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

    别墅区的主干道上只余下影影绰绰不算明亮的路灯, 前照灯的灯光一闪而过，最后在一栋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窗户里透出暖黄明亮的灯光，温荼掏出手机, 屏幕上还有温母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她心虚一般飞快地摁灭。

    她抬起头，陆培风靠在座椅背上, 侧过头来看着她。

    暖色的灯光映在他的眼底，眸光如星子如碎火，温荼解开安全带的动作慢了几分。

    她轻声道：“那我……我进去了？”

    “嗯。”

    直到走到大门前，温荼回头看一眼, 车子依旧停在门口, 车窗落下，远远地, 她只能瞧见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袖子半挽起, 车内的灯照下，朦胧的白白一截。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 手机里叮咚一声。

    是陆培风发过来的消息：【要过来坐一会儿吗？】

    门口的人攥着手机急匆匆跑进去, 陆培风莞尔，轻踩油门, 把车开进了隔壁院子里。半开的窗户里面传出磕磕绊绊的钢琴乐声。

    陆培风长眉微挑, 方才还放松的神情逐渐敛起。

    客厅里放着一架钢琴, 从前是他用的, 陆嘉南从就学, 弹得不错，可如今夜深，只有做了错事时，孩儿才会撑着眼皮坐在钢琴凳上借此讨好。

    果然, 当他走进去时，乐声便慢慢停了下来，陆嘉南手背在身后，低垂着脑袋，也不敢看他，瓮声瓮气地道：“爸爸，不好啦……”

    “……”

    孩儿的声音更低了，“就，就……就是个意外……”

    ……

    温荼深吸了好大一口气，这才拍拍胸脯走进去。

    客厅里亮着灯，沙发上也坐着人。温荼愣了一下，随手把包挂在衣架上脱鞋。

    “爸，妈？”

    二人一齐转过头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温母：“温荼，妈妈有事情想问你。”

    非但是温母，温父也脸色凝重地看着她走进来。他张了张口，质问的话到嘴边，又往杯子里添满水，兀自灌了一大口，然后推了温母一把，让温母来。

    “南南呢？”温荼看了一圈，“他回去了吗？”

    “他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实际上是某个孩儿做贼心虚，怕待久了秃噜嘴，趁人反应过来前赶紧跑了。孩儿一走，温母就给温荼发去消息，一直忐忑地等到了现在。

    这半晚上的功夫，二人脑袋里有过诸多想法，做足了心理准备，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人，可把照片掏出来时也犹豫了好半晌。温父温母手肘推攘，目光吵架。

    温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不是第一次和陆培风出门，但她爸妈从来没有一回像现在这种反应。温荼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平时他们早就已经躺下了。

    “爸？妈？出什么事了？”

    温母轻轻叹一口气，才把那张照片缓缓推到了对面，她的视线不经意从上面掠过，顿时一个激灵，如被烫灼一般飞快地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

    “今天晚上，南南给我们看了他们家的照片。”温母轻声：“我和你爸看着……就觉得有点奇怪……”

    不用她明白，温荼就已经看到了。

    相册寄回来之后，温荼曾抱着孩一起翻看过，即使她失去了所有记忆，可照片将过往全部记录下来，一点也没有错过。这张她大着肚子的照片，温荼当然也在相册里看到过。

    这张照片里能透出的信息太多了。

    多到温荼头皮一紧，下意识地朝着温父温母看了过去。二人亦是脸色凝重地看着她。

    “这照片……”

    温父温母屏气凝神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温荼的脑子已经懵了。

    她已经想出在此之前发生过什么事。照片一直好好地放在陆家的相册里，定然是陆嘉南带过来的，他最喜欢给别人看那几本厚厚的相册，孩肯定把有问题的照片都抽出来了，但还是一不心留下了这张漏网之鱼……她大肚子的照片出现在别人家的家庭相册里，怎么想都不对劲啊！

    温荼支支吾吾，目光游移，温母原来还紧张的等着她的答案，反而比她更早的放松下来。

    温母：“温荼，这张照片是真的？”

    “……”温荼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以前怎么都没有和妈妈过？”温母问：“孩子的爸爸是谁？那个孩子又去哪了？”

    “我……”

    温荼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叮咚——”

    像是得救一般，温父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我去开门！”

    温荼长长呼出了好大一口气。

    但下一瞬，她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跟在温父身后走进来的人正是陆培风，做错了事的孩躲在爸爸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耷拉着脑袋，谁也不敢看。

    温荼与温母面对面坐着，气氛沉重，陆培风走进来时就看到这幅场面。他的脚步不迟疑，径直走到了温荼的身边，在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哪怕是知道大难临头，可一见到陆培风，温荼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在来之前，孩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了，如今再一看桌上的照片，陆培风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温母，在对面人的怔愣之中，直言道：“是我。”

    “什、什么？”温母脑子里一懵。

    陆嘉南紧跟在爸爸的身边，眼一闭，头一抬，大喊一声：“外婆！”

    “……”

    惊天动地一声喊，温父连忙扶着沙发坐下，端起杯子猛喝一大口压了压惊。

    “你这孩子，怎么……”温母猛吸一口气，声音一下子放轻了不少，惊疑又慌乱地看着两人，“怎么……怎么……”

    怎么还乱喊人？

    但两位老人活了那么多年，哪怕是这消息再惊天动地，此时也飞快地联系前因后果，在这些信息之中提取出了最关键的部分。

    “你……你们……温荼？”

    温荼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妈，这张照片，是真的。”

    陆培风拉她，但温荼反手紧紧握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可事已至此，实在也没有能够隐瞒的余地，也许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情，而此时便是最合适的机会，无名的勇气让她挺直脊背，用不算有底气但坚定的语气：“南南，其实是我和陆培风的孩子。”

    咣当！

    宛如一道惊雷直接劈到天灵盖上，温父温母浑身一震，齐齐睁大了眼睛。

    温母早有过无数猜测，事实也不比她想象的轻缓多少，她板起脸，严肃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刃狠狠从两人身上刮过，从他们的面庞到紧握的双手，最后落在了陆嘉南的身上。

    温母仔细量这个孩。

    原来只觉得是和陆培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现在仔细一瞧，倒的确能看出几分温荼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温父手中杯子沉沉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从来都没和我们过？”

    温荼：“这是因为……”

    陆培风拦住她：“还是让我来吧。”

    温荼回头，见他神色镇定，才将担心的话咽下。要是让她来，她也没有陆培风知道的多。

    “我和温荼出国之后，很快就在一起了。”他慢慢的叙述：“后来我们在国外结婚，有了南南这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温荼一个人回国……但因为意外，她把我和南南的事情忘了。”

    “忘了？”温母和温父面面相觑。

    温荼在旁边连连点头：“是真的。”

    “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去把我们的结婚证拿过来。”目光落到照片上，陆培风又道：“还有其他的照片。”

    温母有几分茫然：“温荼是南南的妈妈，那你的前妻……”

    “是温荼。”

    温母沉默下来。温父大口大口的喝水。

    好半天，她又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怎么从来都没听过？温荼，这么多年，你怎么一句话也没有？你一个人在外面结婚？生孩子？你这……”

    后面的话，温母不出来了。

    这件事情来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还觉得像是在梦中。

    “是我的缘故。”陆培风主动：“是因为我，温荼才什么都没的。”

    两位老人都紧紧地盯着他。

    “是因为……”

    “是我们一起决定的。”

    陆培风张了张口，目光困惑地转过头来。

    温荼坚定地握了握他的手。

    虽然她不记得了，可当初她也同意了陆培风的想法。哪怕陆培风愿意出来，但她也不忍心。

    在这个时候，出陆培风的病情也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我不同意！”温母用最严厉最不善的眼神瞪着陆培风，这个她向来满意的隔壁家孩子。“我不同意这件事！”

    “妈……”

    “温荼，你别话。你也别看你爸，这件事情，你爸和我都是一个想法。”她猛地站了起来，大力把陆培风拉扯起，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门口推。“你，还有你的孩子，都给我滚出去！”

    陆培风不敢与她争执，被推着往外走，连着孩子一块儿被赶出了门。

    “砰”地一声，大门在他面前用力关上，还有更激烈的争吵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爸爸……”陆嘉南不安地抓着他的手。

    大手抚过他头顶柔顺的乌发，轻轻地揉了揉，“南南，你回家去。”

    “但是……”

    “听话。”他爸爸轻轻地：“回去睡觉，我晚点回去。”

    “可是……”

    “听话。”

    陆嘉南抿紧唇，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也没法安心睡觉，就趴在窗户上，也不开灯，在黑暗中观察着这边的情况。苍白的路灯投下一道沉默的影子，飞蛾扑愣着薄翅绕着灯泡飞舞。

    屋中的争吵还在继续。

    温母快气疯了，那张大着肚子的照片快被她揉粉碎：“温荼，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帮着那个人话？！你给他生孩子？结果孩子那么大了，我和你爸现在才知道消息！要不是我们不心知道了，你们还算瞒到什么时候？啊？难道要等到那个孩长大后结婚了，再告诉我你是他妈妈吗？！”

    温荼知道她妈气得快失去理智了，现在都用“那个人”“那个孩”来称呼那对父子，全然没了从前的亲切和善。

    但她还在努力地和她妈妈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培风他……”

    “是妈妈看错人了，妈妈还以为他是我们从看到大的，是个好人。”温母恶狠狠地：“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他做出这种混账事，他都是个混账！”

    “妈……”

    温母可不想再听她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帮外人话。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温荼一眼，怒气冲冲地上了楼。

    “砰”地一声，门关的震天响。

    温荼又求助地朝着温父看去：“爸……”

    温父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向来温和，这会儿没什么气话，但他一言不发，对温荼摇摇头，跟在温母的身后走上去。

    这就是温母一个态度了。

    温荼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看了外面一眼，窗外投下一道人影，是陆培风。

    温荼想了想，她刚抬起脚想走出去陪陆培风，楼上的温母就似有所觉，开门急匆匆地跑了下来。

    “温荼，你给我回你房间去！”温母厉声：“你不准去见他！”

    温荼着急地回头看了一眼，有温母虎视眈眈盯着，她没办法，只好慢吞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好在她和陆培风也不是不能联系，至少温母没有做出没收手机这样幼稚的举动。

    温荼拉开窗帘，对面就是陆培风的房间，屋子里黑漆漆的，孩儿悄悄探出脑袋趴在窗台上，一见着她，顿时眼睛一亮，用力朝着这边挥手。

    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急哄哄狂按几下，叮咚一声，消息发到了温荼这里。

    【南南】：妈妈！你等我！我马上就找爸爸来救你！

    温荼哭笑不得。

    她是什么被恶龙关在城堡高楼里的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