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分, 丞相府外院其中一处院落，一名少年正站在院中，双手各抡着只铁锤锻炼身体。

    别看这名少年身形单薄, 却将一对大锤舞得虎虎生风, 挥出的水浪将院角的草带得左右摇曳，看上去很有几分架势。

    他正舞得起劲儿,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院外跑了进来，她生了双琥珀色的大眼, 五官精致秀美，面上带着满满的朝气, 一进门就冲他大声地喊：

    “海螺, 今天戏楼有新戏要上，下午你来学院等我, 下学了咱们就去看戏呀！”

    海螺停下手里的动作, 抹了把汗, 憨厚地道：“好啊, 那我做完活儿就去西鸣堂等你，要不要给你带些吃的？”

    鱼鳐点点头：“行, 你到时候去厨房拿些糯米团子，再带些炸肉丸, 咱们去路边买酸梅汤就着吃。”

    她转眼看见海螺手里的大铁锤，又问：“你现在练得怎么样啦？还趁手吗？”

    海螺不好意思地：“挺好的, 我、我自己觉得还成……”

    鱼鳐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对了，有件事我还给忘了。”

    她从须弥袋里取出本册子递给海螺：“这是我在书肆买的，你拿去看看有没有用。”

    海螺接过册子，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前面两个字他认识, 是少林，后面两个字太复杂，他疑惑地问：

    “鱼鳐，后面两个字是什么？我不认识。”

    鱼鳐指着字念给他听：“前面这个是秘，后面这个是籍，合起来就是少林秘籍，厉害吧。”

    海螺挠挠脑袋：“少林秘籍是什么？”

    鱼鳐神秘兮兮地：“我在话本子里看的，少林是人族的寺庙，里面住了许多秃驴，他们每天都会练功，这本秘籍里头记的就是他们练的功夫。”

    海螺满脸不解：“可是我不秃啊，为什么你要给我看这个？”

    鱼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傻啊，虽然这是秃驴发明的功夫，但又不是只有秃子才能练，我瞅着里面的招式挺适合强身健体的，你就看看吧，这本册子可花了我五十个灵贝呢。”

    海螺一听要五十个灵贝，顿时觉得这本册子精贵起来，他把册子抱在怀里，郑重其事地：

    “谢谢你鱼鳐，我一定会好好照着册子练的！”

    鱼鳐露出满意的神色：“这就对了，好了，我去上学了，记得下午来等我啊！”

    看鱼鳐蹦跶着跑出去，海螺翻开手里的册子，照着里面第一页上的动作，举起铁锤摆出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到了西鸣堂，封潜听鱼鳐今天要去看戏，立刻嚷嚷着也要去，鱼鳐本来想拒绝他，但看着他那副巴巴的模样，想起之前在照雾山，封潜因为自己被百里炽得吐血的事，心里软了一下，松口道：

    “那成吧，水千姝你们也一起来吧，咱们一块儿去看戏。”

    于是下学后，西鸣堂附近卖酸梅汤的摊子上就多了五个少年少女，鱼鳐把海螺带来的吃食分给大家，又叫了酸梅汤和凉粉，几人吃饱喝足，掐着时间点儿去了戏楼。

    封潜现在知道海螺对他没啥威胁，也因此对海螺没了敌意，不过看戏的时候见鱼鳐极其自然地坐在海螺旁边，他还是有些醋，正想去抢她另一边的位置，就看见水千姝在那儿坐了下来。

    这个水千姝！真没眼力见！

    封潜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句，偷偷戳了下水千姝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把位置让给自己，水千姝没看懂，莫名其妙地道：

    “封潜你戳我干嘛？”

    见鱼鳐也看了过来，封潜只得吭吭哧哧地道：“……没、没啥，我看你肩膀上有只蚊子……”

    水千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没事吧，海里头哪来的蚊子？”

    封潜：“…………”

    最后水千姝旁边的位置被水千骁坐了，封潜只得憋屈地坐在最边上，时不时越过两个人看鱼鳐一眼，见她和海螺有有笑，心里别提多吃味了。

    不过他也没吃味多久，因为很快戏就开演了，今天这出戏的内容有点刺激，讲的是一对人族师徒的禁忌恋情。

    现今人族喜欢讲什么伦理，师徒之间的恋情在人族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戏里的男主角广岳真君是一个宗门里的长老，虽然已有三千多岁，但看上去还是青年模样。

    而女主角秀莲则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她自幼没了爹娘，日子过得很苦，有一次在山里被野兽追逐时恰好遇到路过的广岳真君，就被他顺手救了下来。

    广岳真君发现秀莲身负单一火灵根，是上好的修仙苗子，又念她身世可怜，便将她收作徒弟养在身边。

    随着秀莲慢慢长大，出落成了一位清丽少女，而她与俊逸出尘的广岳真君朝夕相对，两个人也渐渐产生了超出师徒以外的感情。

    起初秀莲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师父，只是在其他女修接近师父时会有些不开心，后来她越来越被这种情绪困扰，在一天喝醉酒之后向师父撒娇，请他不要理会旁的女修。

    没想到广岳真君的反应出人意料，他不仅答应了秀莲的请求，还顺势亲吻了她。

    原来广岳真君早就明白了自己对秀莲的心意，只是碍于徒弟没开窍而迟迟没出来，现在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秀莲却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因为师徒恋是为世人所不允许的，师父竟然对她有男女之情，这使秀莲感到很害怕，她开始刻意躲避广岳真君，但广岳真君却并不放弃，两个人开始上演了一出霸道师尊与娇软徒弟的戏码。

    接着画面一转，秀莲虽然也心悦师父，但她觉得如果自己答应他，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师父，于是她决定和一个追求她已久的同门师兄成亲，以此来断了师父的念想。

    没想到这件事大大的刺激了广岳真君，在秀莲和师兄的双修大典上，师父当着众人的面入了魔，并掳走秀莲，不许她嫁给师兄。

    后面就是一番催人泪下的虐恋情深，在场看戏的许多人都忍不住啜泣起来，好在戏的结局皆大欢喜，秀莲和广岳真君终于修成正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看完戏出来，封潜的眼眶有些红，边往外走边骂：“人族真是虚伪，师父和徒弟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还是我们灵族实在，以后我看见人族一定离得远远的，坚决不和他们交道！”

    水千姝虽然没哭，但也认同他的话：“的确，还是咱们灵族好，只要没血缘就成，咱们修行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那么多桎梏的，灵生在世，当然要活得痛快才好。”

    水千骁点头：“是啊，幸亏咱们生在灵族，要是生在人族，可不被那些条条框框给束缚死。”

    他们热烈讨论着，旁边的鱼鳐却显得若有所思，连水千姝问她要不要去吃宵夜都没听见，还是海螺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反应过来。

    几人又去寻了个路边摊吃宵夜，吃完才各自回家，回府路上鱼鳐比平常安静很多，像是有什么心事。

    海螺察觉她的不对劲，不由担心地问：“鱼鳐，你怎么啦？是不是肚子疼？”

    鱼鳐摇摇头：“不是，我…我就是觉得秀莲和广岳真君太可怜了……”

    海螺叹了口气：“可不是呢，广岳真君为了秀莲还被关起来废了修为，好在最后他的修为恢复了，也能和秀莲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要不然我今晚恐怕都得睡不好。”

    听见海螺的话，鱼鳐心情更复杂了，两个人回府后道了别，鱼鳐回到观海居，看着亮灯的书房，没有第一时间跑进去，而是想起了戏里的画面。

    那是广岳真君在月色底下头一次亲吻了秀莲，对她自己除了她，不会多看任何女修一眼。

    原来广岳真君亲秀莲是因为喜欢她。

    那黎江亲自己，也是因为喜欢自己吗？

    可是…可是她和黎江又不是师徒的关系……

    鱼鳐站在院子里久久未动，以她脑瓜里对男女之情的微薄认知，一时还不能很清晰地捋清这其中的关联。

    直到在书房里一直没等到她进去的黎江走出来，站在廊下眉目含笑地看向她。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鱼鳐这才回过神，迈开步子跑到他跟前，黎江顺势牵起她的手，温声问：

    “怎地这么晚才回来，这出戏很长吗？”

    鱼鳐仰起头看他，男子清俊的眉眼在灯光下愈显柔和，黑眸中唯有她一人的身影。

    “……嗯，是有点长。”

    鱼鳐低声喃喃，跟着他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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