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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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安院正是老侯爷的院,自老侯爷中风回家之后,身子渐差,平日多是修养,免人扰。阿沅同楚珣的婚事特殊,未有明席也未上族谱,甚至家谱也未上。到如今一个半月了,阿沅还未见过老侯爷。

    听他这样,阿沅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劳师动众,不仅楚年远远地回来了,连老侯爷也搬出来了。

    阿沅心中疑惑。不好不去。只好站起身,收整了一番同楚二爷去了寿安院。

    刚到了寿安堂廊边,便看见外厅人影憧憧,数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堂中厅里,簇着中间的老人。见着楚年和阿沅进来,众人的脸色具是沉沉。

    阿沅看见中间的老人,头发具白,脸上沟壑密布,他半倚在罗汉榻上,歪斜着唇神色愣愣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空气中某处。

    阿沅多量几眼,发现这个老人同楚珣长的极为相似。心中便有了想法,这就是老忠毅侯了。

    曾经也是金戈铁马、统领三军的人物,如今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活在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世界里。

    阿沅心中没有同情。当年若不是他不认楚珣,将他赶出家门,楚珣不会受那么多年的苦,也不会坏了腿。

    现在他如何,想必也是自作自受。

    阿沅还未见礼,便听见远处传来轮椅的声音,她回头一看,看见戴着帷帽的叶青罗推着楚元庭出来了,身边跟着的楚安然。

    阿沅注意到楚元庭从腰以下,一动不能动,他瘫在躺在轮椅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然。

    一边的楚安然却是怒目圆睁,一双眼睛仿佛带着钩子,狠狠地剜过阿沅。她不由一愣,看向叶青罗。

    叶青罗戴着为帷帽的头轻轻一动,冲她摇了摇头。

    首座的一位族老看见她,冷哼一声,厉声道:“罪女如此无礼。”

    阿沅停住要见礼的动作,看向他,“我有何罪?”

    另一个族老脸上带着讥讽:“不知廉耻勾引辈,被人发现后残忍戕害他,仗着你家管事大房夫人不在,见死不救,为非作歹。”

    “你的祸事,若是从实招来,族老们念在你是新妇的份上,直接送你去宗祠。”

    他到这里,饶是阿沅再不明白也懂了,“诸位族老,我不知廉耻、戕害辈,你们可有证据?反倒是我,这几日未出过院门,见月斋众人皆可以为我作证。”

    楚安然伸手指她:“害人又并非亲自为之。那日我哥哥分明是在你见月斋被寻见,若不是你们害他!又见死不救,他现在又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另一位族老跟着道:“老三家的狡辩的话倒是多。”

    先开始话之人接过他的话茬:“他们家老三便是个那么个……”他想了半天措辞,半晌鼻端轻声一哼,“递不进人话、罔顾人伦的东西,你当她能是个什么好的?”

    阿沅蓦然抬起头来:“我可以,何故我夫君?”

    ……

    楚珣刚回府中,便有人禀阿沅去了寿安院。

    “她去寿安院干什么?”

    “今日楚二爷从京郊回来,请了许多族老,又亲自将姑娘叫去了寿安堂。”

    楚年?楚珣有很久未见着他,只记得是个欺软怕硬、笑里藏刀的人物。他心中有些担心阿沅,转身往寿安堂走,一路上都沉着脸。

    明三跟在后面,心中也是忐忑,楚家的那群族老他们都见过,加起来几百岁的人,熬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夫人到底也只是个弱女子,保不准是要怎么被欺负。

    待近了院子,明三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远远地便看见他们夫人亭亭地站在一边,面不改色:“我即便再不知规矩,也不若诸位倚老卖老,且不楚元庭之事我并不知晓,就算是我所谓,我又因何要去你家宗祠受刑?”

    族老中为首之人道:“莫非你不是楚家的媳妇不成?这门婚事可是圣上亲自点头的。你敢不认不成?”

    阿沅轻声一笑:“我自是认的,可我认的是我夫君的楚姓,并非你楚氏的楚。族老们这般咄咄逼人,为何不翻家谱、族谱看看上面可有没有我的名字?”

    管族谱之人靠近那人话,半晌那人神色一变。

    一边的楚安然见此事要不成,忙站出来叱道:“那我大哥便白被你害了?即便你入不了楚家的宗狱,可楚珣的名字仍在族谱上,此事仍没完!”

    阿沅正要话,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是未完,今日我便退族谱,宋沅之事便由刑司管,诸位不若去刑司分一番,也叫刑司的人好好查一查此事。”

    听得这声音,堂内声音一消。楚安然脸色一白。那话的族老往后退几步,颤着声道:“你这的什么话,你以为退族容易不成?”

    楚珣睇他:“想必不会比进族谱之事更难。”

    他话到这里,族老们皆想起当年这煞神进族做的事,又想起他那身份低微,可仍冠冕堂皇摆在祠堂里的亡母牌位。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再没人话。

    阿沅见他身上还穿着下午那件红色的官服,迎出去笑问:“这么早就回来了?”话音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楚珣轻轻嗯一声。

    突然堂上响起一阵尖利嘶哑的吼叫,阿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被楚珣扶住。

    原是痴呆了的老侯爷在叫嚷,他身边带着的婆子忙将他嘴捂住将人带下去。

    楚珣也带着阿沅出去。

    阿沅本想问问楚珣楚元庭之事,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想必也是他害人在先。

    两人走到院中,身后传来声音。

    “二弟。”

    楚年急匆匆走上前来,擦一擦额角的汗,对阿沅笑了一下,视线才转到楚珣脸上:“三弟走的这般快,我还未来得及跟你招呼,人便不见了。”

    阿沅见他像是有许多话,走远了一段。

    楚年看着楚珣,“上回宫宴的时候,我本来是想回来看看,奈何忙……这次回来,是安然侄女家中出了大事……我转念又一想,三弟的生辰像是也快了,这才回来……”

    他抬眼看楚珣一眼,见着楚珣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快速完:“未想到回来是这般的事情……我看三弟淑贞温顺,料想安然告诉我的事情是误会,这才想着将人都叫来给她正名。”

    楚珣抿唇,懒得看他甩锅,“也不必拐弯抹角,演什么兄弟情深。将族老请来,又将那老头子给弄出来;又将阿沅给叫到这里来,无非就是觉得老头子不行了,大房的也不行了,是要轮到你做袭爵了吧。”

    “世子早殁,楚元庭又站不起来,若无意外,确实是轮到你袭爵。”

    楚珣睇他一眼,“可若是没有爵位呢?”

    楚年脸上本带着的笑僵在脸上。

    ……

    未有两日,楚大夫人之事判处下来,楚大夫人判流刑。与之一起下来的,还有忠毅侯府降爵之事。

    此事传开,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

    消息传到阿沅耳里,阿沅只是轻声一笑,该做什么仍做什么。

    快五月,一日热过一日,见月斋里的人已经春季的衣服压了箱底,拿出了轻薄的夏装了。

    侯府池边荷花已有花骨朵了,阿沅与白芷她们在后院荡秋千。

    阿沅坐在秋千上,白芷扶着她来回荡,秋千高高扬起来,阿沅身上穿着的祭蓝冰梅纹襦裙下摆一圈圈荡开,惊走了几只落在草坪上的蝴蝶。

    阿沅盯着看了几眼,道:“以前在潞国公府的时候,是我同叶姐姐一起荡秋千,有时候哥哥在,会帮我们荡着。”

    阿沅想到这里,沉眉敛目,轻轻叹了一声,前几天的时候看见叶青罗她脸上戴着帷帽,快走的时候看见她脸上都是伤。

    想来也是,如今那楚元庭都那样了,可不是要变本加厉的折腾叶姐姐么……

    阿沅担心她,亲自去了大房那边好几次,院门都入不了便叫里面的婆子丫鬟给挡出来了。

    阿沅正想着这些。图听见动静。

    “楚大人。”白芷见礼。

    阿沅抬眼一看,便看见楚珣从山斋下来过来了。他今日未着官服,着一身的利落的胡服。这几日他不知在忙些什么,不上朝,但每日早出晚归的。

    或许,可以让楚大人的人将叶姐姐给带出来。

    阿沅眼睛一亮,喊他一声,楚珣看向她,微跛着沉步走到她的秋千架前。

    她今日着一身祭蓝冰梅纹高腰襦裙,外罩一件白色素纱衣。鸦黑的发梳着燕尾髻,头上插着一根素银簪,发髻上插着几只彩绢做的花,造花做的逼真,颜色又鲜嫩,更衬的她莹莹一张脸,面粉唇朱,比五月的天还要明媚。

    白芷倒是知情识趣,扯着一边的丫鬟远远地躲走了。

    楚珣走到阿沅跟前站定,阿沅轻轻扯一下他的袖子,将他拉坐到自己的旁边的秋千架上。两人一正一侧,相对坐着。

    楚珣转头看她一眼,问道:“何事?”

    不是什么难事,听她完,楚珣便叫了裴二去大房叫人。

    他站起身,要走,刚走了几步。

    “你今日又去哪里呀?”身后传来声音。

    楚珣转过头,看见阿沅仍坐在秋千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瞧他,连带着头顶的绢花都有些蔫头耷脑的。

    多少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莫名地,楚珣脚步一顿,转开了视线道:“今日我去大相国寺,”他话音一顿,半晌问道,“你要不要一起?

    “最近大相国寺有集,正好让裴二将叶青罗请来,你们可以一起。”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楚珣亲自叫她一起出去。阿沅唇角勾起来,含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

    阿沅坐在车中,不多时车帘一动,一身青衣的叶青罗踩着墩子上了马车。

    她上来的时候阿沅拉了她一把,看见她伸出的一截瘦骨伶仃的手腕上挂着淤血。

    阿沅一愣,叶青罗已经将袖子拽下来,挡着手上的伤口了。

    见着阿沅,她轻轻笑一声,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她脸上还戴着帷帽,进了车中也捂地死死的。

    阿沅知晓她脸上的伤还未好,话里话外遮掩着,是不想,阿沅自是问不出来。

    ···

    大相国寺是南召京城最大的商业中心,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

    大相国寺挨着皇城运河,市从数条街便开始了,货品齐全,吃喝玩乐、珍禽奇兽、百货五金、书画古玩,无所不有。

    远远地,阿沅便听见声响了,阿沅掀开门帘,举目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箫鼓吆喝声喧空,人影憧憧。

    集上全是人,马车走不里了停在好几条街外面,阿沅和叶青罗下了车。

    楚珣也下马,分开人群,朝她过来,周围人声鼎沸,他声音压低仿佛贴在她耳畔。

    “我去西市办事,叫裴二跟着你,下午再过来找你。”

    阿沅轻轻应了一声,突然手心一沉,手心被他塞进一个荷包。阿沅低头将荷包开,里面全是金叶子。

    ……真是朴实无华又有用的东西啊。

    ·

    旁边卖糖炒栗子的,还有卖双色软糖、蜜饯海棠,还有各类糕点,一边的摊位上有卖杂耍的、有卖古玩字画的。

    阿沅有心叫叶青罗松快松快,看见什么都要多几句俏皮话,直引得叶青罗笑个不停。

    已到晌午,两人上了一间酒楼,叫了二楼的雅间,要了几份时令菜,食又叫了荔枝冰糕,正吃到一半,叶青罗轻轻一碰阿沅,叫她往下看。

    阿沅顺势看下去,街市上全是人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楚珣。

    他着一身胡服,肩宽腰直,十分英挺。比街市上大多数人要高上一头。他俯身沉眉对身边之人着什么,突一抬头,与阿沅对视了一眼。

    阿沅朝他挥手。

    楚珣见她手中捧着一盒冰糕,见她像是有话要,见他看上来,她曲着指轻轻敲了一下,唇角微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楚珣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她,半晌低下头来轻声一笑。

    他身边之人正是刑司放在大相国寺的明线,跟着楚珣已有四年,还是头一次看见他们头儿脸上这般纯粹的、没有遮掩的笑意,不由有些惊讶。

    楚珣低下头问他:“你先前所,那批货是通州来的,可属实?”

    他忙道:“自是属实。”

    他们头儿平时最是严谨,便是属实之事也需拿出证据和证物来。他正等着详细。

    楚珣却挥手止住了他动作。

    他大步往前走:“此事明日你到刑司再论,今日先这样。”

    ·

    待楚珣走到酒楼附近,在抬头望已没了阿沅的身影,应该是阿沅下来寻他了。

    楚珣站在原地未动,人影来回中。他闻到身后熟悉的茶花香,混着一股清甜的荔枝香味。

    他转身,对上了阿沅的笑盈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