开了秦涓,他本来叫这个孩子过来是因为其他目的,可是这一刻他反悔了。

    如此纯净又充满野性的双目,自从远离了斡难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再在斡难河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多大?十一岁来着吧?还太了,而且饭量不好,身体不好,还可以再养养。

    俊美的男人缓缓勾起唇角。

    “去告诉伊文王世子,明日启程回大都,还有,你跟着我。”

    他似笑非笑的话幽然飘进秦涓的耳朵里,从起初的如释重负到听清他的最后一句……

    秦涓的担忧又如火一般的燃起,乃马真宁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涓一路昏昏然的回到曰曰的院落,当推开院落的门的那一刹那,天已快要黑了。

    松蛮听到了声音,跑了过来:“大哥哥,你没事就好!我们都好担心你!呜呜!”

    宁柏没有那么可怕,至少年少时知道这个人的时候秦涓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今日这么近的接触后,秦涓茫然了。

    不知是谁给了松蛮一个兔头帽,秦涓刚一伸手就摸到了松蛮脑袋上的两只兔耳朵。

    “……”秦涓本来仓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抿唇一笑:“谁给你的兔耳朵帽子。”到底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他时候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了,爹娘在的时候还能买给他,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松蛮捧着脸:“极布扎买的,好看不,他抱我去街上,我见那些孩子都有,极布扎就给我也买了一个……”他的急,听着口齿不清。

    秦涓低头笑了,再度揉揉他的脑袋。

    松蛮楞楞的想,秦涓哥哥这样子应该是喜欢他的吧,他都看傻了,秦涓哥哥笑起来太好看了。

    三日后他们离开沙州,只是这一路上,曰曰的脸色没再好过,因为宁柏跟他们一起,还把秦涓叫去了。

    秦涓骑马跟在宁柏身侧,不晓得的还以为秦涓成了宁柏的人。

    宁柏此人文武双全,但男女不忌,这是许多人都晓得的,除了秦涓和阿奕噶……

    对于宁柏,曰曰自然再清楚不过。

    于是曰曰总是借故让松蛮去找秦涓,松蛮也配合的很,旁人只当松蛮粘着秦涓,却不知是曰曰想要限制宁柏的举动。

    但这一次曰曰似乎都要怀疑自己误会宁柏了,宁柏始终没有对秦涓动手。

    路上,宁柏多次与秦涓话,秦涓都应付过去了。

    落雪了,他们走过大漠戈壁穿过河西走廊,来到了这八百里秦川,属于中原的气息迎面而来,夹杂着多少年绵长而刻骨的思念……

    这一刻,快满十二岁的秦涓生生逼出了眼泪来。

    离他最近的宁柏不禁看了过来。

    俊美的少年双目通红,如同一头受伤的狼崽,狼浑身都在颤抖呢……

    也就在此时,宁柏突然问他,怎么和狐狐认识的,他的声音很从容,让秦涓听不出情绪,但秦涓在震惊之后选择装作不知道。

    秦涓不敢直接问狐狐是谁的话,因为这样的蠢话只会让宁柏反感。

    迎着寒风,他,忘了。

    军营里有那么多人,他一个骑兵,要记住许多大人的名字,还要记住千夫长、百夫长、五十夫长的名字……他这么,宁柏应该可以相信。

    好在宁柏没有追问他……他紧绷的心弦慢慢放缓,却又在宁柏抓住他的手腕的时候猛的站起来。

    宁柏在牢房之中,那一面墙壁上,受到过重刑的伯牙兀狐狐曾写下,他欠一个孩子一双腿,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宁柏冷厉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他找人查过,你就是那个孩子。

    秦涓的身体在颤抖,这一刻仿佛是被森寒的气息笼罩,让他不敢动弹。

    原来,这就是宁柏找他的理由。

    妃檀骑马过来,在宁柏身边耳语了几句,宁柏突然骑马带着几个骑兵离开了一会儿,而他们原地休息搭营做饭。

    秦涓话少,他想去找松蛮和曰曰,宁柏的人肯定是不让的,他们都看守着他。

    他又想快点去大都找良医给狐球儿治病,又想慢点走,他还想多看几眼长安与咸阳,还有洛阳与开封……这些城都是汉人的根之所系,心之所系。

    玄奘西行,大唐盛世的辉煌过去了,那个鼎盛的时代她匆匆的走过战火,走过倥偬,走过苍凉与寂寥,走过支离破碎,走过沉寂与孤苦,在无人问津中静静的老去,却也在静静的等候一个时代的到来,等待一场涅槃重生的盛宴。

    而这一刻当年少的他面对城池,面对土地,那深沉的热爱,又流淌过血脉,从心底钻出。

    血脉如根,深扎于中原的泥土,华夏风骨,早已刻入骨血之中,礼仪之大,章服之美,千年绵延的亘古,在八百里秦川中原圣土,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如奔流入海的川河,将他吞噬淹没。

    脚下的土地,是多少代人北望的中原,这也是让母亲画楼长坐到天明思念着的故乡,从六岁,到十一岁,他用了五年回到这里,这一刻却已不知该如何流泪。

    他或许还不知唐诗千百首宋词千百首里那些精美绝伦,但对这土地深沉的热爱,是属于每一个汉人的,哪怕他年仅十一余,哪怕他能背诵的诗词不多。

    他坐在那里,眼里蓄满了泪水,连身影都满是孤独。

    宁柏的侍卫凶巴巴的踹了他一脚:“狗崽种,坐远点。”

    不是所有蒙人贵族都那么好,这个就是个无礼的家伙,但这家伙时候救过宁柏的命,是宁柏的兄弟。

    秦涓晃荡着站起来。

    妃檀快步走过来,一把扶住了他,另一只手将一碗果子茶递给他。

    妃檀是个极温柔的人,秦涓没见过比妃檀还温柔的人……就连那只温柔的狐狸也是带着刺的,而妃檀不同,是属于温柔到了骨子里的那类人。

    刚跟着宁柏那几日,他也曾将对宁柏的不满转移到妃檀身上,不理会妃檀,可没有过几日他就明白了,妃檀与宁柏和宁柏的兄弟都不同。

    一个女真人,温柔的女真人。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优雅,他话温温柔柔,很轻,虽然声色不及狐狐的好听……却也能给人一种鹅毛扫过般的感受。

    妃檀给秦涓的果子茶里盛满了果子,而其他人的都是茶多于果子。

    妃檀笑着同秦涓眨眨眼,他似乎有意用身体挡住,是不想让旁人发现。

    “快吃吧。”他温温柔柔的对秦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