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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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叙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姓卢,卢思游,父亲从诗经里为我取了这个名字。我是家中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自受尽宠爱。我的一生跨越了清末、民国与新中国,看尽人世险恶,婚后,外子早逝,我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成功把三个儿子抚养成人。】这段话时,卢思游老太太骄傲地抬起下巴,眼中闪闪发光,很快,她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王民会做出那些事来,为了赚钱他想尽办法钻空子、压榨员工、勾结官员,为了拿一块地皮能够做出半夜烧房伪造失火的事来!那一家老可都住在里面哪,他就不怕报应吗?!】

    东方锦赶紧道:“您消消气。”

    陈宏盛在一边声逼逼:【杀人放火金腰带。】

    卢思游眉毛一竖,锐利地眼神看向陈宏盛,痞子立刻闭了嘴,转头看向别处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引得东方锦有些好奇:居然没顶嘴?

    【唉,我一直教育孩子们要行得正做得直,不仅是对得起良心,做正事的人自身有正气,任何时候都能够抬头挺胸面对任何艰险,这样才能长久地走下去。】卢游思露出伤感的神色,【我以前只以为王民爱赚钱,有些迷信,没想到他已经在邪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如果我知道根本就不会去阻止他,该来的报应就……让它来吧。】

    讲到这里倒是提醒了东方锦一件事:“您还是觉得那个大阵有问题?”

    【是!我有着很不好的预感,非常强烈!】卢游思严肃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懂风水的事,但是那种邪恶的感觉太强烈了,我根本没办法忽视。】

    东方锦回忆着大楼中看见的线条,那金光闪闪的颜色以及优美流畅的形状,怎么看也没有邪恶的气息,更何况那个风水阵的奇葩名字听起来也只是财迷,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过去就过去了。”东方锦安慰道,“您看,您都死了……呃,人死万事空,活人的事就让活人解决吧。”

    卢游思笑了起来,白发配上娇美的容颜很有种妖异的魅力:【您的是!为了感谢,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与我,如果我知道肯定告诉您。】

    东方锦精神一振,邀请老太太单独到旁边谈话:“您听过魂仆吗?”

    【知道。我死了十年了,您也知道,死后也没什么事干,不用吃不用喝的,所以我就在国内走了走,到处看看,也认识了不少鬼。人一死脚也不妨事了,走起来轻快得很。】

    东方锦低头一看,卢游思的脚果然很,但是形状还挺自然的,没有裹脚那种畸形错位。

    【不是裹的,天生脚,以前可受喜欢了。】卢老太太笑起来,【走路真不怎么样了,生前经商到处走可把我折腾坏了,死后就不用在意。不谈那些,您是想知道魂仆的事吗?我以为这事魂主会告诉您的啊。】

    “您就当我是半路出家吧。”东方锦道,“我才成为魂仆几天,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事不了解,您知道什么都好了。”

    卢老太太沉思片刻,道:【那我就献丑了。魂主被称为行走阴阳,教化万魂,能力主要是对魂魄的改造与调|教上。魂主会寻找强大的魂魄成为仆人,比如一死便拥有特殊的能力或者生前是修行之人,道佛两家甚至一些外宗修行者。一般魂主为男魂仆为女,阳男阴女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但是好像并不是铁律,我听有女魂主男魂仆,也有性别相同的。魂主从以前就少,现在更少了,而且名气也不大,只有一些资深的六道中人才知道,不干六道活的修行者都未必知道。】

    这些都是东方锦大略听过了,明卢游思并不是随口胡。

    【魂主的事我了解的也就这么多,毕竟并没有亲自过交道。】卢游思道,【啊,对了,有一个传言,我也不知道真假,您权当乐子听一听。魂主虽然对魂仆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但是有一件事是无法控制的,魂主一旦收了魂仆就不能随便丢弃,现在是开除吧?不过,如果魂仆做了一件事,魂主就可以立刻开除他。】

    “只有一件?”东方锦隐隐想起第一天,凤北和何其那奇葩又相似的问题,“是什么?”

    【撒谎。】卢游思道,【只要魂仆对魂主撒了一次谎,魂主就可以随时开除魂仆了。】

    东方锦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些问题即难堪又极为私人,一切都是为了逼他谎,面对挖掘隐私的问题很难有人不下意识撒谎,他当时是抱着“人都死了”的想法,要是活着还真做不到那么坦白。然而,就算谎言不是出于恶意,撒谎就是撒谎,只要一次凤北就可以踢了他。

    起来,他第一次见到何其时,确实有听到“不是好用完就”,后面的话没出来但是已经可以想像了。综合想来,当时的凤北恐怕是真的算随手拉一个鬼魂去敷衍一次人情生意,并且准备在结束后就把魂仆开除,只不过由于他的坦率没能成功。

    东方锦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笑,某种角度来他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如果他不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死是绝对碰不上凤北的。

    这算是……缘份吧?

    告别卢游思,回到凤北的房子里,东方锦还处于懵逼状态,连陈宏盛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陈宏盛捏的衣服离开虚无之地就消失了,他光溜溜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许久都没有改变一下姿势。

    何其不见踪影,凤北睡得昏天地暗,东方锦就这么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窗外传来人间烟火声,何其又是带着早餐不知道从哪里晃悠回来,一眼看见沙发上的裸男,惨叫一声:“我靠,你就这么坐着啊!衣服呢?!”

    东方锦皱着眉头看向何其,道:“凤哥当初不准备收魂仆的?”

    何其神色明显一噎,挤出个难看的笑容:“这是师父的决定啊,我又没办法左右的。”

    “但是你知道。”东方锦肯定地。

    何其把早餐放下,颇有些心翼翼地道:“师父都跟你了?”

    “没有,我是从另一个鬼身上听了,魂仆不能对魂主撒谎,然后我又想起那天你和凤哥问的那些问题,你们早就约好的吧?”东方锦道,“想引诱我撒谎?”

    何其搬了把餐桌椅在东方锦面前坐下,一副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不安姿态,道:“那什么,你听我解释一下,其实现在相处下来我觉得你还不错,而且这么久了都没有撒过谎,真的很不容易,但是,那什么……呃,我不好。”

    凤北的房间突然传来了开门声,他的声音随之追了过来:“何其,去给我买包烟。”

    “师父!”何其跳起来,左看一眼东方锦右看一眼凤北,果断地撤出战场了,“马上去!”

    随着大门关上,房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凤北坐在餐桌边吃起了早饭,似乎沙发上坐着的裸男不存在般。

    东方锦以为自个儿能忍住,实际上没能,他坐到餐桌边以平静的语气问:“你是不想要魂仆,还是不想要我做魂仆?”

    “你能做什么?”凤北头也不抬地道,“找对象时,谁会故意找一个又丑又穷脾气又坏的另一半?魂主找魂仆同理。”

    东方锦想了想,道:“至少我脾气挺好。”

    凤北擦了擦嘴,道:“也就这个优点了。”

    “我真的那么差吗?”东方锦不甘心地问。

    “以鬼魂来你简直差得离谱。”到这个凤北也一肚子不满,“你到底是什么毛病?年纪轻轻死了后一点儿执念也没有?你就没有一丁点不甘心吗?”

    “我现在就挺不甘心的。”东方锦道。

    凤北翻了个白眼,很嫌弃地瞪着东方锦:“再了,你有想过干这行吗?”

    “啊?”东方锦一愣。

    “你想过成为一个魂仆吗?魂仆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好吧?”凤北直指核心,“你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些事情吧?鬼也好风水也好,都不是你本来的计划。”

    这一点东方锦不得不承认:“确实没想过。”

    “那让你回归你本来的死亡有什么不对?”凤北道。

    东方锦带着点困惑道:“可是我现在不想死了啊。”

    “你已经死了。”凤北指出了重点。

    东方锦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带着勇气道:“那你现在准备把我留下来吗?”

    没想到,凤北迅速给出了答案:“准备。”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东方锦的意料之外,在问话前他就做好了凤北恼羞成怒开除他的准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撒谎。”凤北轻易地破解了难题,“你不上班吗?”

    “哦,对,上班……”

    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后东方锦还觉得哪里不对,就是那种感觉已经大大偏离了最初的目的但是又没办法纠正,好像已经失去了话的时机,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这一天的班他上得心不在焉,好几次样剪错了料,把上级气得跳脚,他却连批评都不在意,左耳进右耳出。

    下班时东方锦差不多算想通了,不是找出了什么内在的原因,而是理解了所处的位置,他确实没有体现出价值,就像在公司里找一份工作,如果没有符合职位的技能怎么可能被雇佣?对于凤北来他现在确实没有体现出该有的价值,毕竟他是真的不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相信自个儿可以达到一定程度的——至少他明确了方向,先前只是突然知道“真相”有点震惊罢了。

    回到家里的东方锦平静了许多,他甚至还没忘了驾校报名,并且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东方锦把那块石头拿起凤北看。

    凤北穿着大裤衩,头发乱糟糟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闻言瞄了眼石头,居然脸色一变坐了起来,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道:“逆转石。”

    “什么?”东方锦完全不明白。

    “逆转石。”凤北一字一顿地强调了遍,“你在那个老头家捡的?”

    “是啊。”东方锦道,“我和老伯聊了聊花,挺开心的,他花园要被推了,随便我拿点什么,我就拿了这个。”

    凤北的眉头皱得死紧,过了许久才道:“你为什么要拿这个?”

    东方锦把石头拿过来翻到合适的角度,道:“看,这个像不像海面上升起一轮明月?我觉得挺有意境的。”

    凤北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转身去房间里拿了一个医药箱出来,摸出一根长长的针在手指尖上一戳,再把血滴到石头上,那“海面”便逐渐褪了一部分色,显出一条弯弯的曲线与一块圆形来。

    “八卦阴阳。”这下东方锦也看出来了,“这是被染色了吗?”

    “不是,逆转石就是这样的,这玩意儿不是靠着功德或者修行能找到的,没有任何预兆或者寻找条件,完全凭运气。”讲到这儿凤北突然住了嘴,过了片刻突然道,“你把你的生平一下。”

    “啊?”

    “把你活着的事都,还有,别动。”

    凤北跑回房间又拿出来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盆有纸有毛笔有颜料还有一些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他把那些原材料全都扔进盆里,再点燃纸一样的东西放进去,等这些都烧成灰了再滴了几滴血,搅和成黑灰灰刷在笔尖上,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笔沾了黑灰在东方锦的脸上写起了什么。

    东方锦只感觉脸上痒痒的,还在不停地着自个儿的人生,好半天后他觉得那些笔画越来越痒,痒到他几乎受不了想撕破皮,都被凤北阻止了。终于,他完了生平,以期盼的眼神看向凤北。

    “师父你做魂仆测质居然不喊我!”何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还提着外卖,一溜跑过来端详着东方锦的脸,“测出来啥?”

    “什么样的?”东方锦也好奇,“拿个手机给我照照啊。”

    “哦哦,对,还有这招。”何其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开,前置摄像头就照出一张变形的大脸。

    东方锦长得不算丑,但是绝对撑不住前置摄像头,他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东西上,那些线条仿佛是活着,慢慢地往他的头顶聚集,最终像是雾气般从头顶蒸腾出来,在脑袋上缓缓形成了一个字。

    “运?”何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

    凤北一脸的不可置信,眯起眼睛看了半天,低沉地了句:“你这种人生也能叫运气好?”

    东方锦:“很差吗?”

    “你死后的运气倒是爆棚,但是,二十六岁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车厘子噎死,可以称得上是最憋屈的死法之一了吧?”何其的脸都扭曲了,似乎在用毕生功力忍住。

    凤北:“还有,死的过程不仅痛苦还很漫长,周围全是人还没办法求救,这要是能叫运气好,那天底下就没有运气不好的人了。”

    东方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