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说:我该…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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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龙岭是历任天帝的陵墓, 蜿蜒不过一条长长的山脉,并无分支。姽宁聚睛眺望,就能看见沿着山岭龙脉一直往下修建的陵道。

    穿过厚厚的血雾, 视野豁然开阔,目之所及青葱碧草。

    姽宁继续往下方飞去, 掠过一排排仙鹤石雕,前方有一祭坛,祭坛呈圆形,由龙之九子围绕镇守, 便是陵墓入口。

    中央的石碑下方似乎坐着个人...是天帝!

    她忙不迭俯冲下去, 待落稳在祭坛上,闪身过去。

    只见天帝靠坐在石碑前, 双臂瘫垂,两眼微阖, 面色发白,气息虚弱, 像是受了伤。

    “天帝?”她喊道。

    天帝眼睫颤了颤, 慢慢掀开眼皮,看见面前黑乎乎的鸟头, 诧异地愣住。

    “是我, 姽宁。”姽宁直接表明身份, 问道:“他在哪里?”

    天帝目光顿时清明几分, 将她来回量, 却没时间寻思她为何一身黑毛。

    他吃力地坐正身,喘了喘,急忙催促道:“你快去帮帮叔父....”

    姽宁:“他怎么了?”

    ***

    良久。

    高空一抹黑影如电,因其速度过快, 时不时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刺耳声。

    正是急匆匆往北边赶去的姽宁。

    她去的并非东来山所在的北部,而是上古时的北漠寒川,灭绝的雪狼一族曾经的居地。

    她将翅膀振得飒飒作响,疾速地在云雾间穿梭。掠过巍峨壮丽的山川,碧波壮阔的东海,却无暇欣赏,脑中反反复复回响天帝方才与她的一番长谈。

    有怀苍曾在她面前欲言又止、难以启口的,关于‘心魔’的实情。也有他不曾知晓的,方才逼问天帝才得知的昔日真相。

    而这一切,皆是天帝之父临终前,与天帝交付的遗言,事关怀苍父母的种种——

    怀苍的母亲原为地藏王菩萨在地狱锤炼时偶然发现的龙角狼身兽,因其力量源自幽冥地狱,故而叫她幽冥兽。

    幽冥兽随菩萨住在冥界数万载,渐渐不喜幽暗阴僻的冥界,向往地界生活。她性子不羁,时不时变作凡人身形,跑出地府。

    一日,她在凡间因缘结识了来自北漠寒川的狼王,便迫不及待想要去北漠转转。

    地藏王菩萨担心其力量太过强大,稍有不慎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以将其力量封印在体内为条件,才答应她离开冥界。

    被封印了幽冥力量后,她就随狼王前往北漠,并被其收为养女,取名殊予,在外称作雪狼族的公主。

    殊予喜欢冰天雪地,也喜欢与狼族生活,待在寒川足有三千载。雪狼为灵兽,使得她也沾染了不少灵气,有了一身修为,懂得更多变化之术和斗之术。

    充实又平静的日子,因应尨大帝的闯入而发生巨变。

    一日,应尨到北漠捉拿犯事的犬妖,误将化作狼身的殊予当成作恶的妖怪,二人争斗许久。

    直到殊予变回女身,哭哭啼啼自己是狼王之女,骂他皂白不分、欺负女子。应尨才知抓错人,连忙将她护送回雪狼居住的山窟,并与狼王道歉。

    怎料,殊予一眼就看上了气宇不凡的应尨,甚至扬言要将他娶进门。应尨只当她年纪开玩笑,道过歉便匆匆离开。

    殊予是个急性子,也是个倔性子,听之下,得知他住在天庭,就不管不顾追去九重天,甚至与守门的天兵自己是大帝的未婚妻,惊得天兵忙将大帝请出来。

    殊予见他冷着脸来,不避不怯,委屈巴巴他当初误捉妖,伤了她身子,还未补偿。应尨只好先将她接近伏魔宫,哪曾想她赖在伏魔宫不走了。

    应尨没辙,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便由着她住下来。

    这一留,二人情愫互生,就将殊予留成了伏魔宫的女主人。

    二人成亲不久,殊予就有了身孕。

    这原本是喜庆的事,可令殊予不安的是,随着肚子日渐隆起,体内的封印正在慢慢减弱。

    直至将怀苍生下那晚,封印彻底消失。

    殊予日夜难安,最后悄悄抱着襁褓中的怀苍回一趟冥界,找地藏王菩萨帮忙查看体内的封印。菩萨查看时,愕然发现她体内的幽冥力量离奇地消失了。

    殊予第一时间想到怀苍,忙让菩萨再细致查看。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幽冥力量竟转移在这幼的婴童体内。

    至此,地藏王菩萨才发现,‘幽冥兽’并非指特定的生灵,而是纯粹的幽冥力量。单纯的力量无法生智成形,却可作为载体赋予生命、铸成肉身,殊予便是由幽冥力量集合地狱的魂魄所凝聚而生。

    幽冥力量乃死亡之力,绝非所有人都能驾驭,只有被它选中之人,才能与其共存,并拥有操控它的能力。

    殊予因身孕而消弱了地藏王菩萨设下的封印,幽冥力量厌恶封印,便狡猾地从封印中逃出,并选择了天生拥有强大神力的怀苍。

    幽冥力量与他体内神力融合得十分成功,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甚至巧妙地隐藏在神力内,差些就要逃脱地藏王菩萨的法眼。

    殊予深知‘幽冥兽’的厉害,否则菩萨也不会费心费力将其力量封印。即便怀苍看起来并无异常,她怎能放心他体内有一个随时会反噬的力量。

    地藏王菩萨交给殊予一只玉笛,此玉笛吹响即能化作佛法金刚咒。昔日殊予刚从地狱出来时,会因情绪失控而暴躁,地藏王菩萨便是用此笛镇压她体内的力量,安抚她的情绪。

    回到伏魔宫,殊予将自己原为‘幽冥兽’的事与应尨一五一十坦白。应尨非但没有责怪她,甚至自责无法分担她当初怀孕时的辛苦,害她独自担惊受怕。

    未免怀苍体内的力量有失控的风险,夫妻二人决定将怀苍暂时带回北漠寒川,并教他修行仙法。等他长大后,足以凭借自身力量镇住幽冥兽,再返回天庭。

    却不想,这个决定葬送了整个雪狼族。

    怀苍十岁时,天帝(瑢华)大寿,应尨原本要携妻儿去庆寿,但那日怀苍身子不适,便与殊予留在了寒川。

    夜间,狼王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欲强行霸占殊予。

    殊予被狼王压在地上,哭着求狼王放过自己,怀苍冲过去要扯开狼王,被狼王一掌晕。

    就在殊予绝望之际,怀苍陡然变化幽冥兽的真身,将狼王撕咬致死。

    此举引发雪狼一族围攻。

    任凭殊予如何解释,雪狼族早已被愤怒淹没,他们岂会相信一个外人。怀苍愤然反击,与雪狼族厮,殊予只好吹响玉笛。

    而令殊予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用来镇定幽冥兽的玉笛,这晚彻彻底底地激怒了幽冥兽。

    怀苍大开杀戒……

    应尨回到寒川时,整座雪山满是尸首、鲜血染遍山谷。殊予面色惨白地抱着怀苍坐在雪地里,身旁还有一只被她竭力救下的狼崽。

    为保护年幼的怀苍,又未免丈夫受到此事波及,殊予趁应尨闭关给怀苍设下七窍玲珑封印时,独自一人前去天庭,扛下屠族的滔天大罪,于天牢自尽。

    出关后的应尨得知妻子已故,一口气闷在心口,导致心脉爆裂,大病一场。

    多年后,应尨查出出事那晚,狐女妖柒曾去过寒川。刑逼之下,才知妖柒爱慕他良久,因记恨殊予,趁他那晚离开,附身在狼王身上作怪。

    应尨一怒之下,将妖柒斩杀,并执苍云剑将狐女所在的狐山削平,斩杀数百狐族。天帝率兵赶来,才制止了狐族被灭的惨剧。

    此事造成应尨业障深重,心魔侵体,也为他万年后死于心疾埋下祸根。

    而后,应尨将玉笛交给瑢华保管,并道出当年真相,要瑢华答应将实情隐瞒下来。

    瑢华虽将真相瞒了下来,但他始终担心怀苍体内的幽冥兽再度觉醒,才会在临终之际,将怀苍体内有封印一事和当年雪狼灭族的真相告诉瑢垣。

    并将玉笛交给妻子玉姚保管,切切叮嘱不可在怀苍面前吹响笛子。

    如今,笛子再度被吹响,幽冥兽被激怒,其力量压制住怀苍的神力,变化真身。

    而怀苍一直以为是母亲体内的兽性失控,才会屠杀雪狼一族,不想当年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

    姽宁听完,震惊之余,便是锥心般的痛。

    因自己所做之事,导致母亲选择含冤自尽,也最终酿成父亲的悲剧,他必定会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也必定愧疚难当。

    情绪激动之下,他会做什么?她猜不到,也不敢猜,只能拼命往寒川赶去,希望尽早看见他。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只要能看见他,她才安心。

    ***

    寒川之寒,如冰刀刮肌,如冰锥刺骨。

    即便有神力护体,这极寒之地也难免令姽宁翅膀僵硬些许。

    可她不敢松懈,拼命振翅,聚目眺望前方,不遗漏任何角落。

    直到飞跃晶莹宽阔的冰河,在望不到尽头的皑皑冰雪中,那抹鲜艳的红色猝然抓住她的目光。

    他站在两座墓碑前,巨大的身躯宛若一棵高高矗立的红松。

    姽宁即刻加速往那儿飞去,渐渐,他的样貌彻底展露在她视线中,越发清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怀苍的真身——通红的龙角宛如徐徐燃烧的火焰,在这满目雪白的山谷格外耀眼。身躯犹如一头矫健威猛的狼,毛发仿佛是滚过熊熊烈火而染的鲜红。

    她蓦然想起自己初次与怀苍去往东来山的途中,在山谷歇息时,半夜听见十分响亮的水浪翻腾声。当时以为是猛兽在池内戏水,却在岸边见到怀苍的‘心魔’。

    此时寻思,想必那晚他已悄然变过真身,只是她过去时,他已恢复了人形。

    姽宁稳稳落在雪地中,离他约莫十丈距离。

    见他双腿仿佛扎在地里,一动不动似一尊雕塑。她想了想,冲他叫唤:“怀苍!”

    她声音不,在这空旷山谷还回荡着余音。他必然听见了,却没动静,也没回头。

    姽宁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再喊一声,他仍未回应。她再试探地朝他迈近几步,正要张口……

    “怎么?”他突然开口,声音十分低沉,比‘心魔’附身时还要沉。

    姽宁顿住脚步,将他盯着。

    他缓缓扭头,朝她看来。

    “你也怕了?”他问道,目光是带着审视般的冷漠。

    他的神色分明寒凉如冰,姽宁却隐隐感觉他眼底潜藏的失落。

    她恍惚能看见幽冥兽庞大的身体里,十岁的怀苍正蹲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身躯,试图借用这巨大的身子将自己隔绝开来,并保护自己。

    那句你也怕了?问得几分心酸。

    姽宁踏着松软的雪走上前,仰头道:“我能怕你什么?怕你龙角太尖刺疼我?还是怕你身子太壮挤着我?我岂会那么容易被你吓住。”

    她罢,他沉默不语,又是将她冷冷睇着。

    被睇久了,姽宁总觉得他眼神有种轻蔑,仿佛在:把你吓住很难?

    姽宁清了清嗓子,指着他,继续闲扯:“瞧!你是红色,我是黑色,作为夫妻,咱两这配色还挺搭的。”

    他继续睇着她。

    “......”姽宁以为他多少会感动她这番‘夫妻毛色搭配’的言论,却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尴尬。

    她差些忘记了,此时他的性情定是有所变化,她捉摸不透,索性也不再开腔,礼尚往来地将他盯着。

    他忽而朝她迈开步子。

    若她的脚步听着不过像踏碎枯叶的声音,他的四足一步步落下的重重脚步声,则犹如碾碎骨头一般,几分惊悚。

    几步便站在她面前,身高的差距迫使姽宁拼命仰着头才能注视他的眼睛。

    就如当初的心魔一样,他并不会屈就她的身高而低下身来,一双锐利又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垂看她。

    “你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吗?”声音也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话问得姽宁不明所以,将他怔怔看着。

    他启口,一字字得平缓又薄情:“我该,杀了你。”

    “......”姽宁傻眼。

    心头被他脱口而出的‘杀’字,扎扎实实地刺了一刀,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