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鬼奴道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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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  范温千和许若欢同时吃了一惊,任凭两人再了解妖鬼种类,却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以合-欢之香为生的香妖,  此题也有些超出了他们的研究范围。

    许若欢忍不住问道:“玄过师兄,你怎么知道这妖食的是合,  合……那种香啊。”

    从来不懂这方面事情,起来都会羞臊的道士更无法当着沈过和师父的面出那词,  也一时间忘记该换了称呼。

    不过此刻的范温千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而且到底是比许若欢见多识广,  只略想了一下便点点头:“若这妖真是香妖,  那便也不是没有食人香的可能。”

    沈过不知为何看了许若欢一眼,开口道:“大约这香妖是选那些心中有心上人的,再以幻境将其迷惑,变成目标心上人的模样加以引诱,极尽欢愉的时候把目标人皮剥下炼制香气。至于为什么选择年轻未经人事的男女,  或许是因为香气更加纯粹些,  或者是香妖的特殊癖好。”

    见沈过这些事情面不改色,范温千看了看自家已经有些羞红脸的徒弟,  不免敲敲桌子提醒一句:“玄过大师话还请注意言辞,你一个出家人怎的起这种事情来丝毫不避讳。”

    可范温千不知道,自家徒弟脸红不仅是因为沈过的言语表面,  更是因为沈过话前看了他的那一眼。

    他那一瞬间就明白,  玄过师兄是猜到方才自己幻境里大致发生的事情了,而他也再次想到那场面,以及自己一些难以言的想法,又羞又愧地才红了脸。

    沈过淡然看了范温千一眼:“色即是空。贫僧不过就事论事。”

    “大师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范温千不想多没意义的话,“呆会儿贫道再去挨家挨户看一遍,  若这是这香妖作祟,便出几道追踪符顺着痕迹找去便是。只不过最后一起失踪事件发生在三日前,不知道能否顺利寻到那香妖踪迹。”

    许若欢张了张口,想告诉师父,方才那香妖就出现在自己幻境里,兴许能想办法从自己身上找到线索。

    可又转念一想,师父定然会问那香妖如何出现又做了什么,自己又不能撒谎,但真出来绝对少不了一顿责罚,又极为丢脸,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才最合适。

    范温千立即发现了他的动静,问道:“欢儿是有什么发现吗?”

    许若欢有些艰涩地道:“确实有——”

    “刚刚贫僧不心中了幻境,惹得那香妖化形进入,被退之后应该留了些痕迹。”沈过接过话来,“道长可以在贫僧身上一试。”

    范温千闻言又看了看许若欢。

    许若欢点点头:“是,是的,我也在场。”

    “那便先试试。”范温千不疑有他,抬手拿出一张追踪符,撒了些香粉在上,同时有些讥讽地,“没料到金刚寺的大师也有春心萌动的一日,真乃,空即是色?”

    沈过面不改色:“我云游四海已久,其实早已入世,已不能完全算作佛家子弟,此番沾染红尘,自会回去请罪,再脱离门派还俗。”

    范温千没料到自己随口一竟真的中了,这和尚居然真的承认自己动了凡心,倒是不由自主对沈过高看了一眼。

    他想来就觉得佛门条框太多,不如道门自在自由的思想,心下也觉得和尚们也都如此,可没料到却是遇到一个修为高,但心性脾气洒脱恣意的和尚。

    许若欢本以为自己师父要对玄过师兄这番言论进行一番嘲讽,可师父破天荒地并未多什么。

    他不仅感激地看了沈过一眼,师父肯定是看在玄过师兄修为高深的地步并不多,可要换做自己就惨了。

    虽不知道为什么师兄会帮自己话,可他确实大大松了口气。

    范温千手中的追踪符发出一点微末的光芒,缓缓脱离他的手指漂浮在空中,可随即却“轰”地一下燃烧起来,转瞬成了黑灰掉落在地上。

    “居然还有这等本事。”范温千倒是有些惊疑,“这香妖怕是实力不俗,我画的追踪符也奈何不了它。”

    沈过:“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样看来,只能找诱饵引它上钩。”范温千看了沈过一眼,“不过它今日才被你伤,惧于你的实力怕不敢轻易前来,你不是个好诱饵。”

    沈过沉吟一番:“可不能用普通百姓,愿不愿意是一,万一失败那可是一条人命。罢了,待我再想想办法,这会儿让欢儿带我去休息吧。”

    范温千没料到他没几句就要走,心想许是刚刚他在与香妖交手间耗费了灵力,便也没多什么,抬头示意他们自便。

    待两人走后,他随手将那瓶香粉放在了桌子上,取出符纸专心致志地画符,灵力耗尽后便盘膝坐,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秦右缓缓睁开了眼。

    沈过跟着许若欢到了隔壁王婶子家的院子,这家也早早收拾好了空房给他们,简单的农家房,可也算干净整洁。

    拒绝了王婶热情的晚饭邀请,沈过拉着许若欢进了房间,顺手关上门。

    “谢谢你师兄。”许若欢声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沈过关上门,他喉咙顿时一紧,幻境中的场景在脑子里不停回放,好像眼前的人转身后会直接欺身上来。

    “我知道你师父向来严厉,若你跟他了实话,怕又是一番闹腾,我方才与那香妖交了手,身上也多少沾染了些气息,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沈过转身看着道士,却见道士立即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欢儿?你在想什么?”

    “啊?”许若欢的思绪被从胡思乱想中剥离出来,抿了抿唇道,“是我思想有些不好,才使得香妖找上门来,我该做这个诱饵,师兄你那么快离开拉我过来也是为了这个吧。”

    沈过很喜欢许若欢的聪明劲,和他话不用太费力气,点点头道:“不错,你如今已经有二品的修为,即便是遇到香妖也有一战之力,是最好的人选。而且香妖此刻受了伤,更加需要食用香料来恢复,如果你戏做得够足,它一定会上钩。”

    “戏......?”

    “嗯。”沈过细细跟他解释一番,详细了进入幻境后该如何表现,道士的耳朵逐渐红到脖子,脑海中的想象已经逼得他狼狈不堪,最终还是想着那害人的妖怪,重重点了点头。

    夜凉如水,月色静谧洒落在溪水中粼粼泛波,洒在溪边托腮坐着的道士脸庞上,细细的绒毛让他白嫩的面庞像极了一个青涩的桃子,高耸的鼻尖接着月色,浓密纤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思虑情愁。

    乌色的长发被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木枝削成的簪子将其固定在头顶,此刻顶着月色被威风轻抚,轮廓线条柔和得会让人挪不开眼。

    不过此刻四下无人,道士的模样也没人能够欣赏。

    或许也正是因为无人,他略长开些的脸庞上才敢堆满了情愫和思绪。

    “玄过师兄......”他口中喃喃着,“要是今日幻境中是真的,那该多好。”

    想了想,他摸出一个青色的瓷瓶,笑了笑:“还好我多收集了一瓶香粉,这个能够让我见到他吗?”

    黑暗里的眼睛闪了闪,看着道士开瓷瓶倒了一点粉末到掌心,并没有任何动作。

    许若欢在幻境里徘徊了很久,却依旧没有发现香妖的踪迹,似乎有些着急。

    四处寻找了许久,他失落地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手掌抚在他头顶:“你为什么要哭?”

    许若欢惊讶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带着温柔的脸庞,有些痴痴地道:“玄过师兄……”

    “别哭。”香妖幻化的“玄过”伸出手指轻轻替他拭去脸庞上的泪珠。

    温热圆滚的眼泪沾湿了他修长的手指,那指尖顺势滑向道士的嘴角,将泪水送入他口中:“你尝,泪水苦涩不堪,哪里及得上你的笑容甜蜜。”

    朱红的唇被迫挤进一根手指,许若欢了个寒颤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无法动弹,眼中露出几分惊恐之色。

    指尖在他口中搅动,引得晶莹水渍自唇角滑下,一派勾人的场景,让习惯制造这种情形的香妖都忍不住带了几分迷醉之意。

    “乖乖的,我不会让你疼。”那香妖抽出手指捏起许若欢的下巴,对着他的面庞轻轻吹了口气。

    许若欢只觉得一阵香气迷人,顺着毛孔钻入体内,化作透入骨髓的痒意,带着些燥热让他难受得紧,急切地想要人触碰,需要人抚-慰,眼前也逐渐变得模糊一片,就连那香妖利爪尽出即将割破他头皮的动作,他都渴望至极。

    下一刻,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伴着一阵浓烈的恶臭腥气自面前传来,好似腐烂了不久还带着点新鲜气息的成堆尸山被猛然释放。

    那惨叫声有男有女,混在一起嘶哑尖利划破漆黑夜色,几息的功夫后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寂静和喧嚣的拉扯中,终归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许若欢勉强睁眼,看见面前的香妖原身,是个枯瘦又形貌丑陋的人形怪物,此刻倒在地上俨然已经没了半分气息,而一只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那声音熟悉而又清冷:“欢儿,没事吧。香妖已除,我带你回去歇息。”

    这一下简单的接触却直接让许若欢浑身瘫倒在了沈过怀里,他双眸带水,盛满了情意和欲-色,牢牢抓住沈过的衣袖,有些急切地撕扯:“玄,玄过.......我好难受,我中了香妖的情毒,这,这举动不是我自己.....是无意识......”

    沈过一愣之间,自己的大片袖袍被撕破掉落在地上,肌肉结实的胳膊大半露在了外面,一时间有些凉飕飕的。

    道士下一刻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急切中又带着些温柔,手里不停去撕扯沈过的僧袍,像只饿急了的狗只靠着本能去觅食,却又不知食物在何处,到处寻找,盲目而又无助。

    沈过伸手捏住他下颌让他先松口,另一只手点住他眉心,治愈术缓缓流淌进他的经脉四肢,逐渐给他驱散药物带来的难受。

    待许若欢眼神清明后,看到被自己撕扯得衣衫不整的沈过,顿时就羞愧得无地自容,捡起地上被撕掉的袖子,急急忙忙地:“师兄,我帮你缝补好,你放心,一定看不出来。”

    沈过摇摇头,干脆把外袍脱下,从吟风印中取出一件一模一样的僧袍穿好:“村里开始亮灯了,怕是已经发现了家中水缸里的恶臭,看到自己孩子的尸体。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认出来。”

    罢,他抬手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许若欢看向村子的方向,一盏盏微弱的灯火逐渐亮起,惊呼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心里逐渐沉重。

    杀了恶妖固然是好事,可这些被夺去的生命却已经无法再重生了,如果能够在事情发生之前除了这些恶鬼、恶妖,世上的悲剧也能少上几桩。

    第二次见到这种情形的许若欢心中慢慢扎下了种子,他轻声开口:“我一定会好好修行,除尽这些妖魔鬼怪!”

    沈过闻言抬头,并未多什么,他以往只觉得这世间里恶事总不断,也无人能管得了全面,做好自己的事情,护住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做法。

    可如果生在这种时代,生而为人会被恶人冤屈致死,生作人子人女会被当做金钱的筹码,甚至死后化作恶鬼也绝不能善了一世。

    好像生来这世界上善与恶都交织错乱,想尽善的最终被迫成恶,再为善所灭,唯有自己的不断成长和强大,能够驾凌在一定的混乱之上,就如同他现在,暂时跳出这个漩涡,不必思考过去和未来。

    可这样的情形又能存在多久,他自己在回到原世界的时候又该如何去从。

    他们从偏远的村外慢慢往村里走去,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话,慢悠悠一直从漆黑的夜里走到了清的鱼肚白,却看见村口站了一大堆人,举着锄头镰刀之类的工具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而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则躺着浑身是血的范温千和面色苍白的尤肃。

    “师父!师兄!”许若欢整个人都吓懵了,立即疯了一般跑上前扑到范温千的身前,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那群原本请他们来除祟的村民,“你们,竟然杀了我师父?!”

    “呸,还在装什么道士,这老东西明明就是个妖怪!就是他害得我们儿女惨死!”

    “他妄图伤害村长,才被村长反击杀死,别诬赖我们,带着你这病恹恹的师兄赶紧滚!”

    “要不是村长发现得及时,我们整个村里的人恐怕都要被剥了皮丢到水缸里,这老道贼喊捉贼!”

    “你是这贼老道的徒弟,难保不是帮凶,不过村长发话,你们也是被骗的,不然我才不会放过你!快滚,不然别怪我手里的镰刀不长眼!”

    “滚,快滚!”

    “杀人凶手!”

    “死妖怪!臭妖怪!”

    许若欢被一句句话砸得血色全无,爬着去探了探尤肃的鼻息,才稍微透了口过来。

    他抬眼看着这群愤怒的村民,看到先前招待他们的王婶,起身大喊:“王婶婶,我们是清平观的道士,怎么可能是妖怪是杀人犯!你知道的,我和玄过师兄去捉香妖,告诉过你,村里的人都是香妖杀的,怎么可能是我师父呢......”

    话到最后,已是哽咽难成声,他愤怒又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是我师父啊——他那么好的人,你们怎么能杀了他!你们凭什么杀了他!”

    那王婶站在人群之中,一直没有冒头,此刻见许若欢点了她的名字,周围人都有些不善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埋怨:“你这孩别瞎,我怎么知道你们的是真话是假话,我可给你做不了证。”

    “你为什么不能帮我们句话!”许若欢愤怒至极,两步冲上前,吓得村民们握紧了手里的工具退了一步,他指着王婶,“你和村长明明知道我们一直在忙些什么,一直都在准备捉香妖的法子,你们这些人的子女亲眷好多都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我师父一直在山下各处除妖捉鬼,前两天才从花红县回来,被困在闹鬼的梁府里面整整三天,敢问他怎么可能来你们这里杀人剥皮!”

    村民们被他得面面相觑,面上的表情有些开始松动了些,可先前挥舞着镰刀的那人站了出来:“这是我们村长亲眼所见!就是你师父,这个化成老道士模样的香妖杀了人,还试图去杀他要剥他的皮,这才被村长发现了真面目抄起厨房的刀给他杀了,不然死的就是村长一家,而我们还要被你们给蒙骗!”

    许若欢瞪着他,扬着脖子:“那你们村长才是被鬼魂给俯身了!他人在哪儿,你叫他出来跟我对峙!”

    “笑话,村长怎么得过你们这道士,你们顶着和尚道士的身份随便他是被鬼附身了我们就信?当骗三岁孩儿呢!”那男人讥讽道,“跟你清也好教你明白,先前写信送上清平观的就是我们村长,如果不是发现了这老道士是妖怪假扮的,他怎么可能冤枉他!”

    那王婶也开口劝了许若欢一句:“道士,我觉得你们应该是被骗了,估计你这师父老早就被香妖给杀了,这妖怪变成你师父的模样带着你们来村里祸害人哩。”

    “你胡!”许若欢瞪着她,“你话前言不搭后语,你能分得清是非吗?叫村长出来!否则我就带着师父去花红县的衙门去告你们滥杀无辜,倒是叫县令也来看看,我师父到底是人是妖!”

    “呯——”一个黑乎乎带着恶臭的尸体被扔到人群脚下,惊得一堆人连连后退。

    沈过冷声道:“这才是香妖真身。凡是妖怪,只要身死就一定无法保持法力维持障眼法,所有真身一定会在死后出现,道长明明白白放在这里是一个人身,怎么在你们眼里就是妖怪了?那我是不是能随便揪个人出来他是妖怪,只是没有显形而已?”

    众人一时间有些怔愣,看着地上散发着恶臭的丑陋妖怪尸体一时间议论纷纷。

    “道长和大师不要生气。”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人闻声连连让路,一路的搀扶和问好,眼中都是对这个人的信任。

    四十多岁模样的男人,一身整洁的布衣穿出了几分不属于村里朴实人的规整,脸上的一些细纹给他平添了许多成熟,他态度恭敬,走路却不大利索,像是受了伤。

    “是我不好,是我失手杀了这范道长,可我真的不知道他竟然就是香妖,就是害了我们村里二十多口人的凶手啊!”这男人一脸悲戚,自责地,“都怪我,要不是我做主去请范道长,我们村里也不会遭到这样的祸事。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弄来这种尸体,可这老道士身上实实在在有能迷惑人的香粉,还将我老伴儿杀害。我们不过你们,还请你们看在村里已经死了这么多人的份儿上,饶了我们村子吧!”

    许若欢看着这村长睁眼瞎话,抬脚就要冲上去跟他理论:“你——”

    手腕被人紧紧攥住,耳边传来玄过师兄的声音:“村长被附身了,我们先走,你师兄还需要救治,回头再来对付他。”

    沈过看着面前换了张皮的秦右,冷冷道:“事实如何,还请各位乡亲们能够明辨,香妖已除,我们的委托算是办完,今后这凉水村,死活也与我们再没有半分干系。”

    村长轻咳了几声,算是默许,其他还有些人依旧忿忿不平地骂骂咧咧,可许若欢擦了擦眼泪再也没跟他们多分辨一句了。

    二人带着范温千的尸身和半死不活的尤肃,终是离开了村子。

    此刻光熹微,正是美景当前,可没人有欣赏的兴致,泪水伴着无声的愤怒一路前行,最终还是沈过轻声开了口。

    “振作起来,我们要为范道长报仇。”

    作者有话要:  明天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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