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有狼初长成
“我和博博怒……什么仇……”秦涓也在想他和博博怒到底什么仇怨, 博博怒恨不得他死,“大概我刺了他一刀?”虽然他真的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他刺博博怒之事是真的, 那就是他的记忆出问题了。
那一夜的事,他至今恍惚。
“你刺了博博怒一刀?就凭你?”扩端王挑眉, “你知道博博怒是什么人吗?这么吧,你能近我身两米以内且不被我察觉才能伤到博博怒, 你明白吗?”
秦涓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只是恍惚间有时候会有一个片段闪过, 它告知我刺了博博怒一刀, 这也能解释为何我受了很重的内伤, 再了, 你去查查博博怒那段时间有没有受过伤不就会明白了吗?”
朵奴齐走向扩端王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朵奴齐有消息表示博博怒饭量大不如以往。
“你刺他何处?”
秦涓闭眸想了一下:“也许是腹部……”那个片段的记忆如梦境一般的模糊,真的记不清了。
朵奴齐看向扩端王。
扩端王这才道:“先把他带下去,别让他跑了。”
朵奴齐让人将秦涓押下去后再回来。
扩端王对他:“你不觉得蹊跷吗?他刺了博博怒一刀, 博博怒没有杀他却是将他留给了我?”
“大王的意思是博博怒不想亲自动手,而是想借您之手除掉这个孩子?”
“凡事都需要理由, 博博怒这样做又是为何呢?”扩端王反问他。
想杀一个人却又不想亲自动手,这种情况除非是不想在那个时间杀那个孩子, 或者不想在什么人面前杀那个孩子。
扩端王烦的是, 这个孩子到底留还是不留。
他刚在城中颁布了法令,其中有一条就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无论犯下多大的罪恶, 都罪不至死, 简而言之就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不杀。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法令的颁布, 这和长达几十年的蒙古崛起、争战杀伐有关,大量人口投入战争,但孩童的早夭率也十分之高, 争战持续几十年,青黄不接的时代早已到来。
这种情况在五年前就以明显感受到,故护佑孩童实乃保证未来士兵数量。
况且扩端王现在也是汗位的最大竞争者之一。
杀了这个孩子可能不算什么,但他的法令才刚颁布下去,这事若传出去,难以服众。
可扩端王的直觉又告知他,太聪明的孩子若不为己用,留着,将来只会是祸害。
“大王,臣有一计。”
朵奴齐突然这么,扩端王看了过来。
“乌思藏之事已困扰大王多年,今此子三言两语诱走大王所养半百僧人,大王不妨就派此子去逻些城,若此子凭借其聪明才智游吐蕃各部成功归顺,便许其高官厚禄留其性命,若是此子命不好被吐蕃某部的人杀了,或者无功而返您再将其处死……是不是一举两得?”朵奴齐完笑着退了两步。
扩端王摸着下巴:“朵奴齐你此提议值得考虑。”
停了一会儿扩端王才继续道:“那此事交给你去准备,先让人教他吐蕃话,学不学的好是他自己的事,再找个人来教他吐蕃各部的具体情况,给他半年时间学习,在八九月气候最适宜的时候入乌思藏,他的命数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
朵奴齐笑道:“大王英明神武。”
秦涓以为自己会一命呜呼,一夜的担惊受怕之后他不光没死还变成了“秦少爷”,扩端王对部将收他为义子。
得知此事的秦涓,看着鱼贯而入给他请安见礼的奴才们,只怕没引根铁线让天雷劈了自己。
要知道扩端的前半生是在与宋军的作战中度过的!
这他娘的不是逼他“认贼作父”,扩端知道自己瞎搞认了个宋人不?
等等,这不是重点,这和昨日扩端对他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扩端老贼又想怎么整他?
夺鲁为首的奴才们给他请过安后,朵奴齐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秦涓本来阴沉着脸,没一点好脸色,直到他看到站在朵奴齐身后的青年。
两人都是一愣,好半天对方才给了他一个眼色不要话。
秦涓这才啥也没有。
朵奴齐对秦涓介绍:“这位是安多尼玛,以后是你的吐蕃老师,他会教给你吐蕃话和吐蕃历史。”
听到这里,秦涓隐约有些明白了。
等大臣朵奴齐走后,秦涓让夺鲁将十几个奴才带出去。
他则将门窗关死了,堵着安多尼玛问道:“你不在虎思斡耳朵在这里作甚。”
他似乎还没搞清楚,他自己出现在凉州比安多尼玛出现在凉州要恐怖的多。
“我家家主让我找扩端王买一万马种,结果钱还差一点,就没有结清,家主欠了债,扩端王的人拿我来抵……于是我就被留在了凉州。”
厉害厉害。
为了几匹马把家臣中的老大都拿出来抵押了。
安多尼玛完了,轮到他问秦涓了:“那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罗卜城跟着大永王吗?”
秦涓坐回座椅,叹气,冷道:“你还不明白吗?扩端王他是想让我替他入乌思藏。”
安多尼玛一惊:“那养子一事又是为何?”
秦涓勾唇冷笑:“他那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你想他若养我半年,同时也表现出特别喜爱我,再等我入乌思藏,便是在告诉他们:看吧,我扩端将我最宠爱的人送到你们这里劝你们归顺了,我够有诚意吧,当然,他也在用这种方式,故意要我的命,归根结底,他在学博博怒借刀杀我。哼!”
安多尼玛后知后觉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安多尼玛:“这么他们要规劝吐蕃各部……这是招安。”
“你不会才明白吧,我跟你,他已经计划很久了,不好,就招安,所以我们两人现在在立场上是一致的,你不愿意扩端对付你的家乡,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车前卒,所以咱们要同心协力逃出这里!”秦涓站起来一把搂过安多尼玛的肩。
三十多的青年被十几岁的孩子搂住了肩膀商量,老脸一红,颇有几分想吐血的冲动。
“我觉得这事一得从长计议,二嘛,还得看你,若你表现乖一点,咱们或许有机会的……”安多尼玛低声道。
秦涓挑眉:“这么你是答应了,这好办,扩端不仁我不义,他想拿我当车前卒,那我只好拿他敛财了跑路!”
“这么你有想法?”安多尼玛惊问道。
秦涓挑了挑眉勾唇一笑。
西凉府外酒馆,破烂的酒字旗高高挂着,早已在风雨飘摇中褪去了色彩。
偶尔有几个客人前来坐坐。
也偶尔会传来几声嬉笑声,趴在酒馆外的老土狗会在这时狂吠两声,惹得路人一阵怒骂。
一个人骑马匆匆在酒馆前停下,不知和掌柜的了些什么,那掌柜的带他进了里间。
那人穿过里间上了二楼。
楼的尽头处一间雅室,一白衣少年倚窗而坐,那人单膝跪地行礼。
“公子,扩端王收了那孩子做养子,现在在请人教授他吐蕃话和吐蕃各部历史及所信仰的教义。”
白衣少年沉默了片刻道:“他若没有危险便不要惊动任何人,若他想要逃走你助他一臂之力,三日后我要回一趟大斡耳朵,旦木恐有危险。”
“是,公子。”那人完退下了。
是夜,赵淮之启程去大斡耳朵。
在确定秦涓是被扩端王抓走后,冷静自持占据主导,他始终没有踏进西凉府。
或许他更清楚扩端王的用意,亦或许在经历过千里寻仇之后,他开始更冷静的正视他对秦涓的那一份情绪牵系了。
不曾想,他这么淡漠至冷漠的人,也曾为一个孩子,疯狂过。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对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产生不应该有的感情,他才十三岁啊!
好在,此刻的他,是冷静的。
若他被疯狂的情绪占据了主导,那样的赵淮之他难以想象……
他的命,从来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背后,还有无数个家,无数子民,与他的部族……
他不能死。
不光如此,他还应时刻清醒。
时局在变动,阴谋更迭,循环往复。谁都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局之下独善其身。
当一个又一个阴谋揭晓之前,他只想保证那些曾经、现在、效命于伯牙兀部的家臣们,无性命之忧。
夜色下的酒馆,一盏灯摇晃着
古道边,那白衣少年骑马北去。
他离去后,天地静默,马蹄踏尘,仿佛惊落了一地的星子。
大斡耳朵的暗流与阴谋,在一个人的归来后,被悄无声息的瓦解。
没有人深想过,那一日,被乃马真氏流放的公子狐狐救了多少人的命。
人们记住的是一个少年白衣清濯的身影,与悲悯温恭的气度。
没有人想过这场哀悼中,隐藏了多大的阴谋与野心。
当狐狐用火必思弹奏出一曲《棠棣》时,那些人沉默了。
兄弟情深,是草原儿郎最亘古的诠释,山河地理造就了不同地方的人对不同情感的偏爱,有人重君臣,有人重手足,有人重爱情。
曾经没有人比草原儿郎更在意手足的意义,因为人少,因为征伐,凡沙场作战皆是手足相护,他们因兄弟部落结盟起家,至此,才有了蒙古崛起。
至少,开始的时候,他们为了征伐,为了得到,是没有异心的。
那是什么时候起,有了手足相残,兄弟残杀……
或许是成吉思汗死后。
而后来的历史偏偏这样的诛心,崛起于兄弟结盟的蒙古各部,又亡于兄弟离心,毁于一盘散沙。
当他们听到狐狐的《棠棣》,竟然在一阵沉默后黯然离去,一场去除异己的阴谋,被一首曲子给瓦解。
当那些人散去,少年收起他的火必思。
他悄然而至,也悄然离去。
在走出大斡耳朵城三里路后被突然出现的轩哥拦下。
“为什么不辞而别。”骏马上轩哥冷目含怒。
赵淮之转身往另一处走。
“狐狐!”轩哥策马追他。
赵淮之突然抬眼看向他:“适可而止,我不想再多什么。”
“你怎可如此对我!”轩哥双眸猩红,他下马,伸出手想抓住赵淮之的手腕,却没有想到这一次赵淮之会对他动手。
赵淮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轩哥大出手的,一来友情在,二来轩哥知道他的双重身份,且轩哥虽诈死,但他的势力仍遍布大泽以南,这一点不得不让他忌惮。
可是,今日,他竟然开始反感轩哥的碰触,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轩哥一咬牙,与赵淮之真了起来。
他们一起来路人四散,轩哥戴着斗笠别人也认不出来他。
却没有想到这时有一人突然出现和轩哥了起来。
轩哥见有人,大抵是怕被人认出来了,心有忌惮,所以仓惶离开
突然出现的人盯着轩哥的背影看了数眼,似乎是觉得眼熟。
“刚刚那人是谁?”雄浑的声音问道。
来人转身看向赵淮之。
此人身材高大,体态魁梧,蒙人的圆脸,丹凤眼,细眉飞扬,少许髯须,意气风发。
“狐狐不知。”赵淮之对他拱手一礼,淡淡道,“方才未认出大人,大人恕罪。”
青年勾唇:“你这人道歉都像是在念书,伯牙兀家怎会生出你这样的人。”
赵淮之抿唇不语。
“去我落脚的地方坐坐?”那人问道。
“狐狐……”
那人眯眸:“此行我带着窦默,姚枢,他们有话告知公子。”
赵淮之眼眸微沉,此二人他久闻其名,但从未见过。两人皆与师父有些往来,他立刻想到是不是师父有话拖二人转告。
“还请大人带路。”
这青年,正是时年二十八岁的孛儿只斤忽必烈,托雷王第四子。
窝阔台汗令诸长子西征,其兄长蒙哥正在西征途中,雪别台将军是其庶出弟弟。
而他往来草原与中原,招贤纳士,其坐下已投靠蒙族的汉儒数量为蒙族贵族中之最。
其中有窦默和姚枢。
就在去年,中原大儒赵璧也应召至忽必烈左右。
儒学能在战火下的中原不断的传播,与这些人的努力密不可分。
姚枢告知赵淮之,耶律楚材病危,若有机会回一趟大都吧,搞不好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赵淮之很久才平复下心情,他母族的事不清楚了,不管耶律丞相是不是他的亲表叔,但他始终是他的师父。
他是一定会去大都的,也许是次日,也许是安排好旦木之后就去。
他们见他的情绪微有些低落,便让奴才在院中摆上了酒肉。
儒士相谈,笑语欢声,而赵淮之始终在一旁听着。
他发现忽必烈很喜欢听中原的历史。
忽必烈淡笑问姚枢:“先生觉得哪些帝王当得起千古一帝。”
这位王子,似乎始终保持着儒雅谦和的气息,他继承了他爷爷海纳百川的包容,与父亲的谋略。
“自然始皇帝也。”姚枢答道。
其他汉蒙儒士也纷纷点头。
忽必烈笑道:“始皇帝是,还有一人,我以为汉人最当感谢,诸君知是谁?”
众人相看数眼,又看向忽必烈。
“谁人。”
忽必烈抿唇一笑却是看向赵淮之,淡声问道:“狐狐你。”
赵淮之眼眸未抬,答曰:“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众人疑惑望向忽必烈:“大人,可是孝文帝?”
忽必烈笑道:“知我者狐狐。”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二十八岁的忽必烈在告知满座儒士,若今日来日拥护于他,他会做北魏孝文帝,在中原之地继续延续华夏文明。
如此磅礴的野心,在座的汉儒可有察觉。
兼糅百家,尊儒复孔,他要赢的是中原汉人之心。
昔日拓跋宏革俗汉化,在统一后的北方延续了华夏衣冠文明。
忽必烈的心思在此时已昭然若揭。
这一年赵淮之年方十七。
也是这一年七月,大永王从安荻枯扶棺归来。
大永王以王礼葬其叔父,因其叔父生前已认他为义子,吉哈布大营千户鲁巴及副将三人剩下骑兵五百,奴隶兵八百签兵两百,骏马六百匹,他叔父生前大部分财产全部归大永王继承。
曰曰一回罗卜,阿奕噶便告知他,秦涓被扩端王的人抓去了西凉府,至今未归。
“五月的时候来的消息告知,秦涓已被扩端王收为养子……”
曰曰怒极:“岂有此理,我的人随随便便抓去当儿子,他三个儿子还不够他养?别不是以养子为幌子,把秦狼当奴才使唤!气死我了!”
阿奕噶继续道:“我曾派人去西凉府找扩端王的人交涉,对方却回我有重任交予秦,不可放回,扩端王还让人以金银易之。”
他方完,极布扎便将一个盒子开
十锭金币,约合三十两黄金。
“……”曰曰气得牙痒,只差反手给他们两巴掌,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那是老子兄弟,老子给他挡过刀!这事能拿黄金来买?都给老子滚!”曰曰边吼边脱衣服。
“乌笃!去水来我要沐浴!阿奕噶你现在鲁巴千户那里,吉哈布大营整合收编之事交给你!”
阿奕噶领了吩咐便快步出去了,一刻都不想多呆。
七月初,扩端王给秦涓准备的前往乌思藏的人,即将从西凉府出发。
是五月端阳的时候秦涓收到一张纸条,仅仅四个字。
安好,勿念。
他立刻明白是谁写给他的……
虽然赵淮之的字他一次也没有见过,但就是觉得这是赵淮之的。
赵淮之肯定在西凉府有人!不然不可能将纸条送进来。
不过,知道赵淮之很好,他就安心了。
就在他出发前一夜,已经在规划在去乌思藏的路上从哪里开始逃的时候,又收到了纸条。
“勿思逃。”
赵淮之是在搞清楚扩端王的用意后,才劝秦涓别逃的。
获得扩端的信任对秦涓是有利无害,况且他安插了人帮秦涓,所以乌思藏之行秦涓是有八成把握的。
扩端王想问题太复杂,赵淮之便将这个问题简单话,处理吐蕃各部其实不难。
相反现在的大永王正处在水深火热中。
曰曰的庶出堂兄兀林怒对曰曰起了杀心,而兀林怒得到了一个王爷的暗中支持。
这个人正是蒙哥。
消息能传出来,自然是有风声的。
罗卜城不久后会有大战。
约百人规模的假商队从西凉府出发,秦涓成了这支商队的傀儡老大……
一群人表面对他毕恭毕敬,实际上是彻夜轮换的监视他怕他跑了。
甚至,扩端王竟然舍得将一员大将拿出来。
秦涓权衡一番,这大将军他是真的不过……
绝望,无边的绝望啊。
杀鸡焉用牛刀。
拿大将来看住他太屈才了。
“你杀过多少人,你记得吗?”
他们在西宁州外三十里扎营吃饭的时候,秦涓这么问真定
真定不答,继续吃饭。出发了朵奴齐提醒过他,此子虽有赤诚的一面,却也狡黠多诡,需提防。
这时周围吃饭的人都愣住了一瞬,也只这位才敢对一个三品大将你来你去。
“不是,本官的成名战就在真定,那一战俘虏金军三万,所以才改名真定,其后战无不克。”真定雄浑中透着一份苍老的声音答道。
“那你应该六十多了。”秦涓诧异于他的理会,却又笑道。
“不知道扩端王是什么意思,你一身杀伐,你这一生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这么老了却要陪我去走一趟佛教圣地。”
“大王是你养父,你该唤他父王。”真定苍老坚毅的目看向他,厉声道。
“不可能。”秦家双眸含笑的看向他,“我之于他,你之于他,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弯弯绕绕,这世间生我之人为我父,育我之人为我师,唯有扩端,不可能。这世间磨砺你之地为沙场,这世间给你荣誉的是你自己,与扩端何干?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鸟尽弓藏,如是而已……”
“你够了!”真定的厉吼声断了他的话。
众人缄默,甚至也不敢再继续吃饭。
真定站起来,往河边走去。
安多尼玛凑过来,低声道:“你惹一个老人作甚?”
“十五年前他在金国……屠……”
“……你查他作甚?”安多尼玛惊问道。
“自找不痛快。”秦涓仰头看星子,提及金国,便想舅舅了。
“人活着若看不开就会把自己逼死,你若是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寻常百姓,你就会活的很满足,我初见你时觉得挺通透的,至今日为何开始忧心前程过往起来。”
“我非圣贤,无法做到莫问前程与来处,那时,观念还未完全建立,知家不知天下,知亲不知天下百姓。当明白骨子里的血脉源自何方时才知道,人生之苦,人世之沧桑,不在血肉,在精神。”
“可是,这乱世,谁活着都不容易。”安多尼玛躺在地上看向夜空。
秦涓没有再话,跟着躺下。
他的头顶是皎月,星子,耳边是亘古的风。
为何会生在这样的时代,为何会生在这样的时代。
他,不止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自己。
这是战火与血泪建立起来的历史,无数的城池被毁,无数的文明陨落……新城又建立,又再度经历战火……
父亲常战后的中都是女人们在废墟之上重建的。
没有人知道,那些女子经历了怎样的一生,史书也没有留下她们的名字。
契丹、金、西夏,已悄然走出历史,留下一阵哀嚎的风。
他又开始想念狐狐,从草原走来的狐狐,走过沙漠的狐狐,他是否曾牵着驼子走过西夏故地,走过中都垂柳。
而后在临安的烟雨里,一袭朱子深衣,撑着油纸伞,化作那个清风霁月,惊艳了流光的少年。
他在刻骨的思念中沉沉的睡去。
因为有狐狐的保护,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能安然入睡。
他知道狐狐在他们的人里安插了人,他并不想知道是谁。
次日他们启程,这一次他们要沿着宋与吐蕃的边境线一直走。
真定在出发前下令,若有一人逃跑后退,他会立刻杀掉,这是他给整个百人的队伍的威胁。
没有人不信他,因为他是真定大将。
他们的下一站是一个叫墨脱的地方,预估要在两个月后,也就是九月抵达。
这一路上他们要跨过无数大江大河和大山。
在一个月后,队里已有人出现严重的气症,呼吸困难,甚至死亡。
没有人敢逃,因为想逃的、逃了被抓回来的都被真定斩了。
也是现在秦涓才知道为何会派真定了,因为真定在灭金之后曾在昆仑山西部驻军三年,他能适应高寒地区。
有安多尼玛的帮助,秦涓不至于难受的想死,但也是难受的,他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不话,不太大幅度的动作,除了吃饭便是赶路。
在一个镇上,他们更换了马匹,换成了能适应高寒气候的本地马,也在这个位置歇了一晚。
一整个月,他没有收到赵淮之的来信了。
不知道赵淮之现在在哪里。
他大致猜测如果没有万溪的帮助赵淮之回不了宋国,他想万溪还会帮赵淮之回宋国吗?
或许只有万溪自己清楚。
也是这一日,他们注意到了,跟在他们身后入乌思藏的,突然多了一支军队。
“是谁的人?”他们都很关心这个,都在询问。
安多尼玛:“我没听到,也不敢多听。
这样的答案让人心慌,可是没有办法,军队人数近五百,还跟着他们,让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就连安危也受到了威胁。
真定道:“我带人去问,你们在此等着。”
“等等。”马背上一直没话的秦涓突然道。
真定将军不与理会,已在清点人数了。
清点的几十人都是骑兵出生,他们的马鞍下藏了一种惯用的短刀。
秦涓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他并不能适应高寒,有时候话快了都会难受,即便安多尼玛他的情况不算严重。
他骑马走过去,幼狼幽冷坚毅的目光看向他们还有真定
“如果不想大家都死掉就停止你们的想法。”秦涓的声音很低,“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劣等答案!”
“我们听真定将军的。”显然他们心里这不过是一个用来彰显身份的傀儡,一个可以拖出去当车前卒的炮灰。
他们真正听从的是真定将军的指挥。
“如果他们是前去边境探查蒙军动向的乌思藏部族军队,你们现在用武力解决无异于自掘坟墓。这是在拉着全队的人陪葬。”秦涓试着平复心情。
“他们跟着我们,限制我们的行动,威胁我们的安危,有问题需要解决,若拖下去,我们始终处于被动,且我们能以一敌三,胜算是有的。”一个骑兵认真解答道。
因为难受,秦涓捂着嘴咳了几声:“这么自信?若是他们的军营就在附近呢?如果是杀了他们之后我们不用进乌思藏了,那好你去杀,杀了他们我们各自回家。”
“你在什么?怎么可能!”
秦涓:“既然杀了他们还要进乌思藏,那你就不怕他们的援军来报仇,把我们杀光?”
若不是为了活着回去,秦涓真的懒得解释了。
“这……”
“以商人身份继续赶路,至逻些城后也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秦涓道。
“这为什么?你既然他们可能是乌思藏某个部族的军队,我们既然是来找他们的,为什么不去跟他们清楚,或许还能得到他们的庇护,护送至逻些城。”
秦涓冷哼:“你是没睡醒?还是不适应高寒现在呼吸困难神智昏迷?”
秦涓骑马转身,身后传来几个人偷笑的声音,而那个被秦涓骂了一顿的人仍一脸疑惑。
这一日秦涓对他们:“我不管你们以前现在听谁的,至逻些城以后都得听我的行事,否则后果自负,这话我只一次。”
虽然他的时候面色无波,声音也无情绪,但旁人已感受到他的怒火。
曾经在他们眼里这个孩子是一个彰显身份的傀儡,是即将成为车前卒的炮灰。
他时而寡言沉默,时而喜欢刁难于真定将军,但他一路上没有使唤过一个奴才,也没有麻烦过任何人。
今日之后,他们隐隐觉得这个孩子很不一般,究竟是哪里不同,不上来。
秦涓冷着一张俊脸骑马走去最前面,安多尼玛没有立刻去追,因为他明白表面上不能和秦涓走太近了。即使现在的他是秦涓的吐蕃话老师。
半个月后,离逻些城越来越近了,每逢人问起,骑兵们都老实的回答他们是去逻些城做首饰和丝绸茶叶买卖的,队伍里也有许多吐蕃人。
而当他们注意到身后的军队消失的时候,已经抵达逻些城境内了。
突然消失的军队没有让人松一口气,反而告知他们,这个军队并不太正常,不是逻些城的驻军,因为他们不敢进逻些城。
也有可能是哪一路的叛军。
进入逻些城后,他们要去找几个教的长老。
真定将军那里自有安排,便没有和秦涓进行任何商量。
他们将人分成了五队,分别落榻于三?家客栈和两家大商会。
这一次安多尼玛没有被安排跟着秦涓,秦家被安排在住在一家客栈里,和十几个人一起。
因为他更加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了,这一次他为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和任何人争执,况且安多尼玛不在他的身边。
曾经他以为安多尼玛是狐狐安插的人,仔细想了想,不是。
安多尼玛关心他保护他,可能更多的是因为郗吉和曰曰的缘故。
秦涓躺在客栈的床上,不知道是哪个人给他叫了一个藏医过来,那人给他揉揉按按,还给他吃了点药,他立马好受许多,上午还躺着,夜里立刻能站着了……
秦涓好受许多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楼点了一桌吃的。
因为赶路,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逻些城的美味让狼崽大快朵颐,只是他也不敢多吃,七八分饱后便放下了筷子了。
回房后,他没有洗涑,藏医这几日先不用洗涑,他走向床榻,正掀开被子,看到被子里躺着一封信。
他心下一紧,随即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上心头。
狐狐的信。
他急切的拆开来,笔意风流的一行字,与上一次的字体又不同了。
上面赫然写着: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狼崽的脸一点一点的变红了……
脑海里狐狐的信。
变成了赵妖精的信……
怎么可以写情诗嘛,怎么可以这样嘛。
狼崽捧着信钻进被窝里,将信贴在胸口,暖暖的……
等等,他怎么记得这词他时候背过!
忘记是谁写的了!但绝对不是赵淮之写的!
当秦涓认识到这一点,刚刚燃烧起来的心现在已拔凉拔凉,耳朵也耷拉下来。
“……拿词哄我……”
死妖精!发我呢!真敷衍!
不过,也许赵淮之单纯只是想问他是不是抵达逻些城了,毕竟乌思藏是长江的源头啊。
想明白了的秦涓捧着赵淮之的信看了许多遍之后睡着了。
次日,秦涓是被敲门声震醒的,那骑兵进来对他:“被抓了几个人。”
秦涓本在梳头发,这会儿听到这个,将梳子拍在桌子上,冷笑着低吼:“滚,出了事别来找我,去找真定,真定被抓了就回去找扩端王。”
“我让你们听我的话的时候,你们哪个没有意气用事?现在出了事来找我!”秦涓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将刚才他坐过的木椅一脚踹成了几节木头……
面前的人和门外那几人直接看傻了眼。
十三岁的少年有点脾气也正常,那些人这么安慰自己。
“被抓了的人一个也别管。在没调查清楚抓他们的人的底细之前,谁都不要管,不要救,若有人来找查到了你们,只是路上认识的,一起进城,其他的不知道。”
秦涓吩咐完此句便出去了,他心里清楚迟早要被这些人连累。
他刚出去,身后立刻有十人跟上了。
他冷声道:“跟这么近,不怕被人看出来。”
“反正是死也不能让你逃。”跟着他的人面无表情的道。
“行吧,你们要跟就跟,但你们要坏了我的事,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
秦涓冷声完,大步流星的向不远处一座寺庙走去。
“您去哪。”有人问他。
秦涓侧眼看向那人,一个眼神就止住了那人想阻拦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