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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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离开的仙家们纷纷望向北方, 四神族也闻声看去,个个目露惊色、呆呆哑哑——空中那凤头金光如佛临,羽翅大展似流火。将身一掠, 云雾漫彩霞,长翎一抖, 天霄泻虹光。

    凤凰只在书本可寻,仅剩口中相传,三界哪还有人真正见识过凤凰那‘金羽赤身’的神姿,这会见到个真的, 惊艳之美动人心魄, 必定要驻足赏看几许。

    “是帝后?!”几位仙家们异口同声。

    先前听闻帝后因吸纳了凤凰神帝的力量而变成凤凰,他们才有此断言。

    凤凰的确是姽宁, 她在寒川逗留了些时间,只等力量稳定后, 便连忙赶来天庭。方才在九天结界之下就见到外溢的血雾,他果然在这里。

    姽宁飞至众人上方, 开门见山道:“这兽我得带走。”又看向天帝:“还望天帝莫要使用大雷鼎。”

    曾被大雷鼎封印的她深知其厉害, 她不知解除的咒语,不一定能将他救出来。

    “果然是帝后!”有仙官辨出她的声音, 更加笃定。

    天帝将她默然端量, 也辨出了她的身份, 却未答应, 语气几分威严:“幽冥兽难以驯服, 若不封印,只怕不止天庭遭殃,三界生灵恐受其害。”

    凤凰原为远古四大神族之首,各兽见之, 皆要俯首跪拜,而今凤凰虽已无当年威势,可众神族心中仍存敬畏,气势不由压了几分。

    但事关天界安危,他们不得不愤愤握拳,要将幽冥兽彻底封印,不可祸世害人。

    姽宁仍好言好语:“我将他带走,必然有办法驯服他,诸位也无需担心。”

    见天帝仍未收起大雷鼎,甚至这鼎上的四面佛金光愈盛。

    姽宁再等不及,一句:“得罪!”轰然扬起百丈火墙,将幽冥兽和众人隔绝开来。

    幽冥兽被困火中,轻蔑一哼,正要发力攻击,只见变回人形的姽宁自火中款款走来——额间凤火醒目,双瞳绽放金光。

    就在他看呆了一刹的工夫,被姽宁以神力变作的火绳束缚。火绳灼烫无比,可瞬间削弱他的力量,也坚固无比,任凭他挣扎扭动,毫厘不断。

    而在外焦急想灭火的神族,却犹豫是否要降雨,毕竟凤凰之火非比寻常,普通雨水只会火上浇油。

    忽而,火墙化作阵阵烟雾,须臾消散。

    众人傻眼,中央哪里还有幽冥兽的影子,就是凤凰也不见了。

    ***

    东来山。

    西山山顶有团巨大的火球,远观就如一颗太阳。火球瞧着热辣无比,温度竟与周边气候相宜,四下的花草树木也未被灼伤半寸。

    “娘亲将爹爹囚禁在那里吗?”南辛站在东山山顶的阁楼大门外,眺望西山的火球。

    旁边的希希一边堆雪球,一边笑道:“帝后怎么舍得囚禁大帝?大帝惹帝后生气了,他们总得谈谈。”

    南辛纳闷:“都谈了两天两夜,还没谈好?”

    趴在树下的雪狼依旧懒懒地晒着太阳,随口插两句话:“得看大帝什么时候服软,谈不拢就一直谈呗。”

    南辛不知幽冥兽的事,还以为两人果真发生了矛盾,一张脸愁得直蹙眉。

    在后方何问阁的楼顶,尧大仙正站在窗前,也往西山那红彤彤的火球眺望。

    仙童变作的黑色兽跳在窗台,目光落在尧大仙灰白的发上,问道:“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等她自己唤醒记忆?”

    尧大仙眼中带笑:“她这样挺好的,有相伴一生的夫君,还有一个懂事的孩子,三口之家乐融融”

    兽见他无动于衷,渐渐生恼:“把她的力量和记忆全部还给她,难道不好?你不希望她记起过往?”

    尧大仙惨淡一笑:“如此她也会记起我的不堪....我竟怯步了。”

    兽摇头,轻轻叹了声,无奈道:“没有麒麟的力量,你会死,何况这邪气你也快压不住了。”

    尧大仙面容微僵。

    原本明亮的眼珠渐渐浑浊,远处的火球在他眼里其实是一团模糊的红光,他的身子的确衰败得很快。

    ***

    西山山顶。

    相较于火球外适宜的温度,球内的温度堪比炼狱,烘得幽冥兽维持不住庞大的兽身,变回人形。

    他被火球内壁延伸的爪子擒住双臂双腿,稍微挣动,火爪的热度又上升几分,爪尖几乎刺入他肌肤,烫得他苦不堪言。

    姽宁坐在前方,悠闲地晃了晃手中茶杯,再端起茶杯,对着杯口吹了吹。茶水与炙热的空气瞬间淬出一团热气,给闷热的空间又添几分湿热。

    凤凰不惧热,也不避湿。倒是对面被她绑得严严实实的‘心魔’是个趋冷惧热的家伙,热气滚滚地往他脸上袭去,就像烧开的水,烫得他两颊都晕开两抹红霞。

    他咬牙道:“你就不怕我这副皮囊被烫伤毁坏?”

    姽宁未答话,甚至瞧也没往他那瞧一眼。她慢悠悠地呷一口清香扑鼻的茶水,待茶水的清新在喉间散开,舒服的叹口气,这才抬眼望去。

    前方的男人正用着怀苍的模样,与她怒目相视。眼里不是她习以为常的柔色,也寻不见半点温情。那双满满装载她身影的目光,随着他的意识一同被封印在七窍玲珑境。

    这个‘心魔’哪怕与怀苍是不可分割的同体,她也绝不会认同他是自己的丈夫。她要的人,总归有着爱她的魂魄,岂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姽宁目色渐冷,讥诮地呵了一声:“我喜欢的又不是这副皮囊,倘或这般肤浅,我便与你相好了,何故将你抓来这里囚着。”

    ‘心魔’因她这话,心头升起一阵无名火。

    当初倘或不是因为他出手杀了狼王,怀苍的母亲早就被狼王给侵占。那些雪狼不听解释,亮出獠牙就要咬他们,若不是有他,怀苍与他母亲早就丧命。

    所有的人都不懂感恩,甚至将殊予的死怪在他身上,将他囚禁在七窍玲珑境内。应庬担心他的力量会挣脱封印,就用噬魂灵啃咬他,令他终日痛不欲生。

    他们永远只会怕他惧他!

    而今他逃出封印,要将那不公不正的天庭铲除,免得那些昏庸的仙官听闻他在天界,就来给他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因为他依旧被所有人视为必须除去的异类。

    这个女人也是如此!

    对怀苍百般温柔,对他冷言厉色,甚至出手伤他。仅仅因为性情不同,她便如此厌他。

    ‘心魔’越发恼怒,冲她吼道:“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把他放出来!”

    这话分明是带着怒气喊出,姽宁却在他眼底瞧见了浓浓的不甘。一眨眼,又只剩满目怒色。

    姽宁将茶饮尽,慢条斯理的:“你若不肯解开封印将他放出来,我就陪你继续熬。”

    ‘心魔’冷哼,眼中的阴狠合着几分自嘲:“放出来之后呢?你们又想将我封印起来?休想!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姽宁握杯的手微微收紧,提至胸口的气甚至慌乱地颤了两下。

    她强装从容地望过去,想从他的怒容中瞧出一丝玩笑般的破绽。盯了许久,那里只有挑衅,令她深以为然他会那么做,绝不唬人。

    她受够了与他斗智斗勇……

    她的力量虽然变得强大,但这颗血肉做的心还不足以强大到能淡然面对怀苍的死。

    哪怕只是一句威胁,她也不敢冒险。

    她的耐心即将告磬,快三天了,她连怀苍在哪里都没找到……

    这几日她屡次钻入‘心魔’的灵识,试图用凤凰神力击碎封印。‘心魔’显然对她有所防备,将灵识内的七窍玲珑境给藏起来了。

    她只能看见山一般高大的屏障,穿过屏障后,又是一面屏障。‘心魔’在灵识内设下了无数屏障,就像一座无穷无尽的迷宫,让她的元神在里头漫无目的地瞎撞。

    他是幽冥兽,自然有能力防备她的侵入。而她束手无策,只能等他自愿将怀苍放出来。

    但这个愿景真是痴人梦!

    姽宁收了目光,垂下眼。

    品茶的速度放缓,脑中却在迅速地计量,该如何攻破他的防备。

    依照天帝所言,幽冥兽本身只是力量,与本体融合之后,才会结合本体的性情产生意识。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某个时间,怀苍的一部分性情被幽冥兽吸收后,才分割成了不同意识的两人。

    她是否能推断,‘心魔’的意识诞生之前,怀苍体内的幽冥兽力量并未觉醒,某个触发点导致了力量觉醒,并与怀苍的魂魄融合,最终形成如今的‘心魔’。

    兴许能从‘心魔’意识形成的这个触发点着手,看看能否找到他的弱点。

    至于触发点……

    喝足三杯茶后,姽宁将茶杯放下,突然问道:“你做过梦吗?”

    ‘心魔’迟疑了一下,断然道:“我又不似你们有七情六欲,做什么梦。”

    “是吗?”姽宁似笑非笑,心中却道他撒谎!

    但凡有自主意识且会思考的生灵都会做梦,只是梦的程度和长短不同。有些梦稍纵即逝,醒来就忘,误以为没做梦。而有些梦即便醒来还会残存在脑中。

    不论什么梦,她都能捕捉,除非对方设下封印,才难以窥探。就如怀苍当初为避免她看见七窍玲珑境,索性将自己的梦也给封住。

    梦里的意识都是混沌不清的,只要引导‘心魔’进入梦境,她就能找到他诞生的触发点。

    姽宁又道:“不做梦真可惜,在梦里什么都有,包括你要毁去天庭,眨眼的工夫就能办到。”

    “可笑!做个梦也能沾沾自喜。”他讥讽道:“这和白日做梦有什么区别,都是懦弱者痴心妄想的幻念。我要的是让这世间秩序真正切实地掌控在手中,可不是你们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姽宁笑他野心不,又兀自道:“梦还有一个特点,会透射你的内心。就好比……”

    她双目如鹰,直勾勾将他盯着,接着道:“你梦里出现过残月红天,便明让你印象深刻的某一天,夜空的月亮残缺不圆,眼前尽是腥红的鲜血,红得染遍了天。”

    残月红天....

    ‘心魔’被她话语牵引,失神了刹那。

    不,那天并非残月,那是圆月。

    圆月之时,狼族的野性最猛,力量也最强。狐女正是利用这点,将狼王的野性诱出,令其失控,也令整个狼族都因狼王被杀而愤怒万分。

    姽宁见他神色定住,趁机以神力具象神思,一缕缕悄无声息地钻入他脑中,一寸寸侵蚀他的意识。

    他双眼渐渐阖上,又猛地睁开,似乎察觉到什么,试图顽抗,让自己保持清醒。

    姽宁不断蛊惑:“遍地的血是雪狼族的血,你身上也流了血,是雪狼抓伤的。因为他们不听你们的解释,执意要杀了你们,为狼王报仇。”

    ‘心魔’发狠地咬牙:“所以他们该死!”

    “对。”姽宁顺着他的意,:“他们的确该死,你该保护自己,保护母亲,只有你的力量才能自救。”

    “只有我可以...”‘心魔’目光开始迟钝,讷讷地重复她的话。

    在姽宁不徐不疾的攻势下,‘心魔’复阖上眼,直至沉睡。

    不久,姽宁看见他额间显现的黑色梦念,那是噩梦,这才确定他已进入梦境。

    她不敢耽搁,连忙开识门,叫百灵和湮灭守好她的肉身,即刻以元神进入‘心魔’的梦境。

    *

    四周漆黑,看不见光亮,姽宁手中的火光将将生起,周围的黑暗如同一只张开口的猛兽,噗地就将这火光吞灭殆尽。

    她尝试了几次都无用。

    哪怕她知道这不过是梦境,却恍惚有种被黑暗扯入无底深渊的错觉,每次火苗被黑暗吞灭,心中就会覆上一层压抑感。

    这恐怕就是幽冥兽的力量所带来的,死亡般的绝望。

    忽而,前方显现一团光亮,光亮中走出一个人,身形不高。姽宁一眼就认出那是孩童时的怀苍,眉目之间和南辛有七八分相像。

    怀苍身旁的光亮渐渐变大,直至将周围照亮,他茫然环顾四周,上方是无尽的黑,下方是望不到尽头的血湖。血湖突然涌动,在他面前凝聚成一只庞大的兽影,正是幽冥兽的模样。

    怀苍眼中分明露出惊恐,双足却定定扎在原地,仰头问道:“母亲我体内有强大的力量,是你吗?”

    那血湖形成的幽冥兽只是默然看着他,没话也没动。

    怀苍试探地伸出手,:“你将力量给我,我要去救母亲。”年纪,即便面上恐惧,语气却有着异乎常人的强势和坚定,他笃定这力量会为他所用。

    幽冥兽终于动了身,踏着血湖朝他慢慢走去。

    它蹲下来,伸出前爪,触碰怀苍的手。爪子化作血水,沿着怀苍的手臂缠绕而上,直至将怀苍半边躯干覆盖。

    姽宁听见了幽冥兽借用怀苍的身体,发出的声音:“我要依附你的魂魄才能出去,否则你就用不了我的力量。”

    “如何依附?”

    “将你一魂一魄给我,不要抵抗。”

    怀苍眉头都没动,毫不犹豫:“只要能救母亲,整个魂魄给你都行!”

    最后,姽宁看着整座血湖涌入怀苍体内。他自愿与幽冥兽融合,也自愿献出一魂一魄,供幽冥兽形成自己的意识。

    而后怀苍将狼王一举斩杀,救下母亲。直到被狼群围攻伤,他突然变了一个人,凶狠而暴戾,将雪狼屠杀殆尽。

    这便是怀苍十岁时,他父亲前往天庭参加天帝寿辰,他和母亲留在寒川的遭遇。

    那晚寒川无风,四周是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天上无云,银月如盘。

    直到腥红的鲜血染遍了这宁静的冬夜。

    姽宁惊然发现,起初怀苍并未失去自我意识,他是自愿将幽冥兽救出封印,并使用幽冥兽的力量救下母亲。幽冥兽依附在他魂魄内,提供给他的也仅仅只是力量。

    直到母子二人被雪狼围攻,母亲被狼族咬住不放,怀苍一边愤怒得要杀了它们,一边却纠结那是将自己带大的雪狼。

    幽冥兽恰恰融合了他愤怒的性情,而它的意识在此时突显,并占据上风,将怀苍拽入暴躁和狂怒的情绪中,这才形成了‘心魔’。

    *

    画面一转,姽宁看见血湖里多了个琉璃罩。

    琉璃罩内的黑墙上,束缚着‘心魔’。

    他狠狠瞪着前方的男人,那人有着与怀苍一样清亮的眼睛和高大的身躯,正是怀苍的父亲,应尨大帝。

    ‘心魔’不服道:“我救了你的妻子,救了你的孩子,为何还要将我封印!”

    应尨道:“倘或他用惯了你的力量,往后遇到挫折时,就会不惜一切使用你的力量,甚至会受你的意识摆布,你早晚会害死他。”

    ‘心魔’愤懑道:“我的意识就是他的意识,假若没有我的力量,他早就死了!你的妻子也会被狼王侵占,所以你情愿看到这种结局?”

    应尨沉默良久,却避重就轻的:“雪狼被屠,天庭需要一个交代。”

    ‘心魔’呵呵讥笑:“神仙真是口中仁慈,心中虚伪至极!你为何不敢承认是我的力量救了你妻儿?宁愿掩盖真相,也要给天庭一个交代是吗?”

    “他是吾儿,无需使用你的力量。”罢,他身影骤然消失。

    ‘心魔’被封印在血湖之下,终日不见天光,他怒道:“我发誓.....只要我出去,定要将他囚入此地!还要铲除天庭!我发誓!!”

    渐渐,黑墙上的他身躯长大,是如今的模样。

    只见他低垂着头,双目紧闭,好似没了生机,姽宁正要抬步走去。

    “还是被你找到了。”原本被封印的‘心魔’,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姽宁蓦然转身,就见他站在前方。

    那黑墙上的是……

    姽宁迅速与他拉开距离,再扭头朝黑墙看去,恍然意识到,她竟不知不觉找到了怀苍。

    “你的条件。”姽宁不想再耽搁,直接问道:“你要什么。”

    他道:“你如今的力量不是可以将他身上封印破除吗?甚至可以将我杀死在这里。”

    他是怀苍的一魂一魄,她怎会杀他。“要杀你还是要留你,该由怀苍决定。我只与你谈条件,你想要得到什么,才肯放过他。”

    ‘心魔’没料到她竟不直接动手,反倒给他开条件,狐疑的将她量,想辨认她究竟的什么主意。

    可她眼中清澈如涧,找不到丝毫杂质。她无需耍什么心机,她的确如此坦荡荡。

    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的:“他得到了你的心,我只要你的身体,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