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和李应全又问了几个问题，归陵简短地回答。

    听上去灰烬城的“疗养院”式的变异本应只有碎片，于一定体积——三万立方内——因为找到了这样的“矿藏”，发生了层级跃升。

    正常情况下，再大的建筑都是不可能有智力的，他了个浅显的比方，一个大房子想要拥有意志，它需要拥有智能设备，进行复杂的连接，并且能够进行学习。

    “进化路径”是极度稀缺资源，只有力量级别极高的存在才能够提供。

    在这种地方，这具尸体如同森林里朽倒的腐木，会吸引各种各样的东西过来，“T病区”也是如此。

    那是真正需要争夺的权限和力量。

    “这个‘进化路径’在尸体内部，所以它长在这里，慢慢把它拆了吞掉？”韦安。

    “是的，它得到了，所以产生了智力。”归陵。

    话时，上方某个区域又传来呜咽声，还有隐隐锯子的声音，在彻底的黑暗中不断弥漫扩散。

    “这个地方到底……”李应全。

    他没能下去，这个话题太艰难了，他又起了话头，道：“这里有个不错的医生，一直蛮照顾我的……”

    “那个叫艾丽的医生吗？”韦安，“我们下来时，她还帮你话来着。”

    “是她，”李应全，“我看过她的三个不同的形态，我刚过来时想逃走，他们把我抓到下面去，我看到一个刚做过手术的……人，那就是她，他们因为她帮了一个病人逃走，太不安份了。你们过来之前，有个那种半个头的怪物到我跟前，完全没什么人类元素了，那也是她。

    “接着你就……”他朝归陵做了个手势，“把它烧了。那是对的，我知道这里不断在重复什么，但……她应该被永久的毁灭，完全的沉睡。”

    归陵看看他。

    “如果能安慰你的话，”他，“这个人物有原型，没有死，逃出了原来在的机构，后来在一家大医院工作，做了个很有名的研究，结婚了，一辈子过得不错。”

    李应全看着他，眼中好像微微有亮光。也可能是错觉，因为在这种地方，整件事听上去格外的扯淡和虚幻。

    “这是部电影。”韦安朝李应全。

    李应全怔了一下，转头看他，韦安的表情像是在一个普通的聚会现场跟人闲聊。

    “电影？”他，又抬头看上方黑暗的空间，“啊，这就得通了，我就这种破地方其中一些人简直明亮得不真实……”

    “是的，这是一个腐败大脑不断重复的幻想。”韦安。

    他抬起头，觉得这种黑暗真的有点像在看电影，只是是一出太大的恐怖片，人物、剧情和规则混杂在一起，它得到头脑，以这种方式不断演绎和品味一个噩梦。

    “对了，我还看到你的那个医生，”李应全朝他，“‘许医生’，困在下面准备做手术的时候，一直在问他朋友在哪里……对他怎么样都可以，他朋友是无辜的……”

    “我们是电影里的炮灰，”韦安，“我和‘陈医生’是室友，他合同快到期了，我是新来的，对什么都好奇，觉得这个世界应该友善公正。”

    他语气轻柔地讲述剧情，让这种环境好像一个温和的茶话会。

    “‘陈医生’接这个活只是想赚点钱，”韦安，“他刚结了婚，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很漂亮。我昨天和他去食堂还有人问这事，他答得特别自然，已经买好了房子，是一直喜欢的一套，好像外面真有新生活在等着他似的。”

    他看了眼归陵，后者又在专心盯着前方的建筑。

    “啊，我从下面逃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他了，做完了手术，样子很可怕……”李应全。

    “我连累的他，他本来只想混过最后三个月。”韦安笑起来，“我的角色正义感太强了，而且我老觉得我有点暗恋他，不然为什么只找他，就是想多点时间相处吧。”

    他笑得太理所当然，李应全也无意识露出个笑容。

    归陵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电影解读不敢苟同，韦安朝他微笑。

    他又了一会儿这两个角色的感情史，一些是他之前询问归陵的，还有一些是他自己编的，还感叹了一番自己也挺想结婚的。

    在这种环境下，整个聊天透着股诡异的日常。

    归陵没有参与这场聊天，仍在盯着虚无中的什么地方。

    韦安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像只是在等T病区的出现。

    “陈医生，”韦安，“怎么了？”

    “内存占用超过50%了，”归陵低声，“怎么会这么多？”

    他几乎是在自语，韦安怔了一下，发现自己知道他在什么。

    昨天在“墙”上的裂缝前，幻境长城修复那玩意儿要占用归陵系统的……内存？

    当时韦安还问过他，归陵没事。他对什么都没事。

    “出什么事了吗？”韦安。

    他怔了一下，归陵的脸色冰冷，如果以前他是疯狂的怪物，或游刃有余的服务者，但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倒像只是个脸色阴郁的年轻人，力量强大，很不高兴，韦安有点不确定要和他什么。

    归陵看着一片虚无，仍是在自语，不指望任何理解。

    “这个内存占用对九级系统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归陵，“这个时间局后面有别的东西……”

    韦安听着他话，他不懂古文明系统，但感觉很不妙。

    他正想问得详细一点，归陵转头看他，道：“我得去调查这个。”

    “调查什么？”韦安。

    归陵看看他，轻声道：“这是我的事。”

    韦安觉得这话简直是太稀奇了，归陵从来没有自己的事，他所有的事都是服务于契约管理员，他以一种被动、冷淡的状态想把自己完全锁闭起来。

    “这个调查权限比契约高，”归陵，“我会自己处理，不会影响你的事。”

    “比契约更高的权限？”韦安挑起了眉，“科学部从没提过这个，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吧。他们你是他们创造的，但这不对劲，你对古文明的事情了解得太多了。而且这个——是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归陵沉默不语，不想交谈。

    韦安有一堆问题想问，正在这时，那条鱼无声地游动起来。

    归陵盯着前方，阴郁的风掠过皮肤，韦安看到前方残破的走廊里亮起一盏灯。

    T病区的灯。

    此时，潮汐般的拒斥力场已经基本消退，天顶更低，他们离那片尸体的“大地”也更近了。

    不用太久，建筑将完全压回身体，直到下一次“潮汐”的到来，它才会再度呈现这种荒芜残破的形态。

    行进之中，韦安忍不住去看那条尸体上极深的黑暗河谷，里面有什么东西……他不准基于什么心态盯着看了半天，想看清是什么。

    虽然隔得远，但他的视力这些天仿佛发生了进化，当盯得够久，他仍看到了。

    在建筑溢出灯光中微微反光的不是水或淤泥，这具“神明”尸体上的，是……巨大、暗沉的金属锁链。

    已经完全锈蚀了，因为重量深沉陷了下去，成为金属河床或矿脉的样子，逶迤延伸，不知通往何方。

    韦安看了一会儿，光是盯着就浑身不适，那锁链太过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几秒，他道：“那是什么？”

    “什么？”归陵。

    “河谷里面那个……”韦安。

    “那是契约的原始形态。”归陵。

    他话里的信息让韦安头皮发麻，李应全也凑过去看，道：“那是锁链吗？”

    “嗯。”归陵。

    韦安无意识地拉了下领子，好像这种东西是圈在他脖子上似的。接着他又去看归陵。他的契约——也是这种形态？

    李应全嘀咕了句脏话，接着沉默下来。联邦的居民熟悉“神明”这个概念，那是至高至圣的，可这锁具如此恐怖。

    这个古老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血腥和疯狂的气息。

    “这门技术在后来的人类社会有了很多糟糕的发展，”归陵接着，“T病区从里面拿了不少核心技术。”

    韦安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信息让他不安，但不准是什么。

    不过这时，归陵已经来到了T病区不远处，他把鱼悬停在离它数十米一道残破的走廊旁边。从这里能看到时间局灯光像一只独眼一样盯着前方的黑暗，在寻找猎物。

    归陵盯着那方向，眼神极度专注。

    他快速了一下流程。

    第一间大厅是它控制最弱的地方，在那里稳定空间效率最高。

    韦安和李应全停留在那里，他会直接去解决它，三分钟内他们是安全的，但它被攻击并且发现自己无法逃离后，会开始急速的进化。

    “稳住十分钟，”他朝李应全，“行吗？”

    “我能感觉到它，”李应全，“空间很封闭，难以进入——”

    “引入一个‘芽点’，它会生长。”归陵，“这不是真的树，它对多空间稳定有固定编程，你有授权就能调动能源。”

    李应全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句话。

    最终他道：“嗯，十分钟。”

    他又去看前方，他不是对人世间有期待的人，到了现在，生活给他的答案仍旧是“死了比较好”。但在这片地狱一样的空间里，你总想做点什么。

    于是归陵的要求很有服力，他都没有讨论过这点。

    归陵离开他那条悬浮的鱼，径自走上破败的走廊，朝前走去，像做过这件事无数次了。

    时间局的灯光半明半暗，就在前方，不知是何种情况，但是是他最重要的战场。

    韦安和李应全跟在后面，鱼无声地在身后消失，游入虚空。