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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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聂还林还不明白于让孟惊雁别太用力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孟惊雁开始每天都只吃半个水煮蛋,吃蔬菜还要掐着克数,饿了就喝温水。他多想劝劝他,张嘴却是一句明知故问的话:“哥,你现在明明就太瘦了,怎么突然减肥呀?”

    孟惊雁叼着一片莴苣叶子,明显消瘦了一些的脸衬得一双眼睛大得招人心疼。他微微昂着头看聂还林:“你看我像多大的?”

    聂还林受不了他的眼神,躲开他走到厨房去给他热低脂牛奶,心里想着孟惊雁的头发和皮肤,最后想到那水红的翘起的嘴唇,呼吸顿了顿,远远地回答他:“十八九岁吧。”

    孟惊雁把莴苣叶子嚼了,拿着空盘子到厨房冲:“可是席焰只有十六岁,他吃过很多苦。符合漂亮这个人设很容易,但是要符合漂亮却很苦的人设却难。他十六了,可是他吃过的苦给他添上了好几岁,这几岁不是时光添上的沧桑,所以他仍然要有十六岁的面目,却要有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的神情。但是在这段戏里,他要蒙贺知之,要装纯装朴实,就要硬把那几岁狡猾地削下去,所以……诶呦你可吓死我吧!”孟惊雁一回身撞在了聂还林身上,差点把手里的盘子扔地上。

    “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不声不响地站别人后头。”孟惊雁埋怨着聂还林,把盘子插到沥水的架子上。

    “哥。”聂还林别开眼睛,又强迫着自己把目光转回来看着孟惊雁,他先了句别的:“今天的抑制剂吸过了吗?”

    孟惊雁点头:“吸过了呀,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就催着我吸了,怎么忘了?”

    聂还林不是忘了,他是在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孟惊雁意识不到自己的魅力,也就意识不到自己对聂还林的吸引。他一句一句地着戏,那吸引就钢丝一样一根一根地把聂还林拴上,什么自然规律都不遵守了,只是一味地把他向着孟惊雁拉。

    聂还林心里有一万个场景,有温柔的也有暴躁的,开口却只有平淡的一句:“哥,我给你对戏吧。”

    孟惊雁从前只和助理对过戏,没想到聂还林会想着帮他对戏,他觉得大概也就是孩新鲜。不过对戏倒也没什么难的,帮着把对手戏的台词念出来就行。

    孟惊雁欣然:“那试试吧,也不难。”

    孟惊雁给聂还林找了个蹲位,拿着剧本给他:“黄色荧光笔是场景和人物动作描写,蓝色的是你,粉红色的是我。”

    聂还林捧着剧本,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了一遍,抬起头来把本子扫了一遍:“好了。”

    孟惊雁震惊了:“什么就好了,你可以照着念。”

    聂还林:“我记住了。”

    孟惊雁根本不信:“别闹了,你刚刚连我中午才吸过的抑制剂都忘了。看一眼就记住了,你是扫描仪吗?”

    聂还林听他的,没和他争,把本子拿起来重新捧在手里:“开始吗?”

    这一幕戏里席焰故意守在贺知之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用弹弓把路灯弹破了一只,又在马路上下了一处绊子。这种绊子是席焰那个贼窝一般的老家全体青少年都必须掌握的一门基本功,就地取材,简单有效,从道的这头跨到那头,只要席焰在草丛里稍微一操作,就能撂倒这些不长眼的城里人。

    此时单纯的少年贺知之又是城里人里尤其不长眼的那种。

    路是下坡,他车子速度不慢,又被绊子绊了个正着,整个人被抛了出去还在地上出溜了一截。

    这时候孟惊雁绊着的席焰走上去,心翼翼地把贺知之量,懊恼又内疚:“喂,你……你怎么突然走我绊子!”

    贺知之这下摔得不轻,剧本里面他要一边卷裤腿查伤口一边瞪席焰。但聂还林顾不上,他只是望着孟惊雁,平直地念白:“黑灯瞎火的,你下绊子要害谁?”

    席焰自然是要害他,却装出要对无辜路人负责任的态度:“你还站得起来吗?我送你到诊所看看?”他摸着兜,里头统共没几张毛票。

    聂还林眼前不再是孟惊雁,而是那个披着羊皮的狼少年,他借着自己人畜无害的容貌,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在黑暗里压下眼底的狡黠。

    “咳,你走吧,我家就在附近,缓一会就走。”聂还林目不错珠地看着孟惊雁,也带了一点情绪进来。他想象自己是那个纯良的贺知之,看出了席焰的窘迫,不想为难他。

    席焰却硬要扶他。

    孟惊雁弯下腰,把聂还林往自己背上扛:“你这车子也摔坏骑不了了,靠在路边也没人偷你的。你住在哪儿?我送回你去再把车子给你扛回去。”

    席焰瘦,几天没吃过正经饭了,再皮实也扛不动一个活人。他带着贺知之又摔回地上,却拿自己垫着不让贺知之受伤。

    “哎哎哎,你干嘛呢?”贺知之无奈地喊他。

    席焰没吭声,又把贺知之架到肩上,呼哧呼哧地:“你家住哪儿?”其实他最知道贺知之家里住哪。

    贺知之心里头也混乱,但他拗不过席焰,向前一指:“过了这个路口的区就是。”

    孟惊雁侧过脸,向着聂还林看,目光一触即离。那目光太尖锐,是他收敛不住的恨意。

    聂还林被那目光刺得一抖,他想不出要是有一天,孟惊雁真的这样看他一眼,他是不是就直接像个从卡车上滚下来的大西瓜一样,碎个稀巴烂。

    他这一走神,就忘了后头的台词。

    孟惊雁从戏里走出来,微微皱着眉:“台词忘了吗?”

    聂还林还在为那个眼神恍惚,被他一问猛地垂下眼:“不,没忘。我该问一句‘怎么了’。”

    孟惊雁略沉吟了一下:“我这个地方,是不是情绪太外露了?席焰心里恨贺知之,但是他得使劲憋,露多了容易让贺知之起疑。”他赞许地拍了拍聂还林的肩膀:“很不错嘛,你心里肯定是有个画面的。”

    聂还林心里的确是有画面,却不是孟惊雁想的画面。

    席焰第二次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收敛了很多。

    贺知之被他看得一愣,不明白里头的敌意何来,有些心地问:“怎么了?”

    席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想绊的人,就住在那个区里头。”

    贺知之没往自己身上想,但是有点好奇。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嗯……你干嘛给人家下绊子?”所以人生的很多戏剧性都是由于不必要的好奇心造成的,席焰的计划实施得如此顺利,贺知之本人功不可没。

    席焰却不爱多,委屈地红着眼,半真半假的一句:“那人抢了我东西,还威胁要我的命。”

    贺知之认得区里很多人,不觉得有这种狠角色,一瘸一拐地挂在席焰身上:“搞错了吧?这边的邻居都还挺……”

    席焰这次认认真真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明白就别瞎!”

    孟惊雁别过脸,一颗真愤怒的眼泪当成假委屈掉下来,活脱脱是那个含恨的席焰。

    试镜的场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聂还林看着孟惊雁脸上一条闪亮的泪痕,那明明不过是鳄鱼的眼泪,并不是可怜的,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就伸手要去揩。

    孟惊雁向后一靠躲过他的手,从茶几上揪了一张纸抽,着话就笑开了:“还林,你一个对台词的,怎么比我还入戏?我又不是真的哭。”

    聂还林还是念白的那种口吻,平淡温和:“你要不是想到难过的事,怎么会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