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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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天后的傍晚,天幕四合。数道商贩扮的人骑着马涉过山岭。马蹄如雷带起茫茫烟尘,行过一片郊区。

    远处,巍峨的城门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招展在黄昏中。

    “通州。”

    通州因着地理位置是两国往来贸易之地的必经之所。向来繁华。

    尽管已经是傍晚,不远处的地平线上,来往的都是商贩走卒,架着车,跟着车队镖局的都有。

    楚珣观察周围,注意到他们隔壁有卖马的商人。卖马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这一批马都是好马,尤其是中间那几匹,毛皮光亮,啸声极亮。

    这几匹马混在一群上等马中,真要换个人还真看不出来。但楚珣耳聪目明,他从军有七八年,这点眼力自是有的。

    看这商人的举止和长相都是南召人无疑,可这就微妙了,因为在南召,买卖战马犯流刑。

    那人不知道楚珣正在量他,此刻突然遇见个卖茶叶的熟人,他走过去同那人笑。

    卖茶叶的道:“你又去送马?”

    “是啊,谁叫那些马儿不争气,竟死了。”

    卖茶叶的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看你新带来这么多匹,发了发了。”他突然促狭一下,凑到他跟前低声道:“兄弟一场,能不能给老透个底,选那一匹好呢?”

    那卖马的不知压低声音了几句什么。

    那卖茶叶的脸色失落,不话了。

    ··

    楚珣思忖几瞬,已快到了城门。

    “头儿,到了,此刻便进去吗?”一边有人道。

    楚珣遮上脸上布巾,摆摆手,叫他稍安勿躁。

    他看着城门,城门守备森严。守城手中拿着画册不断比对。想必通缉令已经到了,是在找他们。

    他们这一路上为掩人耳目,只有几十人,皆是军司未在人前露过面的暗线。这一路直往通州,走了三天,中途未怎么停歇过,但仍是比飞鸽传信慢上许多。

    楚珣吩咐左右:“一半人带货物进城探查,找明指挥和裴指挥,叫他们联系城中暗线。另一半人随我在城外安扎。”

    众人称是,皆有条不紊。

    楚珣见着他们进了城,带人调转马头,在山郊扎了帐篷。

    他远走几步,去上游的水源喝水,月亮如银,他掬起水看见自己的影子洒在里面。

    他沉默的看着水中的影子,眼前怔忪,眼前仿佛看见阿沅一张笑脸。他弯下腰来,空落落地,捞住了水中的月亮。

    月亮碎掉,水中只有一个失魂落魄,胡子拉碴的男人。

    过了很久,楚珣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仔细地将下巴处长的胡子剃掉。

    他刚弄完,便听见身后的营地传来惊呼的动静。顺着声音走去一个偏僻之地。

    一个侍卫被围在中间,他被别人扑倒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楚珣认出这人是他手下的胡侍卫,便是那天送阿沅回府的。

    楚珣心中已有想法,问他:“怎么回事?”

    那胡侍卫满眼赤红不话了,身边的扑倒他的侍卫道:“属下刚才方便,听见这里的动静,过来便看见胡侍卫要自戕。”

    楚珣回头看他,“因何?”

    胡侍卫一声不吭。

    楚珣道:“好,既然你不话,在场之人皆罚二十鞭,到你为止。”

    胡侍卫猛地跪倒在石头上:“头儿那天叫手下送夫人回来。属下不查,将夫人弄丢了,这一路,头儿未怪罪属下,但属下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如今手下已护送头儿到通州,这便……”

    此事本就是阴谋,即便他好好将阿沅送至,也会发生此事,一个人若有不轨之心,有千万种法子,又怎么能全怪他。

    楚珣看他一眼,道:“照你这样,此事是我吩咐,是不是我也要自戕?”

    胡侍卫忙摇头。

    那人忙道:“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楚珣道,“此事若真要罚你,也等夫人回来之后,看她要不要你的命。”

    夫人胡侍卫也是见过的,莹莹一张笑脸,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那样的人,又怎会罚他?胡侍卫低着头,未话。

    楚珣见他心不在焉,怕他有些什么,想了想,给他找事干:“你若真的闲,别在这里堆着。我这有事给你做。”

    “此事已经这样,你亲自去黑水城跑一趟,叫宋世子尽早回来。”

    楚珣已经这样,胡侍卫赶忙点头,爬起来抱拳,也不休整了急匆匆地便要走。

    他刚跨上马,突“哐”一声响动,城中极远处,一大群鸟儿呈旋涡状盘旋着略过群山。有飞得慢的,直直地往下坠。

    即使离得有些远,那动静仍然很大。

    马儿被吓的不住嘶鸣,众将士皆看过去。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是不是北面地动了?”

    楚珣观察那边的天色。若是地动,那些鸟儿许想必不会那般四散而开,那动静……看着,有些像是什么炸开了。

    楚珣突然想起之前今天看见的那几匹战马,

    此事要紧,又是在通州这种地方只是楚珣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去探查什么,心中暗暗上心。

    ··

    翌日一早,几十个家丁簇拥着一辆白马香车从城中驶出。

    几个守城正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的比对进城之人,见此车驾的布帘外面挂着玉珠帘子,看着十分华贵。还乘着一匹毛色光滑,四肢修长,骁健无比的白马。

    再看一眼马的人,更是穿金戴玉仪表不凡,他们认出了人。

    此人叫张权,乃是通州数一数二的豪绅,众兵士都在各种场合受过他的恩惠。此刻见他竟然亲自马,多少都有些好奇。

    “张员外,轿中何人?能叫你亲自马?”

    张权摆手抚着胡子,轻笑一声,将马鞭放在一边:“车里乃是青州来的少东家,这几月都在城中,今日出城有单子要办。”

    守城首领点点头,看他一眼:“能否开看看。”

    张权连忙摆手,吩咐周边跟着的家丁掏出好大一坨荷包。

    “我家少东家身子不好,见不得风。我们傍晚便回来,守城通融一下?”他凑到那人耳前轻声。

    这几日虽是严查,但查的都是进来的人。出去问题倒是不大,想到这,那首领面不改色地收了钱,放行。

    ·

    张权傍晚驾车回来,行过城门,笑盈盈地朝众人招呼。

    “各位军爷,又见面了。”他笑着奉承几句。

    那首领见他回来,车上多了很多东西,像是丝绸,绕着转了好几圈,又拍又,又叫手下卸下看。

    张权以为是钱没给到位,一个眼色,又叫人拿来买路钱。那首领笑嘻嘻地收了。

    张权正要马进门,那人却正要进门。

    那首领突然道:“停下。谁你可以走?将帘子开看看。”

    张权心头一跳,忙笑道:“我家少东家属实身体不好,不若军爷通融一下?”

    那首领脸上带着笑,下一瞬,却直接用剑挑开帘子。

    锃亮明光一闪,照亮轿中一张青年男子惨败的脸。

    他坐着轮椅,嘴边捂着汗巾,整个人骨瘦如柴,双颊凹陷,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般。

    听见动静,他耷拉着眼睛抬起来看那首领一眼,捂着帕子的手一紧,上面青筋浮动。

    他突然掀起巾子咳嗽起来。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一般,呕出一口血来。

    那首领不知他是什么病,生怕染上,忙捂着口鼻。正要再看一眼,身后突然他的手下大声叫嚷起来。

    “大人,这边有发现!”

    那首领放下帘子往那边走。

    身后,张权着急道:“大人,我家少东家身子不虞。我们能进城了吗?”

    那首领想起那人的病容,晦气地摆摆手。

    ··

    城中,张府。一人内院,张权便大喊,“少东家吐血了,还不叫大夫来!”

    车驾很快入了内院,门窗都被闭上,不多时两个拿着药箱的郎中进门,正是裴二和明三。

    楚珣掀开车底板,从夹层里出来,众人忙见礼。

    那坐着轮椅的少东家忙见礼,“头儿,多有得罪。”

    楚珣挥手,“此事做的不错。”他看向一边的明三和裴二,“飞鸽递来的事情可有眉目?”

    明三道:“有,已探到夫人的消息,夫人没有大碍,我们已经派黑市的暗线接应夫人。”

    楚珣点头,看向众人:“准备一下。今日便去黑市。”

    一边的裴二忙抱拳:“属下也有事要上报。”

    恰这时,北方远处又是哐当一声,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

    楚珣这次看明白,也听明白了,不等他话,指着北方的鸟儿四散、隐有烟尘的青山,道:“那边在炸山。”

    他看一眼一边的白马突然道:“通州有人在私下开设赌马场赌马,是不是此等情况?”

    裴二一愣,一脸佩服:“神了,头儿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几个着实查了有几天呢。”

    猜也猜出来了。

    ··

    这日恰是月中,九幢巷有大集。

    因着是两国互通的中转之地,通州人口众多,尤其是市中心九幢巷,这里商户林立,做什么生意的都有。皆熙熙攘攘夜不闭户,金翠耀物,绫罗绸缎,书画古珍绫罗飘香;

    此地本就人多,有集的时候更是如此,熙熙攘攘,底下众人熙熙攘攘。

    人最多的地方还是一边一家青楼画阁。此阁楼足有五层,点万千灯火,光明可夺月色。

    三层阁楼上,裹着玉帘绫缎,几位女子腰站在栏杆处,他们皆高髻纱,随着屋中笙箫轻歌曼舞。舞动间光影流转,月华浮身,犹如神仙中人。

    一舞毕,中间女子停下脚步见礼,言:“阁中有新节目,诸位若是不看定会后悔。”

    有人要进却被拦住。这女子娇笑道:“因这节目出场之人,入场之人具是需要一个明珠。

    此地是个欢场来这里的人本就非富即贵,谁会将这一个明珠放在眼里。

    她若不这句许人们许还没有兴趣,听她这样言语,具豪气万丈。

    这欢场里面更家豪华,竟是悬挂明珠于穹顶,看着像是无数星光。中间搭着高台,有许多女子正在上面舞动。

    四周包厢林立,丝竹声从厅中四面传来,外面的发·人跟着乐声,进来一波又一波。

    阿沅坐在屋中,对面放着铜镜,里面召见她一张细心装扮的脸。

    黛眉杏眼,眼尾眉梢贴着粉色珍珠和金箔,眉心一点花钿,脸颊粉嫩,与艳红的唇交相辉映。

    那同阿沅一起来的少女名唤翠碧,她一进来,便看见她这个样子,明明看过很多次,但还是没来由的脸一红。

    阿沅没注意这些,她听见外面的动静,握住拳头,问她:“外面来的人多吗?”

    翠碧点头。

    阿沅皱着眉,今天的新节目便是她。

    其实早就该她了,前几日,这里有个女子找着她,直言自己是军司的人。她用了一种特定的药膏,那种药膏能叫人的皮肤透出淤青。

    阿沅用在了脸上。

    那青娘发了好大的火。派了十几个丫鬟,每日轮流盯着她,翠碧便是其中一个。若是她有闪失,青娘就会处理这些人。

    这样的境地,阿沅不想连累他们,也不想连累那个军司的人。

    昨日青娘见着她脸好了,今日便叫她接客。

    耳边鼓声急转,一边的翠碧,看她一眼,叹气一声,道:“在催你。”

    阿沅轻轻点下头。脸上扑着的胭脂遮不住她脸上的苍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人却很镇静,她缓缓站起身,刚要开门。突然想起什么,从后面放着吃食水果的盘子上,拔下一柄水果刀。

    她看一边的翠碧一眼,翠碧眼神一闪,当是没有看见一般移开眼睛。

    阿沅看她:“谢谢。”

    翠碧一时没有话,阿沅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宋沅,”身后翠碧喊住她,“我希望你不会用到那个东西。你知道的,也许名节不是全部,你若活着,也许能等到你的夫君,可你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阿沅一愣,半晌摇摇头,笑道:“你想多了。”

    匕首有时不是自戕的工具,还能是保护自己的东西。

    她从未杀过人,可若真到了这一步,她一定会选择用尽自己全力。

    阿沅轻声一笑,突然又道:“还有,我夫君一定会来的。”

    ··

    外面,众人皆等的百无聊赖,突然宴中鼓点一变。众人皆知重头戏要上来,皆坐直身子看向高台。

    丝竹声渐渐又起来,一片清雅之声。

    一道人影从四楼连着的栈道楼梯,娉婷袅娜地走向高台。

    高台上的女子红唇粉面,乌发漆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艳光四射地对撞着底下众人。

    不同于外面的女子,她着的看着很厚,一身白蓝纱衣外罩,身穿茜红衬白紧身拖地长裙,领口上两粒银纽扣裹住细长的脖颈,却在胸口空出一块,漏出胸口莹白的瑞雪。

    她本就站得高,屋顶星星点点的明珠映在她身上,她头戴金累丝凤步摇,一双玛瑙耳环挂在耳边煜煜生辉,灯斜照,她整个人发着光一般,叫人不能直视。

    四周隐约起了烟雾,散在晦涩的光中,她仿佛真的如同神仙下了凡一般。

    众人眼前都是仙女,只恨不能多欣赏几眼。

    场中,突有一道人声扬声道:“一袋明珠。”

    有人循声望去,看见话的郎君着一身青色蜀锦鹤纹宽袖,玉冠金带,他微微垂着头,脸上蒙着布巾,叫人看不分明面目,只露出两道黑凛凛的眉目。

    郎君长得英挺,只是身下坐着轮椅。

    周围已经有本地人暗暗思忖他的身份,再一看他推着他的人,正是城中富户张权。

    有人问道:“张员外,你身边此人是何人?”

    张权和善的脸上挤满了笑,“这是少东家。”

    问话之人哦了一声。身边有人倒是知道这个少东家,听青州来的,多病孱弱,常年不见人。

    他不满道:“舞还未看,他怎么便叫价了?青州来的都不懂规矩的吗?”

    身边有人跟着调笑:“还是头一次看见坐着轮椅还寻花问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