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胶似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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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苍一手钳住她手腕, 一手握住他下巴,她脸脖子细,他手大掌宽, 即便握着,也像是在掐她。

    姽宁扭头想甩开他的手, 却挣不脱,顿时生恼:“我只是元神,你掐不死我。”

    “我并没算杀你。”他手掌移至她脸颊,低下身来, 几乎与她平视。

    “我曾绝不会伤你, 可你总不信我的话,你惧怕我, 甚至想要远离我。既然再多也是耳边风,不如直接一点, 自私一些。”自私地将她圈在怀中,锁在自己双臂能及的范围之内。

    这般想着, 他心中涌出火烧般的热流, 正不遗余力地灼蚀他的理智。他拼命克制翻涌的欲念,忍得手臂青筋突起。

    姽宁冷哼道:“你把我禁锢得没法动弹, 这不是伤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可有伤及你何处?”即便这么, 他仍尽可能松懈几分力道, 生怕将她弄疼了。

    他话语是柔和的, 可眼神又如此冷漠,蹙起的眉心看起来在忍受什么痛楚?

    姽宁瞧糊涂了,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哪个:“他是谁,现在的你又是谁?”

    他将她一睇, 道:“你就当他是我的心魔,而我正被心魔附体。”

    听他一本正经着自嘲的话,哪里像是被心魔附体的样子。姽宁仔仔细细端量,希冀般问道:“你是怀苍吗?”

    他哪里招架得住这双无辜的眼睛,不禁圈住她腰身,将她往身前带近一些,反问:“我是,你信?”

    “信!”姽宁毫不含糊点头,劝道:“那你放开我,随我离开这里吧。”

    原来她根本只想着离开,不是真的相信。怀苍低头贴在她耳畔,:“你必须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不要总想着离开,好吗?”

    恳请的话却被他出强硬的意味,似乎‘离开’成了他的禁忌,随时能将他心里的魔物给炸出来。

    姽宁试探地拒绝:“我若不好呢?”

    怀苍目光一沉,将她拥紧些,威胁道:“我只好用些手段让你留在这里。”

    姽宁暗暗咬牙:还能有什么手段,不就是囚禁我吗?

    看来百灵和湮灭的话不假,这人一旦失控,就变得不可理喻,蛮横无情。

    但她没时间陪他耗,再不离开万象镜,万一浮屠城主回来,真就把他们困在这里了。

    怀苍法力高强,城主铁定难不住他。可她空有一身力量,不知如何使,万不能冒险。

    姽宁正琢磨怎么脱身,却不知自己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被怀苍尽数瞧透。还未等她回过神,他突然倾身靠近,半个身子欺在她身上,两人身前近得不留缝隙。

    姽宁惊得深吸一口气,这倒好,把自个儿身前给吸鼓起来了,霎时紧贴他胸膛。

    明明是元神,她吸的哪门子气啊!

    姽宁正不动声色吐气将胸腔缩回去,忽而被他抬起下巴。

    眼看那两瓣唇越来越近,就要压过来,惊得姽宁睁圆了眼,凶道:“你敢亲,我就咬烂你的嘴!”

    怀苍笑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那我顺势满足你吧。”

    自掘坟墓的姽宁气急败坏:“你欺负人欺上瘾了是吗?就你会压人?以为我没力气压你是吧!”

    她手臂凝聚的力量猝然爆发,瞬间挣脱他的禁锢,抬起双掌在他胸前,将他猛地推开。

    怀苍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惊人的蛮力,往后踉跄两下。就在他脱力的刹那,姽宁如猛虎扑食,嗖地朝他扑过去。

    只听一声巨响,怀苍被她压在身下。

    姽宁坐在他腰间,两手扣住他手腕。由于他手臂比她长许多,她不得不凑近他身前,两人脸庞不过半尺距离。

    她气势汹汹瞪着他,“你怨我当初不告而别,将你独自搁下,此事是我失妥,可我并非毫无内疚。方才我已与你讲明,因我一心修炼,从未想过羁留凡间,等有朝一日成了仙,我就去地府问问你的来世,助你两世和乐安稳也好。之后的记忆没了,也不知有无去寻过你。”

    “得知你是穆彦青,我虽诧异,却也欣慰,至少你还在世,我便有机会与你道清前因。至于我刚才为何要远离你?因为钻进你身体里的那个心魔!我曾在山谷见过他,他好似要讨我命一样,令我胆战心惊。方才我看着他遁入你体内,我怎知你会如何对我?不逃岂不是蠢?”

    “但你身为伏魔大帝,斩妖除魔的盛名享誉四海三界。亏得我当初在凡间那等敬重你,将你视为将来若有幸见到,必定要跪拜为师的大神仙。我以为你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不想你如此轻易就被心魔吞灭了理智!”

    “我看你才是又蠢又傻!”

    姽宁犹如一只暴怒的狮子,呲牙咧嘴朝他发泄心中不满,却训得句句在理。以至于第一次被她当面破口大骂的怀苍,惊怔得不知如何接话。

    察觉他正扭动手腕,姽宁立马钳紧他双手。他若认真反抗,不消三分力道就能挣脱。所以训话也该见好就收,可不能惹恼了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她语气倏然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即便被心魔吞灭了理智,你亦存有怀苍的意识,关于你我的恩怨,暂且搁置一边,眼下要尽快将万象镜给破了,取出百灵和湮灭的尸骸。那浮屠城主诡计多端、不是善类,当初也是她主动将血魔珠交给妖皇。趁她未归,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姽宁罢,学着他方才恳求般的语气,问道:“你看成吗?"

    她可怜巴巴眨着眼,明明是施压的一方,却目光隐泪,一脸委屈。似乎他若不同意,她就要落下泪哀声痛哭。

    怀苍狐疑问道:“你似乎很了解浮屠城主?”

    “……”一时口快,漏了嘴。

    姽宁连忙扭转话锋,急切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我们必须速速离开。即便你要与我秋后算账,咱们也得先顺利离开这里,不是吗?”

    怀苍将她看了看,没再追问,只道:“你先松开。”

    “我松开后,你答应随我离开?”姽宁仍不放心。

    “我若答应,你....”他一个‘信’字尚含自嘲地在口中,她铿锵有力地抢过话:“我信!”

    片刻后,姽宁的元神先一步离开此处,这句余音却在他耳畔萦绕不散。

    他浅浅勾着唇,等她一个真心实意的‘信’字,苦盼了几百年,却没想到当他对此已不抱期待时,却听到了。

    怀苍收敛神色,两指抵在眉心,口中默咒,一缕黑丝从眉心缓缓逸出。他将黑丝缠在指上,再往前一拽,一道黑影从他体内硬生生给拔扯出去。

    那黑影落地就逃,原本消失的黑墙轰然出现,瞬间将他压在下方。黑影吃力地爬起来,聚集成人形的同时,四肢立即被黑墙延伸的镣铐束缚,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墙上。

    黑发遮住男人大半面容,仅露出一双充满愤恨的黑眸。

    他挣扎无果,冲怀苍怒问:“原来你是故意制造被我吞噬的假象,只不过想试探她看见你失控后的反应,对不对!”

    怀苍的目光在他脸上冷冷掠过:“曾经被你得逞一次,岂会再受你摆布。”

    “呵,果然!”男子提醒道:“可你刚才并非当真失控,又如何试探得出她的真实反应?你是不是忘记了她当初那受惊惧怕的样子?你以为她下次不会想着逃离吗?”

    “即便与你彻底融合,我也断不会再被你操控。”怀苍如此笃定。

    “哦?”他冷冷嗤笑:“既然如此,你怎还要将我困在这里?何不解开父亲施加的封印,将我释放,与你重新合为一体?”

    见怀苍默不接话,他笑得越发冷,一句句激怒道:“你还是怕了,不是吗?怕拥有母亲一族血脉的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她那样,嗜杀冷血,双手沾满族人的鲜血.....”

    他正着,禁锢他的黑墙中心突然钻出一根棍状物体,破胸而出。

    “啊!”黑墙延伸之物伤魂蚀魄,痛得他颤抖不已。

    怀苍眼中的杀意瞬息闪过,将手一挥,黑棍即刻消失。他一语不发,元神缓缓消失。

    男人怒吼道:“等你的力量被业障一步步蚕食殆尽,你终归需要我!”

    ***

    怀苍元神归体,空洞的双目即刻恢复光采,朝姽宁偏头望去。

    她心有余悸地僵了一刹,心问道:“你是怀苍?”

    “就算心魔附体,我依然是我,终不然换了一个魂魄?”他模凌两可地回道。

    姽宁欲言,却没话反驳。他的没错,心魔本就是因执念怨念而衍生出来的,到底都是他,只是性情不同。

    可她想问的是:心魔是否压制成功了?

    见他正环顾四下的万象镜,姽宁偷眼观察。方才他略微低沉的声色透着一如既往的清亮,并非那个男人那般沙哑,眼中清光如涧,神色明亮许多。

    “放心,他暂且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他微偏头,睨向她。

    姽宁连忙撤下视线,安下心来。

    他双手一边结印,话锋一转:“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凡间那段记忆,等离开浮屠城,你我的恩怨该清算还是得清算,方才在玲珑境内,你也是这么答应的。”

    “.......”当时情急,她自然是安抚为先,遂劝了一堆有的没的,哪里晓得他偏偏揪住这话。

    姽宁清咳两声,伸手指了指周围数不尽的水镜,扯回正题:“不知城主将他们尸骸藏在哪面镜子里,你找找看。”

    怀苍手中结印已成,他将两指并在唇间,念一道除邪驱魔的火咒,一道火光蹭的从他手中窜出。

    那火眨眼窜起十丈长,火焰暴涨开来,亮如炽阳,形如巨龙。它张开大口,自上方水镜吞食而过,宛若猛龙过江,所到之处,就是金刚铁石也俱融为水气。

    姽宁傻眼地看着一面面水镜在弥漫的烟雾下接连破碎,哗啦啦坠落地上,化作一滩滩的水。

    甚为可惜:“听朔明君,这可是佛门宝物。”

    怀苍却不以为意,“利用佛门之物,却不行佛家善事,反将其改造成杀人的邪魔利器,罪孽之物,不留也罢。”

    他甚至施法将火势催旺,水镜焚毁的速度愈发加快。

    姽宁怔怔望着身旁的男人,冲天的火光将他双眼映照得烁亮,那眼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但凡害及苍生,必消必灭。

    在她眼里,此刻的他就是自己曾敬仰的那个除魔卫道的神,是令凡间世人崇敬的大帝。

    *

    万象镜焚毁后,怀苍抬手拂过,烟雾即散,四周显露出宝塔原本的砖墙。却有一面镜子矗立在正前方,是个椭圆状的铜镜。

    “尸骸藏在那里吗?”姽宁狐疑量,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和怀苍的身影,就是普通的铜镜。

    怀苍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镜面,看着是铜镜,竟也像水镜一样泛起层层涟漪。

    “障眼法。”怀苍道。

    他将手掌贴在镜面,自掌心延伸出的仙力化作一缕缕丝状物,蔓延在镜面,直到将整面镜子覆盖。他将手掌往里推去,再迅速往外拉扯,镜面原本的铜色蓦然被他的力量给扯散,须臾消失。

    等他收手,一面水镜即刻显现。

    只见里面雾茫茫一片,看不清虚实。直到迷雾渐渐散去,远处显露巍峨壮丽的山峦,近处是青翠葱茏的树林,林间有座正圆形的院子。

    姽宁看着远处显现的山峰,有些眼熟,忽想起什么:“这不是浮屠城所在的佛指山吗?”

    怀苍自然也辨认出来,便问她是否要随他进去。

    “与你进去。”姽宁果断回道。

    怀苍先施法在宝塔外罩上结界,以防他们进去后有人闯入塔内,再牵着姽宁,一同踏入镜内。

    ***

    林间的院子有两间木屋,屋外种着一棵桑树。

    黄裳女子坐在树下,低头将脸埋入膝盖,肩膀时不时抽动,传出细碎的哭泣声。

    女子身旁站着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白裳绣有金线祥云,发簪雕着白龙衔珠,面容清俊,仪表堂堂。

    男子蹲下身,开口欲言,却是眉心紧锁,叹一口气,无从劝起。

    他安抚地轻拍她后背,只等女子哭声些,他才道:“所有过错皆在我,让你受了委屈。”

    女子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哽咽道:“即便你我有错,也不该让久儿来承受!何况你我相识时,你因受伤失忆,记不得自己的身份,我们又有何过错?你去劝她放过久儿好吗?”

    她抓住他双臂,声泪俱下求道:“瑢华!我求求你,把久儿带回来吧!我可以答应她提出的任何条件,离开你也好,离开浮屠城也罢,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给她!只要久儿平平安安回来,我怕他在天庭受苦遭罪!”

    男子抬手拂过她脸颊的泪水,安抚道:“你放心,玉姚不会伤害久儿,只是她心头正气,恼我辜负夫妻之情,背叛昔日誓言,才冲动行事。我今日去将久儿带回来,你也莫要再难过。”

    女子听言,将他使劲一推,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身。

    她指着他,愤恨道:“当初与你结为夫妻,你发誓与我生生世世,许诺我母子一生顺遂,原来在你心里,只有与你的玉姚妹妹才算夫妻之情,只有你们的孩子才称得上明正的帝王之后!”

    “我却是那见不得光的、为攀上至高权势而勾.引有妇之夫的恶女。那你就滚回天庭去,我自会想办法救回久儿!即便与你天庭的兵将杀个血流成河,我也不惜!”

    被称作瑢华的男子面容倏然凝重,拧起的眉头显露几分不安。

    “玉姚绝不会伤害他。”他再三强调,只望她冷静下来。

    “你如何断定她不会伤害久儿?”女子神色狠厉:“两日后,你若未携久儿归来,便是我杀去天庭之时!”

    罢,她转身往木屋走去,甩手刮起厉风,将门砰地关上,已是闭门扫客的态势。

    男子眉间的愁色越蓄越深,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扬起云雾,似风如电,往东边飞驰而去。

    “瑢华……”怀苍望向那登云而去的男子,自然而然念出这并不陌生的名字。

    “你认得他?”姽宁问道。

    怀苍:“当今天帝之父,上一任天帝。”

    姽宁吃了一惊:“刚才那女子.....并非天后?”

    怀苍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尘封多年的旧事,摇摇头,道:“我只从父亲那听闻瑢华曾与魔尊交手后,失踪了多日。再见时,他已失去了身为天帝的记忆,甚至在外娶妻生子。不曾想竟是在浮屠城。”

    姽宁忽想起在何问阁,那位仙童与她陈述之事——‘上一任天帝与魔尊交手后,失踪过一段时间,天帝之妻广圣娘娘曾来过何问阁,问及丈夫的下落,没想到天帝正与一女子隐居在某处山林。而后广圣娘娘便与那女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争宠夺子事件。’

    她当时只随意听之,毕竟天帝天后的事与她并无关系,又讶异仙童竟将这等秘事当作闲谈与她讲述,怎知真假,遂未放在心上。

    岂料他所言句句为实。

    仙童对她知无不言,果然不假。

    至于方才那位女子究竟是谁,他们无从知晓。

    *

    场景忽然转变,两人面前出现的是佛指山的山巅。

    高耸的山峰云雾如纱,清风拂开薄雾,显现两位女子的身影。

    一位依旧是那黄裳女子,还有一位身穿绛色锦纱裙,那裙裳轻如纤羽,顺滑如水。羽裳上绣着雍容华贵的金翎,无不彰显其华贵的身份。

    只见这女子面色严肃,绮丽的容貌也被怒火烧出几分厉色。

    她斥骂黄裳女子:“你曾为凡间山神,却因杀害凡人而自甘堕落成魔,即便你如今是这浮屠城的城主又如何?你还是个魔!”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姽宁睁大了眼:“她是城主?!”她如何也没想到,那位瞧着娇柔婉约的女子会是统管整座浮屠城的城主。

    “另外那个就是上任天后?”姽宁侧头问道。

    怀苍似早已对黄裳女子有所猜测,遂未露惊色,只是淡淡点头。

    姽宁双臂交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正室与二太太之争啊。”

    怀苍眉梢一挑,睨向旁边兴致勃勃观看的女人。

    二太太?她哪里学来的词?

    *

    “即便你换了身份,就没人揭露你那斑斑劣迹?”天后唾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携子登上天庭,还妄想被尊为帝妃?”

    “我并不稀罕登上天庭,更不屑当什么帝妃。”城主傲然道:“我与瑢华相识时,他就是个无依无靠的落魄之人,我不过恰巧路过将他收容,何曾在意什么身份。如若知道他是天帝,我断不会与他生情成婚,又岂会孕育子嗣!”

    迎着天后满面怒容,城主嗤笑,口吻极尽讥讽:“你有气要撒,有怒要发,怎么不去骂他他?何必为难我这个同样深受伤痛的女人?是碍于你这尊贵的天后身份,还是怕惹恼他这位天帝,将你的尊位废除?”

    天后怒意勃发,忽而冷笑,直戳她痛处:“你要瑢华给你母子一个交代,他贵为天界帝王,要交代的是满庭仙官,能给你什么交代?将你弃于此处已是仁慈。只是可怜你那孽子天生是魔,若不根除魔性,终有一天会损害天帝的名誉!”

    城主隐忍的面容终是裂出慌色,大骂道:“你身为天后,却拆散他人母子,满口假仁伪善,我看你才是魔性深重!”

    罢,她双手猝然甩出千百气刀,破风杀去。天后目光一凛,抬手凝结屏障,将其一一阻挡在外。

    城主只是怒火难泄,才冲动出手,却不得不顾及孩子的安危,咬牙将手放下。发狠地指着她:“你若敢害吾儿,我绝不绕过你们!定要你儿为之偿命!”

    天后将袖甩至身后,警告道:“你若愿带着那孽子禁足浮屠城,我便将他带来。若是胁迫瑢华,想要登上天庭,觊觎帝位,我便率兵扫荡浮屠城,将你母子永世囚入十八层地狱!”

    “你自行考量,两日后我派仙侍听你答复。”罢,天后将羽裳一扬,化雾成烟,眨眼消失。

    城主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两手手指几乎刺入掌肉,恨不能将那人咬碎在齿间:“今日之仇,必当奉还!”

    *

    云雾渐渐聚拢,直至将山巅淹没,须臾散开,又换了个场景。

    斗转星移多年后,来到浮屠宫。

    看着园林内端坐着的城主和一旁坐着的男子,姽宁仔细瞧,男子几分面熟,想了想,恍然指着前方:“那是步巨?”她曾在梦中的战场见过他。

    “是。”怀苍与步巨交手数次,自然一眼认出来,面色瞬间严峻许多。

    步巨曾险些夺了姽宁性命,那窒息的场面犹在眼前,如锥贯心。只是在他欲杀步巨时,姽宁已扭断他脖子并腰斩他。

    即便此时见到的步巨是幻像,怀苍心口的怒火仍熊熊复燃。

    只见步巨拿出一个锦盒,递过去,:“我已将百灵的尸骸挖出,只要再找到魔尊湮灭的骸骨,城主便能将其融合炼制。”

    城主将手放在锦盒上,道:“湮灭的尸骨被瑢华封印在琼岛。”

    “那不是上任天后的仙岛吗?”步巨犯愁,那也是朱雀一族的地盘,要从那盗物,无异于虎口夺食。

    城主道:“我去取,无需盗。”

    步巨眼中精亮:“如何取?”

    城主冷笑:“自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给我。”

    步巨闻言,大喜过望:“城主如能炼制妖魔合体的宝物,以此强塑你我两族兵力,日后必能重创天兵,瓜分天界指日可待!”

    城主反问:“你如何笃定百灵和湮灭的骸骨融合之后定有奇用?”

    步巨道:“传闻伏魔大帝的母亲为妖,父为神,其力量乃百世难遇,纵然我率千军万马也难敌他一人之力。妖与神的结合如此,百灵与湮灭力量的结合之物,必属旷世之宝,定然可助你我二族提升兵力。”

    城主笑得意味深长:“如若为真,我定助你妖族一臂之力。”

    直到两人商谈声渐渐淡去,场景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迷雾中。

    姽宁暗道:百灵的没错,步巨早已与浮屠城主勾结。

    可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抬头看向怀苍,问:“你母亲是妖?”

    怀苍面不改色地回看她:“他是传闻,你也信?”

    他未正面回答,姽宁并不满意,只是在她想追问时,场景突然回到了林间的木屋。

    二人进入木屋,只见桌上放置两个锦盒。

    姽宁开一个,一只百灵鸟的骸骨赫然放置其中,独独缺少心骨,应当是被拿去炼制血魔珠。另一个锦盒却空空如也。

    姽宁将放置百灵骸骨的盒子盖上,抱在怀里,问道:“湮灭的骸骨呢?”

    怀苍猜测道:“他的骸骨应该还在琼岛,广圣娘娘不会将整个骸骨交给城主。”

    眼下唯有去琼岛问清情况。

    事不宜迟,两人迅速离开宝塔,找到尚在树梢等待的希希。

    “以防你们出状况,朔明君去天庭搬救兵了。”希希简短回道。

    来到佛指山必定要经过渡灵海,怀苍遂决定先离开佛指山,在渡灵海的岸边等朔明君。

    不久,二人乘船驶入渡灵海。

    怀苍坐在船头,视线落向正仰头观看灵识超度的姽宁。

    “到岸后,我要先赶去琼岛,你是随我前去,还是与朔明君回天庭?”他问道。

    回天庭……

    这话听着陌生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姽宁犹豫些许,原本决定随他前去琼岛,却听他又:“南辛在伏魔宫,一直盼着你回去。”

    姽宁刹那将话含回口中。

    看着上空不断飞逝的莹莹光亮,眼前忽而闪现南辛那双晶莹纯澈,又饱含不舍的眼睛。

    “去天庭。”她回道。

    ***

    二人抵达岸边没多久,就见赤元瑆和朔明君带领五百将士,浩浩荡荡从上空飞来。

    见到大帝身旁的姽宁,赤元瑆与众将士一愣,目光齐刷刷扫去。

    赤元瑆上前询问大帝情况,听其无恙,却才放心,再恭恭敬敬喊道:“恭迎大帝、帝后回宫。”

    将士们也齐声高喊:“恭迎大帝、帝后回宫!”

    姽宁头一次遇见这等大阵仗,这声音震动山海、响彻云霄,她不知怎么回应,只能佯装淡定。

    怀苍交代赤元瑆先带姽宁回伏魔宫,赤元瑆听他有事不能一同回,面露诧异地顿了顿,声音了几分:“帝后单独和殿下....”

    “你有何疑虑?”怀苍一声质问,便吓得赤元瑆急忙低下头,诚惶诚恐:“末将不敢!”随即率众兵,携姽宁先回天庭。

    即便是短短的视线交汇,姽宁明显察觉出赤元瑆方才眼神中的异样。那句未完的话,似乎暗指她和南辛不可单独待在一起?

    她是南辛的生母,他缘何有此疑虑?

    姽宁心中甚不是滋味,不由往下方看去,怀苍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不知怎得,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张口想喊他一起回去,却还是收了口。

    就在姽宁刚刚转回身,就听朔明君诧异地喊道:“大帝?”

    姽宁下意识扭过头,他快似一阵风,迎面刮来。紧接着,有力的手臂将她腰身揽住,熟悉的檀木香味冲入鼻间。

    姽宁仰头望着突然飞来搂着自己的男人:“怎么了?”

    怀苍嘴角一抹淡淡弧度:“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还未做。”

    罢,只听希希一声嚎叫,就被怀苍从她手中拎起,不客气地丢去朔明君怀中,他带着姽宁飞离十丈开外。

    两人站立的云上,雾气渐渐笼罩。远处的将士们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伸长脖子望去,却甚也瞅不见。

    姽宁刚抬头,他突然低身,凑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

    “以往每次分别,你便予我一个亲吻,我本念及你失去记忆,遂未提及。可等你离开,我就反悔了。”他拇指轻轻按在她唇间,就连声音也低沉许多,问道:“蜻蜓点水也行,予我一个,好吗?”

    姽宁的脸瞬间像被火燎过似的,红彤彤。她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嗔道:“你我恩怨还没清算,你还敢索、索....”

    一个‘吻’字怎么也念不出口,羞得她咬住舌头。

    怀苍终究没逼迫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慰藉汹涌难抑的情思。

    “等我回家。”一句分别,满是不舍,却神奇地安抚了姽宁方才不安的心绪。

    等周围云雾散去,云上独独留下红着脸的姽宁,正盯着怀苍离去的方向。

    “大帝和帝后的感情依旧这般好,帝后还舍不得过来呢。”

    “是啊!两人分明如胶似漆,哪里像失忆呢。”

    众兵正窃窃谈论,就听姽宁在那云上气得跺脚:“拍拍屁股走人是什么意思啊!你倒是先把我放回去啊!”

    不是舍不得回,是她压根就不记得如何驾云......

    ***

    南海,琼岛。

    湛蓝的晴空犹如碧海悬挂九天,不见一丝云迹。

    琼岛上空有冰界笼罩,滚热的海风渗过冰界,即为习习凉风,为整座岛屿消暑降温。

    半空时有神鸟飞过,鸟鸣清脆如铃,悠扬如莺,赤红的羽毛在阳光下犹如红红焰火,华丽美艳。

    西边有座半圆形山丘,依地形建有白色宫殿,于冉冉林木间格外醒目,便是广圣娘娘的居所。

    怀苍抵达宫殿,直接报上名号,那护卫惶惶将他一番量,转身火速去通报。

    半盏茶的工夫不到,怀苍便被侍从恭敬地邀入宫。

    走过大殿,穿过前院,再于廊道弯弯绕绕,最终来到一处水榭庭院。

    放眼望去,庭院内种的皆是紫红色的牡丹花,唯一的树种在南侧亭外,是棵桑树。

    一位身着素色羽衣的女子站在池塘边,给鲤鱼抛洒果子,正是广圣娘娘。

    “下去吧。”她交代道,侍从即刻遵命离开。

    怀苍与她同辈,遂未行礼。

    广圣娘娘拍去手中的碎屑,转过身来,风华绝丽的脸上挂着抹淡笑,未被岁月雕琢过半点痕迹。

    “大帝气势汹汹跑来琼岛,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往南侧亭子走去。

    待两人落座,怀苍开门见山就问:“湮灭的尸骸在你那?”

    广圣娘娘笑容微顿,瞬息又是和气地扬着嘴角,一边沏茶,一边道:“大帝如何得知此事?瑢华将其交给我后,可不曾与谁过。”

    怀苍将她递来的茶杯搁在桌上,道:“你该清楚,还有一人知晓此事,甚至从你那里拿到过湮灭的骸骨。”

    广圣娘娘握杯的手掌刹那收紧,只听咔擦一声,杯壁裂开一道细的缝隙。她将茶杯放下,伸手拂过杯面,裂缝即刻复原。

    她问道:“你去见过她?她与你的?”

    “未曾见过。”怀苍道:“我将万象镜碎,看见了她昔日的记忆。她与步巨勾结,炼出血魔珠,用的正是百灵和湮灭的骸骨。由她亲口所述,湮灭的骸骨源自琼岛。”

    即便他只是几句带过在万象镜内所见,广圣娘娘也猜到,他必然已知晓那段随着丈夫仙躯一并埋入深渊,万不愿再记起的往事。

    “你还看见了什么。”她尽力平静地问。

    “我看见的,你心中定然有数,无需再提及。”怀苍直截了当地:“我今日前来,是要取走湮灭的骸骨。”

    广圣娘娘本就因想起那段痛至心骨的过往而心怀怒意,这会儿听他口吻强势,她脸色陡然沉下来:“湮灭的骸骨乃至魔之物,早已被瑢华封印,谁也不能取走。”

    “你给就罢,不给便夺,结果并无区别,只看你是否愿朱雀一族这些日子过得平和。”怀苍势必要拿到骸骨,威胁起来毫不含糊,也将她忍在胸口的怒火瞬间点燃。

    她一拍桌,起身指着他:“这琼岛的东西岂是你想拿就拿!想夺就夺!堂堂伏魔大帝,要做个强盗不成?”

    怀苍略抬眉眼:“你湮灭的骸骨不可拿出,却轻而易举交给与妖皇勾结的浮屠城主。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我并不知晓,但此事一旦曝光,不但天庭要治你的罪.....”

    他话语一顿,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蓦地立在她面前,自她头顶罩下遮天蔽日般的阴影,慑得她下意识想退。

    “你难道不担心瑢垣的天帝之位不保吗?”他字字锁喉,令她骇然瞪大眼。

    旁人若出这话,她只当作口出狂言、不自量力。可这话自他口中出,她万不敢掉以轻心,只因他完全有胆量和能力威胁她。

    就在她仍惶于方才的警告时,怀苍耐心告磬,丢下几句:“今日我会守在岛外,你有一晚的时间考虑,若仍未想好,我明早来帮你做出决定。”

    望着他从容不迫的背影,仿佛这天界以他为尊!

    广圣娘娘心有不甘地攥住双拳,昂起下巴,扬声道:“前段时日你逼天帝交出四面佛大雷鼎,将你妻救出御空山。今日又要从我这里拿走湮灭的骸骨,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要用湮灭的力量与她体内的魔性来个以毒攻毒?”

    怀苍脚步一顿,侧身冷冷睨向她:“若非我闭关,姽宁何须被压六百年?她纵然有罪,该受的苦也受了。你若有异议,自去天庭当着百官之面提出,无需与我耗费口舌。”

    “湮灭的骸骨我自有用处,更无与你解释的必要,但望你落语之前要有理有据,莫要无中生有。”

    她一声讥笑:“若非瑢华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就凭你从你母亲那儿传承的血脉,怎会准你留在天庭接管伏魔宫!”

    她话刚完,脖子瞬间被一股蛮力勒住。力道越收越紧,越勒越细,如同一根韧性十足的铁丝,势要割断她脖子一般。

    不论她如何施力,却卸不掉半分力道,疼得她直皱眉。

    “你再险恶用心地谈及我母亲,我断要当着众仙之面,卸你项上头!届时谁敢阻扰我?瑢垣?还是你们朱雀一族?”怀苍罢,费了蛮劲才卸去她脖子的力道,不至于当场叫她身首异处。

    良久,即便人已离开,他眼里的凛凛杀气依然在广圣娘娘脑中挥之不去。

    他刚才是认真的……

    只需她再多一句话,就能压灭他的理智。

    她永远记得父亲临终时的叮嘱:若不是应尨对天庭高权并无野心,以他在三界的声望,这天帝之位怎由瑢华来坐。切忌惹恼他们父子二人,唯恐帝权颠覆。

    应尨正是怀苍生父,也是上一任伏魔大帝。

    她将这话谨记在心,时刻提防,一刻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