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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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山大狱便在京郊骊山,因关着的都是重刑犯,大狱不同寻常,建在地下,由最为坚硬牢固的石垒砌,门里盘撑门的铁链,玄铁制撑,锁链重逾千斤。

    门外守卫森森,见着近军押着人进来,十人合力将铁链支开。

    狱中湿冷阴暗,壁上点着的灯,照亮眼前几尺。大狱深处四通八达处,还是黑黢黢地吹着阴风。狱中守卫比外面更多一倍。

    听见声音,黑暗深处传来阵阵哀嚎,在深不见底的大狱中鬼魅一般。

    能进骊山大狱的人,多的是与最外端的是流犯、重犯,最里的便是敌贼、反将。皆是安忍残贼、罄竹难书之人。

    押着楚珣来的近军放慢脚步,脸色微变。。

    不多时,狱中主事林大人带着人从外面进来。进军之人看着有人接应,卸下包袱一般走了。

    林大人已然年老,须发发白,微微佝偻着腰。他官拜司空,早该升迁,只是他不知为了什么,二十多年仍守着骊山。

    他脸上总是笑眯眯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见着楚珣,紧走几步,轻声咳:“楚大人,久仰了。”

    楚珣抬眼,林司空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极雪亮,一双眸子狭长冷肃,半分眼风未多给他。

    林大人还从未被这样无视过,眯着眼多看他一眼,竟觉出几分熟悉来。

    他脑中咂摸几下,实在未想出在何处见过此人,当下也不再纠结。

    摸了几把自己的胡须:“听楚大人犯得是谋逆罪,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来骊山的路上。”

    他微微叹一口气,靠近楚珣,脸上带笑,“楚大人到了我的地界,自是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珣先开始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听到这里才抬起头:“什么地界?”

    林大人促狭一笑,眼中满是得意:“自是老夫的地界,是插翅难飞之地。死无葬身之所。”

    “天顺二年到如今,八十年的时间,只要是进了我骊山大狱的人,无一人出去。”

    见楚珣不话,林大人呵呵一笑,“怎?楚大人见着有人出去过不成?”

    楚珣未回,半天唇角一动,是一抹讥讽的笑。

    林大人见他不置可否,不由思索他是否别有深意?的是他楚珣定然会出去?还是?他楚珣出去过?

    他未想出头尾,楚珣撇脸看他:“你知我是谁吗?”

    “三司的楚大人,官拜大都督。后生可畏,老夫也早有耳闻。”

    他完眼角一斜,补充一句:“不过这只是以前罢了……以后如何,还是需看楚大人如何做,配不配合。”他压低声音,靠近楚珣,“若是楚大人配合老夫。老夫自可上书圣上,免除大人死罪,减刑一等,楚大人怎么看?”

    楚珣眉睫微低,看了看满满一架子发着森然冷光的刑具,睇他一眼:“哦。怎么配合?”

    林大人轻声一笑,压低身子:“六月,戍疆大臣回京。老夫听闻北关将军曾是你的下属。

    大人的口供里许是可以将他给扯进来。”

    楚珣轻声一笑,一双幽深黑沉的眼睛里几分讥笑煞气。

    林大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歇了,抬头看向一边一边的凛凛刑具,突然他指着一个一排镣具中的东西,问道:“楚大人可知这是什么?”

    楚珣看一眼,脸色阴沉。他自是知道,那是锒铛。

    盘在犯人左脚上固定,用刑者在犯人右脚上用刑,能生生将人的腿夹断。

    林大人看一眼他的腿:“本是不算对楚大人用镣刑,这才给你指了条明路,谁知楚大人不愿意走。”

    “那便算了。”

    林大人一张老脸阴沉,看了一眼楚珣,指着左右。几个狱卒拿着刑具过来了。

    还未走几步,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人,带进外面倒灌的冷风。

    他急匆匆几步走向林司空,靠在他耳边话。

    “刚才我来的时候见着宫中来人,是圣上会亲自来审此事。”

    林大人神色微变,眉心皱起来,将这话琢磨一番。

    他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不必轻举妄动。当下深思几分,抬眼看向楚珣。

    对面之人手脚皆戴着沉重的镣铐,腰背却挺的很直,身处这种境地,仍不慌不忙,看起来沉着过了头。

    刑房通风窗灌进冷风,将他深色的发吹的扬起来,露出一双幽深地有些发青的黑眼睛,冷冷地回看他一眼,鹰隼一般。

    林大人越看他,那种见过他的感觉越强烈。但他知道自己应当是不可能见过他的。

    楚珣逐渐声名鹊起这几年,他从未下过骊山,便是宴会也鲜少参与。而楚珣因着是武官,为着避嫌也从未踏足这里,便是来送战犯,也是手底下的人来。

    那他,能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他想不出来,直等楚珣被左右带下去,仍紧紧地看着他离开的地方,他吩咐旁边报信的主事:“好好查一下此人。”

    ·

    牢底,楚珣被带到一间空荡的牢房,门落了锁。哐地一声被关上。

    楚珣踱进狱中,坐到一边的茅草上,闭目养神。

    哐的一声巨响,旁边传来响动。

    “喂,子,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人的是北疆话。

    楚珣懒地理他,仍闭着眼睛。

    牢中的人见他不理,更用力的用锁链砸着门环。一声一声。

    半晌,楚珣抬起眼,对上一双乱蓬蓬地、布满着沟壑的脸,他如同叫花子般,两颊凹陷。脸黑的有些发青。

    尽管这幅尊荣,楚珣还是认出来人正是在北疆大将呼延兰,几月之前,便是楚珣生擒了他,他的手下将他带到了这里。

    呼延兰盯着楚珣看了两眼,突然止住笑声,也认出了楚珣。冷哼一声,换了蹩脚的南召官话。

    “我道是谁,这不是楚大都督?怎的?南召的大功臣怎也进了狱里?”

    “这可是骊山狱的最后一层,关的可都是我这样的敌将……亦或是。”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珣,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亦或是谋反之人。”

    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哈哈大笑几声:“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你们中原惯会用这样的把戏。”

    “我还记得当年,你们的一个主将,你们的皇帝他勾结我们部落悰将军,意图谋反,携同自己的百数副将,自杀谢罪身亡了的。”他踱步半晌,“也是在这骊山狱里,他是叫什么来着?”

    突地他脚步一停,出了那个名字。

    “宋铮,宋大人。此事乃我部落悰将军亲口所,听是你朝皇帝与近臣宇文湉,为了将此事作死,特意贿赂了悰将军。此事的卷宗上便有我部落悰将军的亲笔画押。”

    “事成之后,亲自将悰将军送回部落,还赏了千金。”

    听到他到这里,楚珣猛地看向他:“你什么?”

    呼延兰觑楚珣神色,张嘴大笑,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听闻这是个重案,因着这个,宋家军覆灭。倒是要感谢你们先皇与宇文大人了,若不是他们,吾等怎能重新夺回黑水以外十州?”

    他哈哈大笑:“听这宋铮全家只活下一个孤女。也算是报……”

    他话未完,只听哐当一声。

    有什么东西凌空而来。猛地刺进他咽喉处。他低头一看,他的喉咙被碎瓷片破开一道大口子,血淙淙地流出来,呼延兰捂着脖子赫赫出声,顷刻间不出话来了。

    牢房终于恢复安静,楚珣靠在墙边。

    林司空天顺二年到如今,八十年的时间,骊山大狱无出去之人。不,他是错的。

    他楚珣,便是唯一出去之人。

    他闭上了眼睛。一瞬间,那些发生在这里的旧事如同阳光下的灰烬一般,铺天盖地朝他而来。

    ·

    五年前,楚珣同潞国公宋铮,同宋家军几十副将一起,被押送至此。

    那时候的楚珣,虽有战功,却只是个未满十七的少年。

    那天,林司空将潞国公宋铮带出牢房,贴在他耳边道:“国公大人自是知晓,入了这里便出不去了。不如好好配合臣下,兴许可戴罪立功、减罪一等,不知国公大人意下如何?”

    宋铮看向他,问道:“如何配合?”

    林司空道:“若国公爷能将兵部的尚书大人攀咬进来……要什么自是无不应。”

    宋铮冷冷地看向他,突啐了他一口:“人得位,足为身害。世上怎会又你这般不要脸皮的人。只是你的愿望怕要落空。我宋铮,便是死也绝不攀咬他人。”

    林司空不恼,擦一把脸,笑吟吟地看向他:“下官怎会让国公爷死?跟着国公爷进来的七八十号人哪位不比国公爷的命贱?”

    “要死也是他们死。”

    林司空转身吩咐人将他的下属一个一个拖出来。

    他本想着重刑之下,必有捱不住的人作伪证,反正都是潞国公的心腹,无论是谁招认都是相同。

    谁曾想,这些人的骨子比刑具硬。有不堪受刑触柱而亡的,却没有一个作伪证的软骨头。

    好几日,毫无进展。

    那日,林司空身边主事之人,突道:“臣下今日巡监,见着国公爷身边带着的,有一位未足十七的少年。臣下这里,或许有阴损招能祝林大人破眼下困局。”

    林司空那几日睡不好,眼睛下带着一层黑青,闻言斜瞥他一眼:“什么阴损招?这几日什么法子都试了。宋铮这帮人,莫十七岁的少年,便是七十岁的老翁,骨头也是硬的!”

    那主事却摇头,低下头轻声同林司空了。

    林司空听着眉头渐渐松开。恰这时,宫中宇文大人派人来此。林司空一边往出走前去拜见,一边高声道:“那此事便交给你办了。”

    主事脸上带笑:“下官定不负所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