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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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受伤了呀,”裴洛把茶杯放下,站起来连连摇手,“不用为了我特意画像。大夫了,你要好好静养一段日子,千万千万不能让伤口裂开。”

    裴洛眼中是真切的担忧,林时景眉目舒展,抬了抬左手:“可我还有另一只手。”

    “左手,你能用左手写字画画?”

    裴洛碎步跟在林时景身后,看着他走到书桌前,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裴”字。

    林时景落笔力道遒劲,笔锋凌厉。

    裴洛看着那个“裴”字,忽笑道:“这字很像你一开始给我的感觉。”

    气势凌寒,扑面而来森然杀气。

    “那现在呢?”

    “现在啊,看着倒和你的气质很不符合。”

    今日林时景依旧是一身素雅白袍,眉眼温润有度 他提笔站在书桌后,浑身颇有儒雅之气。

    面上神色柔和,一双丹凤眼深邃乌黑,鼻梁高挺,薄唇透着淡淡的粉色。

    裴洛看着俊俏公子兀自出神,林时景浅然一笑,手中毛笔在指尖翻转方向,鼻头不轻不重地敲在裴洛的额头上。

    “回神。”

    淡淡的两个字立刻拉回失神姑娘的注意力。

    裴洛歪着脑袋看着桌子上的颜料,她这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上午时这里也没有。

    所以,他是特意为了她添置这些画笔和颜料的。

    “昨日大夫了,你不能太过操劳。作画时间过长,不如等你好了再……”裴洛还是担心林时景的伤势。

    她是亲眼见到那伤口的,自知道不能轻易痊愈。

    “我心中有数。”

    林时景提笔落下,是一片粉色的桃林。

    傍晚的余晖下,整片桃林笼罩在一片烟粉色的霞光中。

    裴洛看着他作画,视线随着他笔端耳动,渐渐也忘记刚刚的劝。

    林时景轻声询问她母亲的容貌,裴洛细致地描述。

    桃林中渐渐出现一个女子,身穿青色衣裳,笑容温柔地看向身侧。

    眉目清晰,音容笑貌一如裴洛记忆中的模样。

    她微微睁圆眼睛看着这副画,她看着桃林中的母亲,眨了眨眼睛眼眶湿润。

    林时景抬眸看见沉默的姑娘,画笔一收,转瞬又落在女子身旁的位置上。

    女子身旁位置过于空旷,裴洛一开始便觉得有些奇怪,现下便明白是为何。

    林时景在画中女子身侧勾勒出一个女童的身影,女童一身粉色衣裳,烂漫天真。她踮起脚似要够枝头的桃花,奈何太矮够不着。

    女子笑看着她玩闹,一阵清风悠悠吹来,桃花落在女子的肩头,姑娘的裙摆,桃花雨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林时景放下画笔,裴洛依旧呆呆地看着那幅画。

    明明只是一副纸上画,她却好像真得看到母亲曾经带着她桃林玩乐的情形。

    她眨了眨眼,有些忍不住,回忆涌现,思念成疾。

    姑娘赶紧背过身子,泪珠一颗颗落下,她擦了又擦,可怎么也擦不完。

    好丢脸,竟然在别人面前哭出来,不能再哭了。

    心中这样想,偏偏眼泪失禁。

    “难受便哭,不必忍着。”林时景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

    他站在书桌后面,将一方白帕递到她身前。

    姑娘有些仓促地接过帕子,林时景不再多言,静静等着她恢复情绪。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裴洛从回忆中脱身,她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转身,低垂着脑袋将帕子送还。

    林时景伸手欲要接过,裴洛又迅速收回帕子。

    她不好意思地捏着帕子,余有鼻音道:“我,我洗干净再还你。”

    林时景恍然一笑,“好。”

    他微微推开窗户,那镇纸压住画纸四角,晚风轻轻吹进来,缓慢吹干纸上的颜料。

    “画先放在我这里,明日我拿给你。”

    “好。”裴洛乖巧地点头应下。

    她又看了一会儿那画,临要走时忍不住回头问他:“你为我作画,又要送我一把剑,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林时景眉目染上笑意,温声道:“你救了我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他能做的不过是这些细碎的事情,更谈不上需要她回报。更何况,他也不能在这里留太久,能做的更有限。

    裴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林时景的话没。

    卫林大跨步地进屋,转身关门的瞬间,看着裴洛回到自己屋中,将门关严实。

    他走上前,低声汇报听来的消息:“属下派人跟着那两人,一直看他们进了裴宅。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两人笑呵呵走出来,怀中都塞了银袋子。”

    裴宅。

    林时景低眉敛目,看向画中的女子。

    此来临榆县,他早已将城中情况摸清楚。

    裴宅在临榆县亦有名声,早年裴老先生过世前,将家中产业一律交由他的大女儿裴音掌管。

    裴音自跟在父亲身边学习理产业,老先生过世后,她将裴家生意做得更上一层楼。

    此去,卫林将消息探得更加详细。

    “裴老先生最是疼爱大女儿,裴娘子的夫君亦是入赘至裴家。永靖六年,裴娘子的夫君参军北上,后第二年,西炤生乱,他……死在战场上,连尸骨都没寻回。”

    林时景瞳孔微微一缩,指尖轻触到画中的姑娘。

    按照裴洛的年纪去算,她从未见过自己父亲。从到大,她的身边只有母亲。

    “裴老先生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确实还有一个庶子。只是裴二爷不擅经商,为人有些懦弱。裴娘子主动让他管理过家中产业,只是无一盈利。听当初裴老先生过世前,裴二爷爷曾因为家产一事闹过。后来,也不知怎么协商的,并未分家。

    “如今裴姑娘住在山上,裴宅里便只有裴二爷一家。”

    所以,那两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显而易见。

    派人偷偷摸摸过来查看这里住着些什么人,能什么如意算盘?

    林时景沉下双眸:“你盯着些,若是明日还有人过来,把他们丢下山。”

    翌日那两人果真又来查探。

    卫林连影子没让他们见着,便把他们丢下山。

    两人一瘸一拐地回去,等到了裴宅,裴如月看到浑身狼狈的两人,眉间一蹙:“怎么回事?不是去让你们确信人还在不在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回姑娘,人本来走得好好的,谁成想他脚底一滑,连带着我一起跌下山去。”

    “哎,你怎么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把我拉下山,哪里是我……”

    眼见着两人争执起来,裴如月重重放下茶盏,“好了,自己愚笨还要反过来怪别人,滚。”

    两人唉声叹气地离开,裴如月思索半刻,吩咐丫鬟:“再找人去山上看看,务必确定裴洛那丫头藏的男人还在不在。”

    丫鬟领命下去,午后,又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裴宅。

    裴如月看着分外狼狈的两人,怒从心中起。

    “我还不信了,这落云山还上不去不成?”

    裴如月一甩袖子,立即让车夫备马,出城上山。

    她想着若是上山见到裴洛藏着的男人,必要站在道德高地狠狠训斥她一番,再以长姐名义将她带回来,交由母亲管教。

    至于那个“奸夫”,自也不能轻饶。

    最好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让裴洛再无与她争的可能。

    裴如月心中的美好幻想尚未实现,她提着裙摆走在一个滑坡的前面,正想着待会儿怎么训斥裴洛。

    忽然脚踝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一个没站稳,脚踝一扭,顺着滑坡就滚了下去。

    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滑坡底下传来裴如月的痛呼声,她才猛地回神,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脚,脚……”裴如月痛得不出话来,指着脚踝。

    她一身衣裳沾满枯叶,发髻散乱,配上痛得扭曲的脸,活像一个疯婆子。

    丫鬟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不敢多话,想要把她扶起来。

    奈何裴如月疼得厉害,她只好跑下山去找人。

    裴如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滑坡底,一阵风吹来,林中似乎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裴如月后背升起一层冷汗,她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欲哭无泪:“这山上不会真的有什么脏东西吧?”

    话音刚落,远处似乎传来狼叫的声音。

    大白日里,裴如月却觉得阴风阵阵,她来不及管脚疼,一个麻利爬起,顶着鸡窝般的头发一瘸一拐,疯狂往山下疾走。

    卫林坐在不远处的树上,看着狼狈逃离的人,翻身离开。

    裴如月吓得仓皇逃离的消息传上来时,林时景正拿着一个油纸袋走向院外。

    听见卫林的话,他眉梢都没动一下,缓步走向裴洛。

    院外裴洛正在给墙角的花浇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放下水壶,深呼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条白色的帕子。

    “裴姑娘,我有东西送给你。”

    “我有东西送给你。”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偏偏尾音同时落下。

    林时景拿着油纸袋递上前,裴洛双手捧着白手帕。

    林时景看着面前熟悉的白帕,微微挑眉:“拿我的帕子,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