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你不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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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维鸿走了之后了,沈馥还坐在原位。

    这是一家西式甜品店,侍应生走过来,欠身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沈馥如梦初醒,朝他笑笑了声 “不用”,顺手将桌面上装饰的玫瑰放进西服外套的上衣口袋里。

    他踱步出去,余光见到了陆既明的车,远远地缀在后面。

    沈馥想了想,拐进了狭窄无人的巷,汽车开不进来的,旁边都是一溜洋房的背面,主人养得茂密葱郁的常春藤,深秋里了还是绿油油的,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沈馥躲在这片绿瀑后面,稍等了一会儿便听到了陆既明的脚步声。

    沈馥又往绿荫深处躲了躲,常春藤的影子将他的影子严严实实盖住了。

    他见到了陆既明在他面前走过,在前面不远处停下,犹疑地叫了一声:“阿馥——”

    沈馥无声无息地拂开绿藤,停在陆既明身后,手指比枪,抵在陆既明后背上。陆既明举起双手,转过身来,抽走沈馥胸前的玫瑰,凑在鼻端嗅了嗅,问道:“送给我的吗?”

    见沈馥不话,陆既明有些紧张了,皱起眉头,道:“怎么了?不顺利?”

    沈馥摇摇头,道:“没有。”

    他转头要走,陆既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来。

    “你每次这样不愿意话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害怕。” 陆既明道。

    “怕什么?” 沈馥忍俊不禁,笑了,道,“不话而已,又不是吃人,这有什么好怕的。”

    “比吃人还可怕,你不话时就像天上的一朵云,只是凑巧在这儿而已,风一吹就跑了。” 陆既明认真地看他的表情,企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沈馥想,他可不就是一朵云吗?没有根脚,轻飘飘的,不落地,随风到处去,不在此地,也不在别处。

    他不愿意,陆既明从来不强迫他,只是道:“回去吧。”

    这回轮到沈馥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来。沈馥轻声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对于沈馥来,这句话问得并不容易。相信一个人并不难,对于沈馥来,难的是 “相信” 本身。他是惯会信口开河、心口不一的,骗人多了,被骗多了,似乎已经学不会如何相信了。

    于维鸿的挑拨之语一入耳,沈馥下意识地便去怀疑,回过神来时,他却又因为自己的这一份怀疑羞愧不已。

    陆既明被他问得一怔,将那朵捏在手上的玫瑰插回沈馥的口袋里,道:“你不必信我,只信你自己便好。”

    沈馥看着陆既明的眼睛。

    陆既明长得好相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就像一泓深潭,静水流深,沉默不语时自有万钧之力,沈馥觉得自己几乎都要溺死在里头了。他扪心自问,自己愿不愿意将自己的安危、家人的安危连同这份信任,一起放入到陆既明的手里。

    好似蹒跚学步的幼儿,这仿佛是沈馥第一次在充满怀疑与算计的生活里,尝试着将信任付出给除了家人以外的人。

    他:“于维鸿和我,阿,也就是我弟弟,是被你的人救走的......”

    陆既明一挑眉,问道:“你信了?”

    沈馥越发无地自容起来,低下头,道:“我收到了阿拍来报平安的电报,是从蓬莱港发来的,你...... 我......”

    陆既明听了,沉吟道:“蓬莱港...... 秦雁正好在那儿,因着那边的海运生意,他都在那头替我奔忙,我去问问就是了。”

    见他没有责怪,只是有条有理地回答,沈馥一时不知该什么好。

    陆既明也没算让他什么,只道:“回去吧,回去。”

    沈馥堵了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怎么,他无措紧张得像个孩子,左右看了又看,企图找到灵光乍现的瞬间,让他将肚子里那些弯弯绕个明白。但左近无人,只有如瀑的常春藤,还有胸前插着的一朵花。

    沈馥忙把那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拿在手上,递给陆既明,道:“送给你的。”

    陆既明失笑,戏谑道:“就一朵?”

    的确有些寒碜,而且这一朵还是从人家西餐厅的桌面顺过来的,无论怎么也算不上是件体面的礼物。闻言,沈馥又把手往回收,脸上涨红。陆既明只是逗逗他罢了,将花接过来,低头又嗅了嗅,道:“很香,谢谢。”

    他低头时,鼻尖浅浅埋入娇嫩的花瓣中,脸上有笑意。

    世人眼中,陆既明是浪子,浪子与玫瑰向来是搭配的。再了,又有谁能抗拒浪子回头,倾心相付呢?反正沈馥抗拒不了。

    沈馥左右看看,再次确定了这条狭的、一眼看到头的巷子里没有旁人。他拉了陆既明一把,将陆既明拽入常春藤垂下的绿瀑后,让葱郁的枝叶连同影子挡住他们的身形。

    他:“你闻闻看,我也很香。”

    陆既明被逗得满脸都是笑,让沈馥靠在墙边,自己则低头亲吻下去。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落在脸上,暖暖的,好像很多个吻。

    远隔千里之外的蓬莱港,阿正苦恼着。

    按在蓬莱港与秦雁相处的日子该是很舒服的,秦雁每日里都要去码头,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也基本不多话,有时候阿在家里见到他还吓一跳,又高又大的个子,木头一般的脸,杵在那儿,门神似的。

    不仅如此,秦雁还给他留钱用,钱不算太多,但足够他花销,还有钱买零嘴。

    这样的日子,按理是很舒服的,事实上也很舒服,在阿的记忆中就没有过过这样轻松的日子。但如此一段时间过去之后,阿就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在油锅里煎,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一是他心里记挂着姐姐和哥哥,惦记着不知道他们好不好,也怕他们担心自己。二是他在面对秦雁时,越发愧疚起来。

    或许是过于思念自己早逝的弟弟,秦雁对他太好了,好得过分。

    秦雁每日里总是晚回,再早也要等天黑。但每次他回来,总是会带些东西,有时候是些孩儿爱吃的零嘴,有时候是些玩意儿。有时候是草编的蝴蝶蚂蚱,有时候是些人书,还有一次带了个精致的玩意儿,一拧发条,有个人儿会推门出来踏正步,随之而来的还有 “叮叮咚咚” 音乐。

    阿看着自己房间里五花八门的玩意儿,总算忍不住了,问道:“秦大哥,我冒昧问一句,你弟弟去世时多少岁啊?”

    秦雁面无表情,眼神却是一黯,道:“五岁。”

    阿:“......”

    虽然他时候有上顿没下顿,导致个子没长起来,但他也已经快成年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送得不妥当,秦雁有些失落,道:“你若是不喜欢,扔了就是了。”

    阿连忙摆手,急急道:“没事没事,我喜欢呢,你别多想,我没嫌弃,我每天都玩儿呢。”

    秦雁走后,阿看着如山一样堆起的有趣玩意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把音乐盒的发条拧起来,听着 “叮叮咚咚” 的音乐声,真的觉得有趣起来,他时候也没玩过呢。但等发条转完了,又发起愁来,人家对他这样好,他可是满嘴都没句真的呢。

    阿又把发条拧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一边在发愁,一边也在想法子。他现在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不能买车票船票,但他走街串巷几天,也算找到了些门路,只要有钱就行了,还不少,得好几百元钱呢。他没那么多钱,但秦雁有,他瞄到过,秦雁对钱一点儿也不上心,都放在房间的抽屉里,有钱还有洋票银元,乱七八糟地塞在一起。

    阿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把一切都想得明明白白的,只是还没下定决心下手,总觉得自己像白眼狼似的。

    直到一日,秦雁从码头回来,身上还带着海风的味道,咸咸的。

    他难得回来得那样早,手里拎了一大堆好吃好玩的,全部堆在桌子上,看得阿整个人都呆了,非年非节的,这是干什么?钱多了烧的?

    秦雁云淡风轻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行吧。

    阿把牙一咬,坐下来陪秦雁吃饭。

    吃饭就真吃饭,秦雁一句话也不,就光吃,还自己斟了几杯酒喝。他是属于喝酒不上脸的那种,有些微醺了,眼睛却越喝越亮。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过生辰。时候,他跟在陆既明身边,虽陆家父子都对他很好,但他到底也只是个下人,怎么好叫主人家给他过生日,到后来大了,自然也就不过了。

    阿见他一杯一杯地喝,怕他喝醉了,连忙劝道:“秦大哥,切莫贪杯。”

    秦雁听劝,放了杯子,眼睛里亮晶晶的,看起来是有些上头了,话却还有条有理,也不知是给自己听的,还是给对面的阿听。

    他:“我们都是一个人...... 正好可以彼此作伴,兄弟一般......”

    阿一阵头疼,这回真得赶紧走了,这么下去,人情越欠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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