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亡命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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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馥惊慌失措地撒开手,退后几步,瞪大眼睛,好像自己都难以置信。血迅速浸湿衣料,陆既明只来得及哼了一声,便软倒在地上,脸朝下趴着。

    章振鹭见了,心里觉得极爽快,笑了几声,上前去,用脚尖踢了踢陆既明的手。见他只能勉强瑟缩几下,章振鹭就越发高兴起来,连擎着枪的手都微微松了,枪口朝下。

    “放在手心里的宝贝捅了你一刀,感觉怎么样。” 章振鹭阴沉地道,“陆既明,我在枪林弹雨里挣命的时候,你还在醴陵乡下玩泥巴,回来了就以为自己是真少爷了?”

    此时此刻,这片山头就剩下五个人。

    陆既明被捅了刀子,躺着,没人理会的章燕回缩在角落,一声也不敢吭,沈馥惊慌失措退到旁边,靠着树站着,目光不住地流连在章振鹭及他的手下身上。沈馥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当时章振鹭在豫北被偷袭,好像就是多得身边一位副官相救,后来,那副官常跟在章振鹭身边,很受重用,应该就是这一位。这时候还留他在身边,章振鹭应该极信任他。

    仿佛一个树桩子,这位副官从头到尾都沉默,只是举着枪,忠心耿耿地替章振鹭护卫。

    在场再无一人有反抗之力,章振鹭转身自山崖往外远眺,神色焦急。

    “少帅。” 沈馥低声唤道。

    章振鹭回头看他,神情警惕。沈馥连忙放软了声音,仿佛怕极了,话都是抖的,他哀求道:“等会儿援兵到了,您能带着我一起下山吗?我怕......”

    沈馥不安地看了看瘫倒在地的陆既明,章振鹭了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倒是个见风使舵的。”

    看来的确有援兵,或者,章振鹭认为有援兵,只是援兵迟迟不来,陆既明猜得不错。

    沈馥继续道:“大少私下里很是乖戾暴躁,动辄骂,我...... 我是敢怒不敢言。床笫间也是随心所欲,力有不逮时爱服些药,很折腾人......”

    章振鹭没话,但显然很爱听沈馥反水陆既明的坏话,得越是不堪,他心里越痛快,神色不似方才紧绷,甚至有几分得意起来。沈馥于是也就顺着毛多了几句,明里暗里捧起章振鹭,贬低陆既明。

    在他嘴里,陆既明就是行为乖张,华而不实,连床上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话间,陆既明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听了是怎样的心情。

    “...... 到底还是少帅棋高一着,大少满平州城里翻天覆地地找,也没找着少帅藏的东西。”

    到这儿,沈馥着意去看章振鹭的表情,见他反应,知道东西确实就是留在了平洲,只是平州这么大,到底是在哪里呢?

    章振鹭面有得色,走过去蹲下身,一把将陆既明翻过来,见那刀的确是没入肉中,衣服上血淋淋的,冷哼一声,道:“若不是要留你一条命,一枪崩了你的脑袋才算是痛快。你该不会想到吧,你找了这么久,东西其实就在醇园里......”

    话音才落,原本紧闭双眼的陆既明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声音沉着:“动手。”

    一时间,沈馥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要动什么手,过了这一瞬,他才明白,这个指令并不是给他下的。他们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副官突然调转枪口,毫不犹豫地朝着章振鹭开了一枪。

    章振鹭好歹也是上过不少战场的,反应极快,就地一滚,避开了那一枪。他怒极大喊:“杨翎!”

    杨副官却丝毫不为所动,再次冷静瞄准。

    陆既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一棵树,勉强站起。章振鹭一路躲一路往崖边退,他的枪并未瞄准任何一个人,而是——

    沈馥喊道:“地雷!他要炸雷!”

    地雷一炸,那一头的章振鹭能就势滚下山崖,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几个是活不成了。

    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料到,章燕回突然冲出来,往章振鹭身上一撞,射出的那一枪偏了,到了树干上,溅起几点火花。章振鹭反手掴了章燕回一巴掌,怒骂道:“贱人!”

    章燕回被他得摔倒在地上。

    趁这个时机,杨翎再次瞄准,沈馥也反手从腰间抽出一直藏着的手枪,尝试着瞄准到处躲藏的章振鹭。陆既明不敢抽出捅进身体里的刀,忍着疼,走过去,拽住沈馥,道:“往崖边退。”

    又是 “砰砰” 几声,杨翎和章振鹭都各中了对方一枪,但都不致命。杨翎一直用火力压制着章振鹭,让他无暇瞄准埋下的地雷。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弹匣也有用尽之时,只要让章振鹭找到空隙,他绝对会点射炸雷。

    沈馥与受伤的陆既明藏在侧边,枪口自树后探出,章振鹭四处躲藏,活靶难瞄,他手心全是汗,还有点儿抖。他拿不准,不敢开枪,怕一击不中反而暴露位置。

    陆既明挨着沈馥在旁边,呼吸急促,声音也有些抖。

    他道:“快开枪,大不了就是个死,当对亡命鸳鸯。”

    沈馥正要回嘴,谁想和你当亡命鸳鸯。

    陆既明自后面伸手,托着他擎枪的手,稳稳当当的。他道:“给你扶着,我眼有点花瞄不准,你瞄,三、二、一......”

    沈馥想不行,那三个数又催着他必须行,他匆匆瞄准,一时间,其余一切的声音都被他屏蔽在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陆既明急促的喘气声,还有他数的三个数。

    “砰” 的一声,刚刚射出一枪的章振鹭,脑袋上爆出一蓬血雾,他脸上的表情凝住了,震惊惶恐之余,还有一分恶劣的得意。

    静了一瞬,然后是震天动地的轰鸣,地雷炸了。

    混乱中,沈馥只觉得地动山摇,目之所及皆是被炸起的山石枝叶,什么都看不清。他感觉到陆既明仍旧紧紧地揽着他,两人被爆开的热浪推出去,坠下山崖。

    千里之外的平州城,宜阳路沈宅,仿佛在梦中一脚踏空,沈令仪惊醒过来,捂着胸口坐起来。她推窗看去,见夜幕低垂,星光柔和。房子里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她开留声机,轻快的梵婀玲曲流泻而出,仿佛是琴弓化身成了轻盈的少女,在琴弦上跳跃起舞,脚尖一点即收。

    正当此时,楼下的门铃也响了,从窗口看出去,正好见到戴着西式礼帽的于维鸿。于维鸿摘下帽子,又摁了一下门铃,抬头正好与沈令仪的目光撞上。沈令仪拢了拢头发,裹紧睡袍,伴着音乐,踩着节奏,下楼见客。

    于维鸿进到客厅时,沈令仪正好扶着楼梯下来,声音懒懒的:“贵步临贱地,寒舍蓬荜生辉。”

    她拿腔作势的,于维鸿看着新鲜。很多时候,沈令仪在他心目中,还是许多年前那个在育婴堂扯下红头绳送给他的女孩,倔强、聪明、漂亮但心软,如今却有些让他捉摸不透了。

    仿佛在正事之余,有了新的游戏。

    于维鸿道:“好几天没见,你还好吗?”

    沈令仪却烦极了他这幅样子,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还装作无事发生,令人生厌。她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了的女士薄荷烟,甲油几天没补涂了,有些斑驳。

    “正事儿吧。” 她道。

    于维鸿笑了,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她。他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的帽子,道:“有一些顶要紧的东西,是一些书信和账册,藏在平州城里。陆既明若能活着回来,定会找出来,我要看其中的内容。”

    什么叫 “若能活着回来”?听起来很是凶险。陆既明的安危,沈令仪并不关心,但她关心沈馥。

    “什么书信?什么账册?” 她道,“你不得明白些,让人如何找。”

    于维鸿冷冷地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不便不,摆这幅脸色做什么。” 沈令仪娇柔地嗔了一句,斜倚在沙发上,吐出一口烟,“这么晚了,我都有些饿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了点心再走?”

    夜色撩人,美色却比夜色还要动人,里头还蕴藏着几分神秘,几分危险,让人酥了骨头。

    不等于维鸿回话,沈令仪就叫仆佣把热好的点心夜宵拿上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干的湿的甜的咸的都有,让人食指大动。

    沈令仪拿起其中一碟,摆到于维鸿面前。嫩白的瓷碟上,盛着几个巴掌大的脆饼,闻着很香。于维鸿是不算在沈家吃东西的,见到这点心陌生,看上去又可口得很,免不得多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沈令仪一笑,道:“海藻粉磨面,揉成苔绿的底子,撒上芝麻,我听人,这叫‘蛤蟆酥’,在南方很是常见呢。你你读书时在南边,难道没见过?”

    话音虽软,婉转娇柔地来,最后一句却像是图穷匕见,露出刀锋寒芒。

    于维鸿猛地抬头,看向沈令仪。沈令仪正托着下巴,一瞬不转地盯着他。甭管这酥到底叫什么,在南方常不常见,他这一瞬间的惊愕,在她眼中已是露了相。

    他站起来,扣上帽子,挡住了此刻神情。

    沈令仪朝他摆摆手,笑道:“才来就走,下回多坐会儿。”

    作者有话:写这章的时候对面坐着我的护士朋友 理论上这个情况 陆应该很难活 但谁让他是主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