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只宁宓 萤火微光
江蔽月顺着猫背毛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黑花猫有些疑惑地抬了抬脑袋,轻轻吐舌头舔了一下主人的手指,江蔽月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继续为它梳理毛发。
颜清阳觉得场面有点尴尬, 咳嗽一声想圆场:“楚尔, 咱们又不是考不上一百四, 你话这么冰冰冷冷的干嘛,吓着同学。”颜清阳一不留神, 把和他们同级的宁宓叫成了同学,完才反应过来不对。
“当然了, 我也觉得同学要是跟不上, 还是别上课外班比较好, 毕竟平常的课也挺多的不是。”
颜清阳虽然得不像楚尔那么直接,话里的意思却也是赞同楚尔的, 而且当他在“平常的课也挺多的”时候, 眼中的漫不经心,更像是处于高位的一种蔑视,实则认为课程再简单不过, 所以宁宓如果连简单的课程都跟不上, 就不要硬掺和进这个圈子里。
至于江蔽月和言西倾,一个无声无息, 一个视若无睹,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好了好了,”孟长川微微笑着示意大家都不要再吵,“宁宓同学的数学才能的确出众,所以我和言老师还是希望她能在这上面有所发展的,至于考试标准, 其他科是为了她放宽了一点,但数学可不是,即便宁宓同学不参加,也不会降低相应标准。楚尔同学,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楚尔:“我没有异议。”
孟长川的话可以是直接回答了楚尔的问题,但是教室中那泾渭分明的界限,却已经被划下。
一边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一边是学习成绩几乎垫底的宁宓。两方好像是两个阵营,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言春松从进入教室起一直没怎么话,除了之前介绍标准,多数都是孟长川代劳的,只有在看见言西倾又开始上下点头时才皱了皱眉,却仍一言不发,一直到教室里渐渐弥漫起无色无味的硝烟,她也不动如松,矗立在讲台边,却已经把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待所有人都不再话后,她才向前一步,站到比孟长川离讲台更近的地方,沉声道:“课程的目的,是为了让高一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追赶上高二、高三的学习进度,如果连基础都掌握不好,何谈再进一步的竞赛,所以我们的进度只会快不会慢,更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特地放慢。”
她如电的目光看向宁宓,似乎也想向宁宓要一个回答:“宁宓,你觉得你可以跟上吗?”
“我……”
宁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站了起来。
六个人的目光,仿佛化为实质,压在她身上,重如千钧。
宁宓放在腿侧的双手攥紧了布料,这些视线刺得她不敢看四方,她站在教室一隅,却像站在高高的行刑台上,面对着一双双质疑的眼睛,目眩头晕,只能努力去看那些漆黑一片的后脑勺,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稳。
跟的上吗?
或者,她配得上吗?
来自远方的质问振聋发聩,宁宓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却头绪全无,她不知道,她过去的经验告诉她,自己在学海里抱着一根独木沉沉浮浮,从没到过岸上。
“你为什么学数学?”这是昔日洛斯水问她的问题。
“因为数学好学。”华茂这样回答,因为他务实。
“想学就学。”顾淮这样回答,因为他对别人的看法不屑一顾。
而她的回答是——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数学,也只有数学了。”是的,她辍学一年,其他学科吃力又困难,只有数学偶尔能让她发现,啊,原来我也可以做到。
她不在乎其他科目,也不在乎高考能不能考好了,她以前没有退路时,也只不过拿着初中文凭,在四处零工维生,忙的昏天黑地后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对未来只有茫然,以后就这样一辈子了吗,就这样攒点钱嫁人生子了吗?可是结婚生孩子,听上去真遥远啊。
但是,就是这样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里,因为一个契机,她抓住了那点渺茫的希望,终于让自己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方向,连做梦都终于有了素材。
所以她的回答是——
“我想学数学,因为我已经决意将我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全都孤注一掷,赌在数学上了。”
*
“宁宓还没回来?”
宁婉回到家,宁母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宁宓。
“不知道,她不是有司机接吗?”宁婉虽然有心理准备,这落差还是让她觉得胸闷梗的慌,“电话问呗。”
宁母:“过司机电话了,是宁宓一直没出来。”
“那宁宓电话。”
宁婉想都没想直接,结果看到宁母脸上露出微妙的神情,是那种介于想和疑惑之间的表情,她这才想起来,宁宓刚回来的时候,她觉得地位不稳,假意借自己带宁宓换手机,一直没有让其他人加过她号码。
宁婉现在对宁宓观感很复杂,换以前想都不想就会把锅甩到宁宓身上,宁宓这么个大活人,别人不加她她难道不会主动加别人,银行卡都收了还差个电话号码?但现在——
宁婉掀了掀眼皮,假装不在乎道:“等她回来,这次加上呗。”她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好像自己把宠爱主动分了宁宓一半的感觉。
宁母看到她的反应,也有点欣慰,只觉得家里终于要迎来和平共处的日子了,絮絮叨叨催促起司机,还念着“都几点了,宁宓怎么还没出校门”。
宁婉听到她的话,本来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问宁母:“宁宓东西还在不在?”
“什么东西?她的东西没有多少的,一直在学校啊。”宁母以为宁婉还不高兴,特地的夸张了一点,其实她给宁宓买的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宁家,宁宓自己的东西倒真的全在学校。
“该不会她算不和你们,直接就搬出去吧?”宁婉大惊。
宁母无法理解:“什么叫搬出去?”
宁婉发现自己漏了,迅速双手捂住嘴巴。
看到她的表现,宁母好像明白了什么,站着的身子晃了一下,扶住了沙发。
*
是的,早在斯水姐问过的时候,宁宓就做好了决定,接下来的三年,她只学数学。
“我和一个人约定过,”宁宓眼前浮现出那天洛斯水在花店台阶上,折返看她时的神情,“未来的三年,我要全部赌在数学上,可是现在我想,不止未来三年,未来五年、十年,甚至是更远以后,我也希望自己能全身心投入到数学的学习研究中去,我想要以后的每一天,都让自己在数学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言老师,孟老师,你们大概已经从我的班主任那里了解到情况了,我是初中辍学一年后,才回来上高中的。”宁宓笑笑。
江蔽月的手顿了一下,所以负一级,是这个意思?
“在那个时候,因为文凭和”宁宓顿了一下继续,“年龄的限制,我只能到处躲躲藏藏零工,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有一些是层层承包下来的工作,可能因为没什么能力,可以选择的范围也不多,但就算这样,我也接触过很多人了,大概知道这社会上的工作是什么样子。”
宁宓还曾经在大学城的奶茶店里帮过工,来往的大学生们时常会提起自己的专业、课程、社团等,又或者是实习经历,还可能有工作过返校的人,向学弟学妹们传授经验。
“在我能重返高中时,我也想过,自己将来会上个什么大学,选择什么样的工作,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宁宓有些出神,起来,她没有养家的压力,也没有生活的压力,宁宓亲外婆去世前得知宁婉不是亲生,将遗嘱改到了当时还没找到的宁宓头上,其中包括那个黄金地段的咖啡店。
“最开始我想的是,好好考一个大学,学一门技术性很强的本领,让自己能找到工作,但最近我却觉得,既然生活又给了我选择的权利,我就不想再为了多一个选择权做无用功了。”
“老师,我只选数学。”
宁宓:“其他科目的及格线,很抱歉,我可能达不到也跟不上了。”
“但是数学,虽然我不知道,可我想试一试,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学数学。”
她忽然玩笑似的道:“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拼命跟上的。”
听到宁宓这一句“粉身碎骨”,其他人以为是修饰词,可是孟长川却回忆起了那天他在校门口见到的宁宓。
她瘦弱、带病,就像一株风中的蒲公英,随时要被吹散了似的,在他见到宁宓时,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更是豆大地从额头往外冒,呼吸短促,时断时续,还会因咳嗽中断让自己喘不上气,只剩下眼睛里的一点微光。
她还是坚持到了学校。
孟长川心下微微叹息,这个学生,可能要比言老师想象的还要倔强。
“艹!”颜清阳听了都呆住了,直愣愣盯着宁宓,视野里还留有言西倾的呆毛问,“为什么她能话这么中二,可是看起来却好像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