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只宁宓 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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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真够敢的,当着数学老师的面就提前交白卷。”

    眼镜弱弱插话:“她交的不是白卷,这回写满了字。”

    众人再次鄙视了一番他偷看卷子行为。

    华茂:“写满不写满,有区别吗,这次数学这么多犄角旮旯的东西,她会吗?肯定就是瞎写一气。”就算是偏科,有人偏文有人偏理,有人语文好有人数学好,可要是其他的全不会,只偏数学,那怎么可能?她宁宓又不是传中的天才,要真是天才,就该大放光芒了,还有谁拦着她不成。

    在他们讨论宁宓数学考试表现的同时,高一(27)班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也在谈论她。

    数学老师先拿着卷子找到班主任,还没开口,坐在座位上的班主任先扬起了右手掌,示意他别话。

    待班主任慢悠悠拿起保温杯,开瓶盖,松针一根根竖立在杯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眼镜,他喟叹似地啜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问:“又是宁宓的事吧?”

    数学老师纳闷,这班主任,什么时候学了预知先机的本事?

    他点点头,递上卷子,卷子被对折成两半,上面的那半最顶上,一个鲜红的0赫然醒目。

    班主任已经见多识广,已经好注意的他,这次还有心情啧啧称奇:“豁,就10分?”

    “不是,哪能啊。”数学老师。

    “总不能是0分吧?”班主任狐疑问,“这么多选择题,一道也没蒙对,还是一个都没写?”

    数学老师哭笑不得:“这都的哪跟哪,什么十分零分的,她得了满分!满分,一百五十分!”

    班主任也激动起来:“什么分,一百五十分?”

    要不是他是班主任,数学老师都懒得理他了,他再递上卷子,“你自己看吧。”

    班主任接过卷子,数学老师继续:“这次摸底卷的难度你是知道的,尤其是数学,还掺了几道奥数题进去,边边角角的零碎,有一个算一个考了大半,就这样,宁宓同学还是拿了满分,我看这孩子啊,有数学上的天赋。”

    “学校明年起,不是准备成立一个专门的数学班吗,她既然有天赋,倒可以去试试。就是不知道——”数学老师问班主任,“宁宓其他科的成绩怎么样,要是个全才,倒没必要放弃高考,去搞奥数了。”

    班主任一时间悲喜交加,默然不语。

    良久他拧上保温杯盖,道:“你的也有道理,正好马上开家长会,我和她的家长谈谈。”

    *

    宁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上一秒,她还在桌子被拉开摆放的教室中考试,下一秒,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似乎是坐在一把柔软的椅子上,椅背的硬度弧度都正合适,单是靠着,宁宓就想发出舒服的喟叹,面前是一张长长的黑色书桌,书桌上一叠又一叠的草稿纸,布满凌乱的线条和她看不懂的符号,随意堆放。

    稍侧一点是一台银色的苹果电脑,窄窄的细边围起显示屏中央,有某个英文软件正在运行,一个空间感很强的图形扭曲呈现在软件上。还有一个开的邮件页面,邮件是用英文写的,好像是封回信,单词中她只认得一个receive,是接收、收到的意思。

    宁宓双手按上椅子,企图推开椅子站起来,两条腿却和绑了两个沙袋一样,沉重不堪,她站起前没料想过这个情况,手上反而力气轻了,一个趔趄,又跌坐在椅子上,带动几张草稿纸飘了起来。

    宁宓瞬时屏息。

    等草稿纸又像羽毛一样缓缓飘落,她才微微缩了下手,又试探着放上桌面,把它们轻轻放回原来的地方。

    她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的手,这只手宽阔稳定、修长苍白、指节分明,右手中指远端指节处起了茧,而且并不是那种薄茧,反而有些厚实,以至于破坏了整只手的美感。

    这不是她的手。

    她忽然惶惑起来,梦境,会这样真实吗,连细节也这么真实?

    她向左侧看,一整面的金色奖牌奖杯以及证书映入眼帘,在灰色基调的墙面上遥遥高挂,好像一个冷冰冰的人,不带情感地俯视着她。

    于是宁宓偏回视线,目光落到了一个巨大的落地书架上。

    书架的颜色也如同这房间一样,黑灰银,顶端摆放了地球仪和一个月球灯,营造出很浓的太空感,书架上的书多是些英文名的大部头,每一本都比砖头厚,宁宓顺着书架向上看,英文她一本也认不得,中文书放了些写着《经典群》、《微积分教程》、《复分析》、《曲线与曲面的微分几何》……诸如此类虽然是中文名,宁宓也无法从书名理解的书。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

    宁宓看到了一本名为《数论妙趣:数学女王的盛情款待》的书。在这一层层高深难懂的专著中,这本书的书名让它显得尤为童趣可爱。

    鬼使神差地,她慢慢扶着桌子,将带滑轮的椅子拉到了书架前。

    然后慢吞吞站了起来,克服着微妙的高空眩晕感,心翼翼取下了这本书,才重新坐下。

    随后,宁宓把它放到腿上,又回到了书桌前,再将它抱上台面,用指腹轻轻带开扉页,从第一页出版信息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向下读。

    【数学是科学的女王,而算术则是数学的女王。

    ——卡尔·弗里特列希·高斯】

    【数论是大量赏心悦目而且无穷无尽的趣题之源,这一领域被人捧为“数学之女王”(而数学本身则是科学的女王),其中熠熠发光地闪耀着世上数学家们奉献出来的智慧珍宝。】

    宁宓缓慢、仔细地反复阅读、品味、咀嚼每一个字,这一刻,她发觉自己好像在看一本世界上顶高深、顶宏大的著作,但与此同时,宁宓的面前又好像出现了两扇巨人般高大的门,这门是知识之门,是数学之门,屹立在她面前,屹立在天梯前,屹立在古往今来,所有伟大数学家面前。

    她蓦地被震撼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浮现上她的心头,面前是无比精彩又无比绚丽缤纷的世界,随时间铸成的知识长河在门后踽踽流动,蜿蜒、盘桓、向更远方没有尽头处流动,明明看上去流的很慢,实际上却是巨人的散步,飞速一样流入时光深处。

    从没有一刻,宁宓像此刻一样,酸涩与喜悦纠缠,绝望与希望交织。她这一生中绝大部分时候都在自惭形秽,为出身、为愚笨,但此时见到了庞然巨物,反而没有了从前的自卑。

    虽然现在的她连推门而入都做不到,可宁宓隐约察觉到,她寻求的心灵宁静之所,一定就在门后某处。

    *

    “交卷。”

    带点清脆的娃娃音出声,顾淮反而停顿一秒。

    这声音不是他的,而且他似乎听过这声音。

    但他没有太多的余暇去思考,转瞬,顾淮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书桌面前,一切如常,电脑仍停留在邮件界面——他的一篇论文已经被正式接收,出版商给他发来邮件,同他沟通校稿问题。

    桌面上有几张草稿纸显得很刺眼,虽然被人刻意摆放凌乱,但顾淮依旧一眼看出它们顺序与他在的时候不同,显然被换人了位置。

    顾淮瞥了眼书架,书架顶的月球灯和地球仪约莫比先前错开了五度上下的角度。

    他垂下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来,宁宓就开始对那本名为《数学女王的盛情款待》的书念念不忘,甚至借着放假的机会到她知道的各大书店还有图书馆都跑了一遍,得到的回复都是没有。

    她也想过寄希望于网购,但此书已经绝版,新版还未上线,暂时只能先预定。

    等待之余,宁宓依然没有放弃,想方设法找寻这本书。没想到却从苏蘅口中得到了线索。

    这周日宁宓如往常一样到咖啡厅补课时,同苏蘅提到自己在找这样一本书,苏蘅:“这本书我好像在我们大学图书馆看过。”

    宁宓听到她这话,欣喜若狂,她心心念念的书,总算有了下落。

    “苏蘅姐,求你一定帮我借一下。”宁宓的眼睛亮的惊人。

    苏蘅难得看见她对一样东西这么上心,痛快地答应下来。

    她趣宁宓:“数论可不是容易学的,我们宁宓这是以后想当数学家啦?”

    宁宓被她这一句“数学家”震了一下,这么高大上的职业,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别取笑我了,这么高深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学的会。”她想起自己的摸底考,叹了口气,“上次数学我也只写了两道附加题呢,还不知道对不对。”

    而且——这次考试过后,就要开家长会了,一想到宁父宁母可能有的反应,宁宓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指都蜷缩了起来。

    她充满忧愁地望向窗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华茂。

    华茂在周日也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正在街头同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拉拉扯扯,男人想挣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两人站在阳光下,那东西晃了一下,刚好反射出一道亮光。

    宁宓遽然站起,抡起重重的书包猛地砸向玻璃窗。

    哗啦!

    玻璃窗应声而碎,碎片里里外外落了一地。

    店内店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动作都停了下来,包括几米外树下纠缠的男人和华茂。

    经理匆匆赶来,只看到一地碎玻璃边站了一个看着像学生的女孩子,还有旁边似乎是她姐姐的人。

    “怎么回事,谁干的?”他问。

    大一点的那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妹妹事急从权,是为了救人。”

    经理:“救人就能随意破坏别人财物吗,这可是要赔的。”

    “对不起。”宁宓老老实实道了歉,然后迟疑了一下,犹豫问道:“我应该赔给谁呢?”

    经理不懂她这话的意思:“赔给我们东家,不然还有谁?”

    这是店长也过来了,看到宁宓有些诧异:“东家,怎么是你?”

    宁宓无辜地看向经理。

    经理:……学生都这么有钱了,丑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