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锵——

    咣——咣——锵——

    节奏规律反复的锣声不断从黑暗中传来，东方锦站了好一会儿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禁有些不耐烦了，预热太久自然会对正戏失去兴趣，正当他琢磨着是不是要往前走时，一个鬼蹦蹦哒哒了出来。

    鬼头上戴着尖顶帽，脸色死白死白的，两眼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大身，看起来顶多五、六岁，最奇葩的是穿着马褂，就是清朝那时候人穿的，领口斜襟上几个扣，高盘领，一片袍到脚面。

    东方锦就这么看着鬼慢腾腾地走到面前——这过程可花了好一会儿，鬼似乎也没有快走的欲望，真和普通孩儿一样的速度——到他面前后鬼抬起头，拉长了声音道：【即知阴差驾到，为何不来迎驾？！】

    东方锦沉默了下，突然左右看了看，意识到鬼在和他话，惊讶地道：【你我？】

    【放——肆！】鬼话和太监一模一样，拉长了腔调十分倒胃口，【什么你啊我的，叫我座前童子！】

    东方锦眨了眨眼，疑惑地道：【座前童子不是佛教的法吗？什么菩萨座前之类的。】

    【放肆！】这次鬼喊得更快更大声了，表情也变得更加狠戾，【你这恶鬼，即已来了此处失德路自当受罚，还不乖乖跪下陈述恶行，也好早日洗清罪孽，投胎转世！】

    如果不是死久了，这套辞还挺像模像样的。

    东方锦好笑地道：【你确定是对我吗？】

    【操……】后面的话被吞了回去，鬼明显急了，表情阴郁地道，【你听不懂鬼话是不是？】

    东方锦正要再戏弄两句，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低吟：【罢了，童儿，不必多，罪人哪有恕罪之心。】

    童子立刻转身对着黑暗道路弯腰作揖：【大人！】

    东方锦双手抱臂一付“我就静静地看你表演”态度，他可不是昔日阿蒙，对于魂仆在众鬼中的地位一清二楚，就算没了“衣服”也没几个鬼敢碰他——注意，这里是“敢”而不是“干得过”——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锣声再度响起，晃晃悠悠地靠近过来，白色的纸……片如雪般飘洒出来，接着便是马……不，两只驴走了出来，还是大红色的，看起来十分奇葩，一只驴上面坐着一个人，一样的高帽一样的吐舌一样的黑白衣，只不过驴太矮了，又连个马鞍都没有，他们的两只脚都快拖到地上了。

    这两位黑白无常的排场山寨了许多，下巴仰着，不可一世的表情倒是和那两位黑白无常很相似。

    黑白无常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来了，东方锦也站在原地没动，双方大眼瞪眼片刻，他醒悟到这是要主动上前啊，不过，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对峙了好几分钟后，大概是察觉到局面太过尴尬，白无常对着鬼使了个眼神，那鬼就跳出来大喝一声：【大胆罪人！居然见官不拜！】

    东方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装了，道：【你们是哪一派的？道家的吗？】转念一想，好像就道家才使黑白无常这套，佛家是地狱佛陀来着？

    鬼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眼泪！】着，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鞭子，要论造型真是漂亮，黑色鞭子表面缀着蛇一样的鳞片，前端还镶嵌着螺旋分布的金色铆钉，最尖端加装了附有血槽的尖勾，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搅得周围元气都随之移动。

    【罪人，跪下！】鬼厉声喝道。

    东方锦看见鞭子过来了但是魂魄反应得不够快，倒不如鬼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不过这也是魂魄的一般速度，他只来得及往后退一步，就被鞭子扫到了腿，剧痛来得快消退得也快，额头传来的清凉舒适感传遍了全身，同时腿活动不便的情况也随之减轻，使得他能够踉踉跄跄地躲过接下来挥往脑袋的两鞭。

    【咦？】鬼奇怪地道，【原来是个有点本事的。】他停下手，眼角瞥向白无常，显然是在请示。

    白无常与黑无常对视一眼，窃窃私语了两句，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本座念在你尚有几分本事，对我们也显恭敬，若非如此必当场抽你个魂飞魄散。眼下，本座便给你个机会，只要洗心革面，再为我阎罗殿办事行善，百年之后必可以重新转世投胎入人道，如若不然，立时将你入畜生道！】

    我哪里恭敬了改还不成吗？

    东方锦哭笑不得地道：【你刚才不还要抽得我魂飞魄散吗？怎么又改成畜生道了？前后不统一啊！】

    【给脸不要脸！】黑无常咆哮一声，从手腕挥出一根锁链，握在手里旋转出渗人的金属撞击声，【罪人，纳魂来！】

    锁链飞速而来，东方锦正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战略性撤退时，身体却自动挺直了腰，一只手准确地握住了朝着面门飞驰而来的锁链，用力往后一拉，那黑无常便【唉呀】一声如同无根树般摔了个倒栽葱！

    【废物。】脑海中传来凤北不悦的声音。

    【是的，爸爸，对不起，爸爸！】东方锦十分熟练地赔着罪，【这个应该就是所谓失德路的真相了吧？】

    【哼，装神弄鬼！】东方锦听见自个儿开口话了，【你们也配？】

    三鬼正懵逼间，凤北已经操纵着东方锦的魂魄挥起锁链，左一下右一下抽得黑无常嗷嗷直叫、满地滚，元气像是棉絮般飞出来，不一会儿一个成人大的黑无常硬生生缩了一圈，从成年人变成少年人，连滚带爬地往黑暗道路那头跑去了。

    鬼与白无常也是聪明鬼，跟着就要跑，被凤北喝住了：【你再跑一步试试？】

    鬼不管不顾地跑了，白无常倒是停在原地瑟瑟发抖。

    【过来。】凤北的声音切换回脑中，【你自己问吧，我困死了！】

    【您老休息！】东方锦狗腿地道，【我来我来。】

    白无常躲躲闪闪地凑了过来，眼神都不敢和东方锦接触一下，低着头认罪态度十分良好。

    东方锦好笑地道：【在这儿装黑白无常装多久了？】

    白无常猛然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声道：【两天。】

    东方锦有些惊讶：【才两天？】

    【我们这不、不是听这儿有好处。】白无常越越声，【想着可以来装装道家那帮……】

    这话一，顿时就通透了，连黑白无常是道家假装的都知道，那就好话了。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东方锦笑起来，【知道的话为什么要装这个？虚无之地元气随便你们吸收，何必在这儿抓鬼吃？】

    【谁我们是来这儿吃鬼的？】白无常委屈地道，【吃鬼干什么，虚无之地那么多元气随便吃，就是怕……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东方锦叹了口气：【我看你这样子啊，恐怕还有不少时间能在上面混呢。吧，为什么要抓鬼？】

    【有道长了，如果愿意拿完整的魂魄去就可以换功德。】白无常急切地辩解道，【我们才做了两天，前面不是我们啊！】

    东方锦一愣，疑惑地道：【你既然知道黑白无常是修行人假扮的，那也该知道功德是假的啊！】

    这次轮到白无常发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吧！黑白无常是修行人这个不是假扮的，是轮值啊，不能总是让一个鬼担任这职位吧，还要不要转世投胎了啊？所以黑白无常会换是正常的啊，我们就是想假扮一下……】

    东方锦越听越不对劲，断了白无常道：【你等一下，你认为黑白无常是真实存在的？】

    白无常反问：【你没见过吗？】

    东方锦哭笑不得地道：【我见过啊，就和你一样，弄一个白无常的扮相，其实和普通魂魄一样的。】

    【怎么一样呢？我这是假装的当然没有法力啦！我们的锁链都是魂魄幻化的，不一样的！】

    【正版……也无所谓正不正了，反正见过的黑白无常的锁链也是魂魄幻化的！】

    【但是正版的锁链有法力啊！可以锁魂啊！还可以招魂！】

    【那是魂魄本身的能力，和黑白无常没关系！】

    白无常急了，道：【哪个普通魂魄有这能力？你吗？】

    东方锦脱口而出：【修行人变成的鬼就会啊！】

    【对啊！所以还是这么个理啊，修行人才能担任黑白无常啊！】

    东方锦绝望了，这逻辑自洽得完美无缺，根本不破啊！

    【那功德转世又是怎么回事？】东方锦换了个角度，【你没见过虚无之地的魂魄消散吗？】

    【对啊，那种消散就是魂飞魄散了，没机会投胎的。】白无常似乎很生气东方锦的法，也顾不上害怕了，气咻咻地道，【如果愿意修阴德，做善事，或者帮阴间官差阎王办事，那就可以投胎的！】

    【你亲眼见过？】东方锦问。

    【见过！】白无常大声道，【那魂魄在阴差的引导下直接进入了一个临产孕妇的怀里！】

    【孟婆汤呢？投胎井呢？轮回台呢？】东方锦一连了三个常见的道家转世设定。

    【那是个洗清罪孽的犯人，阴差特别关照，所以允许我们跟去看看。】白无常激动地道，【我亲眼看见婴儿一出生胳膊上就有个胎记，和那个魂魄一模一样！】

    好嘛，这一套真是齐活了，婴儿当然不记得前世的事，根本无法证明到底是不是那个魂魄。

    东方锦还想再问，突然一束手电筒的光芒照过来，一把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吼：“干什么的？！”

    ====================

    第3卷 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